6 不安与期待的矛盾
和司、弓莉三人一起开读书会后过了几天，明天终于就是校内模拟考的星期五了。
弓莉在读书会最后展现的怒气，在学校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与之前同样跟我聊天，也一起吃便当。
明明发生过那种事，却没有任何改变，或许反而不自然，但我很庆幸她没有因此心烦意乱。
我也不懂自己那天在弓莉面前，为什么没有更坚定地拒绝司。过了几天的现在，我更不懂了。
若要举出一个变化，就是我和司之间的距离感。
她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样，试图亲吻我而将嘴唇凑过来。但是——
「这里也是我想复习的地方」
我坐在床上看教科书时，司坐到我的双腿之间，然后维持这个姿势将背靠在我身上。
「等一下……这样我很难看到教科书」
「会吗？那我帮你拿教科书」
「啊，你这样动的话……嘿噗！」
因为没有靠背，我无法支撑猛然靠过来的司，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司压在我身上，我则被她压在下面。
「……抱歉」
司侧身趴在我身上，变成两个人一起看教科书的姿势。
为了看清楚教科书，我们的肩膀紧贴在一起。
司在这个姿势下，把脚放在我的身上。
「喂……」
「好舒服……」
因为我们都是穿居家服，所以肌肤的光滑触感直接传了过来。
再加上刚洗完澡，所以感觉更加柔软温暖。
「……真是的」
我变得比以前更不在意这种事——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明明司依然是狭山同学的女朋友，但我的感觉却已经完全麻痹了。
我甚至觉得，拒绝接吻反而让我失去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
但其实这只是因为一起生活的时间累积，让我们之间的隔阂逐渐消失而已。
（这绝对不是什么劈腿……所以，没问题的……）
同时，我拼命不去注意自己心中产生了不安与期待这两种相反的心情。
星期五对我来说，是胜负的关键时刻。
香织姑姑叮咛我如果考不及格就要我搬回家里住，我则是在司的鼓励下自信满满地回答没问题。
考试科目是国文、数学、英文三科。
这十天以来，我和司主要就是针对这三科重点式地复习。
所以没问题。不过也有可能会遇到不擅长的题目。即使如此，我也有好好学习，让自己能确实拿到分数。
我一如往常和司一起上学，同时这么告诉自己。
「呐……」
就在我们准备分头前往各自的教室时，司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鞋柜后面。
然后，她用双手握住我的手，举到胸口的高度。
我反射性地左右张望，但正好是上学人潮告一段落的时候，鞋柜后面刚好是前往教室的学生们的动线死角。
「……加油」
司用力握紧我的手后，以温柔的声音这么说道。
「——嗯」
我点点头，司就这样握着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也回应她似地没有移开视线。
我们互望了一段时间后，司才放开我的手。
「……那我走了」
司这么说完，就先我一步前往教室。
我则是稍微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心中的不安几乎消失无踪。
司握住我的手的触感，让我同时回想起和她一起在家里念书时的记忆。回想起和司身体贴在一起时，那种安心的感觉。
「好！」
「………………早安」
「诶、啊！」
正当我准备前往教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向我打了招呼。
声音的主人是狭山玲罗……司的女朋友。
「早、早安」
察觉到狭山同学的存在，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
刚才和司在一起，手握着手互相凝视的场面，说不定被她看到了。
不用慌张，因为这又不是劈腿——我这么告诉自己，但又立刻否定，认为问题不在这里。
「那个」
「不用那么害怕，表现得正常一点啦」
狭山同学的眼神不像先前那样充满敌意。
刚才的场面应该没有被她看到。我感到安心的同时，罪恶感也刺痛了我的胸口。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向我搭话？我不明白她的意图，因此感到有些焦躁。
「司……她有好好吃饭吗？」
「诶、啊……嗯，有好好吃饭哦」
我这么回答后，狭山同学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就好。那孩子一遇到什么事，就会马上不吃东西。营养有摄取均衡吗？」
「这应该也没问题。便当和晚餐都是我做的，我有稍微考虑到营养均衡」
「是你亲手做的……？」
「嗯，是这样没错」
狭山同学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接着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嗯，那应该就没问题了。那么，我有事想问——不，接下来就是校内模拟考了，还是别问了吧」
狭山同学自顾自地做出结论，不等我回答就继续说下去。
「至少校内模拟考的结果，就能知道你们所说的『一起住是为了念书』这个理由是否属实了」
虽然她的语气很平静，但话语中也带着刺人的锐利。
「那么，等校内模拟考结果出来时再见吧」
我点头回应，但狭山同学没有看我一眼就离开了。
单方面地把想说的话说完就好，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只会选择自己想听的。她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我明白狭山同学想说的话。因为如果校内模拟考的成绩不好，我之前的说词就会变得毫无说服力。
除了和香织姑姑的约定之外，我又多了一个不能考差的理由。
我原本就不擅长应对压力，现在压力又变得更重了。
我走进教室，一如往常地和弓莉打招呼。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后，弓莉突然说「对了」，改变了话题。
「希望校内模拟考能考出好成绩呢」
「诶、嗯，就是啊」
我反射性地回答弓莉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感受到弦外之音。
不管是有什么意图，弓莉的话都让我对校内模拟考产生了压力。
校内模拟考从第一节课开始，时间安排很特殊。
平时一节课是五十分钟，校内模拟考则是九十分钟，相当于两节课。中间夹着比平时长的休息时间，上午考国语和数学。
可能是考虑到考试，中间夹着比平时短的午休，下午也是九十分钟的英语模拟考。因为下午容易被饭后的睡意侵袭，我决定少吃一点便当，等考试结束后再大吃一顿。
为了习惯长时间的考试，我练习过不休息地连续解题九十分钟。
虽然无法连续拿出三科的时间，但我觉得很有意义。
说实话，我不知道有多少学生会在一年级的校内模拟考这么认真。
不过，对于期中考不及格的我来说，我觉得准备得太过认真，反倒刚刚好。
然后下午两点过后，校内模拟考比平时的课程更早结束。
「呼——累死人了」
「肚子饿了……」
「雪是这样啊。来，巧克力」
「哇——！弓莉，最喜欢了！」
「………………！」
我一接过弓莉拿着的巧克力棒，就立刻塞进嘴里。
弓莉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啊，抱歉，一个不小心就高兴过头了……」
明明在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却还用平时的调调，让我觉得有点抱歉，于是反射性地这么说。弓莉先说了句「不会」，然后接着说。
「我觉得雪保持原样就好了哦」
弓莉若无其事地回答，眼神却完全没有笑意。
我决定现在先不去深思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考得怎么样？」
我嚼着脆脆的巧克力脆片时，弓莉问起校内模拟考。
「……老实说，我没怎么担心。应该是不会不及格」
我吞下巧克力以后，如此回答。
这是毫无虚假的回答。考试中我当然有专心，没有胡思乱想，考完以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也不是说名次会升到全年级前几名。
不过，我敢肯定绝对不至于像期中考那样不及格。
我跟以往不同，明确地累积了学习时间。光是稍微计算一下，就能清楚知道我在期中考有多么缺乏学习时间。
「跟碧海同学一起学习的成果出来了？」
「……嗯。她不只教我念书，还会帮我做学习规划，或者该说，类似进度管理」
弓莉提到司的名字，让我有点惊讶。
我犹豫该如何回答，但是可以断言自己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必须如此断言。
所以我认为自己必须采取这种态度，也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并非埋头苦读，包含看电影转换心情在内，司虽然严格，但相对地也会给我适度的喘息时间。
恐怕正因为过去发生过许多事，她才会连学习的步调都替我着想吧。
「————哼嗯。不过，这是雪努力的成果吧」
明明是弓莉先提起的，她却摆出有点不悦的态度，我觉得这样很狡猾，但是回想起那天的事，就觉得这也难怪。
然后我立刻明白弓莉特地提起司的理由。
「在校内模拟考结束前，我不想太扰乱雪的心情，所以刻意不提……但是你不用刻意避开碧海同学的话题。虽然是我先前不提，所以雪你也不好说。不过这也太过拘束了」
「这样啊……或许看起来是那样吧」
虽然我没有自觉，但是看在弓莉眼里应该是那样吧。
弓莉「嗯」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知道雪你是被骗了」
紧绷的气氛让我吃不出巧克力的甜味。
弓莉始终若无其事、不以为意地这么说。
「被骗了……怎么会、为什么？」
「我的说法有点语病。可是啊，这几天我也思考了碧海同学的事。因为只是指导学习，就一直让别人住在家里，一般来说是不会答应的」
「诶……」
和我微微动摇的态度相反，弓莉始终极端冷静。说话方式一如往常，情绪却平静无波。
「所以，我认为雪被她迷惑了。她是不是趁你一个人住而感到寂寞时，趁虚而入，把你当成方便的居所了？」
「弓莉……不要这么说。不是的。我根本没有被迷惑啊。弓莉说的，是以我对司没有恋爱的『喜欢』为前提吧？」
「看吧，果然是这样。雪总是袒护碧海同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碧海同学和狭山同学她们之间保持距离……但你被她利用了啊。碧海同学的家庭环境……大概也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无法依靠。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我不希望雪你被利用」
「不是……不是的。我才没有被利用。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感觉能在校内模拟考拿到好成绩。因为好好学习有了成果，所以才和司住在一起的哦？」
「今天早上，我看到了」
「——诶……看到什么？」
「你们两人手牵手，互相凝视着」
我感觉喉咙一紧。
因为没被狭山同学看到而放心，所以更觉得难受。
我甚至完全没想过可能会被弓莉看到。
「不是……那是……」
「看啊，你又袒护她了。碧海同学不是有狭山同学这个女朋友吗？在可能会被狭山同学看到的地方——做那种事，很不妙哦？」
「那种事，又没什么……」
又没有接吻。
而且也避免了接吻。
我立刻收回浮现在脑海中的这句话。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回想起自己的感觉已经麻痹了。
没有接吻，是理所当然的。
不如说，当我冒出这句话时，就已经变得不对劲了。
「呐，雪」
「…………嗯」
「我还有另一个巧克力哦？」
「……不用了，已经够了」
弓莉收回拿着巧克力的手。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你可能听不进我现在说的话，但我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你所做的事情，或许会伤害到某个人」
我无法回应认真且冷静地这么说的弓莉。
「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雪，希望你还是那个拯救了我内心的雪」
「拯救了……弓莉？」
「刚才的话…………忘了吧」
我对弓莉所说的话毫无头绪。
「我希望你稍微思考一下我今天说的话。就这样。就像我刚才说的，从明天开始，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
弓莉不顾困惑的我，快速地说完后，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教室。
心脏以奇怪的节奏跳动着，让我无法冷静下来。
「哈啊……哈啊……」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按着胸口。
各式各样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
司、弓莉以及狭山同学的脸反覆浮现在脑海中。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我可能伤害了某人，我之所以没有拒绝司，全都是建立在我迟钝的基础上。
「……雪」
教室门口传来司的声音。
我深呼吸后，转向司。
「雪，没事吧？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不，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司，怎么了吗？」
「因为雪迟迟没来，我有点担心」
「我只是在和别人聊天而已。现在正准备回去哦」
「这样啊。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司向坐着的我伸出手。
我毫不犹豫地牵起她的手。
一碰到司的手，我就感到平静。
我必须对这种感觉保持迟钝。
——绝对要。
然后，司住在我家的第五个周末结束，迎来了星期一。
我和司一起生活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月。
这个周末因为校内模拟考的疲劳，我本想休息一下，但因为期末考也快到了，所以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学习。
「下周就是期末考了，真累人啊」
上周，弓莉说要我保持原样就好，但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嗯……就是说啊」
吃午餐的时候，我们一直是这个状态，很不自然。
当然，不自然的是我。
弓莉努力想和往常一样，但我做不到。
放学后，弓莉和篮球部的朋友一起回去了。她好像要和社团的朋友开学习会。因为是期末考前一周，所以社团活动休息。
老实说，弓莉能和社团的朋友一起度过，真是帮大忙了。
第六节课，老师把校内模拟考的成绩单发给我们。
我拿着成绩单正准备离开教室时，有人叫住了我。
而声音的主人，我多少也猜到了。
我不会忘记校内模拟考那天她说的话。
「……狭山同学」
「我有话要说，跟我来」
我联系司说会晚点回去，然后和狭山同学一起离开了学校。
我们一言不发地走到车站，前往之前去过的咖啡厅。
因为上次是和司一起来的，所以这次有种不同的紧张感。更重要的是，和狭山同学一起进这家店让我感觉充满违和感。
在狭山同学的催促下，我坐在看起来很高级的天鹅绒沙发上。店内凉爽舒适。
「今天也由我请客，拝岛同学不用介意」
「不，不用了。今天就让我们各付各的吧」
「是你自己赚的钱吗？」
「不是……」
被她指出这一点，我就没辙了。狭山同学立刻接着说。
「那就对家人不好了，没关系的。毕竟是我邀请你的，本来你不用陪我，我却让你陪我，所以由我请客」
「那个……狭山同学有在打工之类的吗？」
「你不知道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呃……你是声优对吧……？感觉好厉害啊」
「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想说的是，你不用客气，尽管点」
「嗯……谢谢」
关于工作，狭山同学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不太了解动画和游戏，所以对声优的名字也不太熟悉。大概只知道一些在电视上很常出现的人的名字。
弓莉她或许不同——而司又如何呢？我好像没怎么听她提起过这方面的事。
尽管六月即将结束，天气已经很热了，狭山同学还是点了热红茶。我则点了冰咖啡欧蕾和巧克力蛋糕。
「……你又点甜点了啊」
「因为上次吃的很好吃」
「算了，我无所谓。毕竟我都说了不用客气」
狭山同学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在饮品送来之前进入了正题。
「我猜你在校内模拟考应该没有不及格吧？」
「嗯。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很好懂。总之，既然如此，你说要和司一起学习就不是骗人的了」
「那个……我之前不就说了嘛」
「光靠言语怎么能让人信服。只是因为你有了一个结果，我才相信这一点罢了」
狭山同学散发出一种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退让的氛围。
我本以为她又要对我说什么严厉的话了，但我的预想在她下一句话后就有一半落空了。
「……抱歉。今天我不是来责备你的」
「诶唉，是这样吗！？」
「虽然我希望你别那么惊讶……但也没办法」
狭山同学的态度让我很惊讶。
店员正好在这时端来了饮品，我们两人各喝了一口后，将话题接续下去。
「昨天，我听到了你和朋友……久留米同学的对话。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争吵。至于原因，我就不问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
我只能说出平淡的感想。
我本来就觉得在校内说那种话，被谁听到都不奇怪。虽然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就算外面的学生听不到具体内容，也只会觉得我们在吵架吧。
「我一直都在思考，你希望我们两个人的问题由我们自己解决。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把你卷了进来，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了你和友人的关系出现裂痕。光是我的女朋友寄宿在你家，就给你添了麻烦。首先，我要为这件事道歉……我很抱歉」
「诶……」
继刚才之后，狭山同学再次坐着向我低头道歉。
她的所有举动都让我感到惊讶。狭山同学说话的语气很明确，完全没有向人道歉时的谦卑感，但我知道她的话很真诚。
「然后，我得出了自己的答案——你能帮我转告司，让她回我家吗？」
「等、等一下，这也太跳跃了」
「…………哪里跳跃了？」
「不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司和狭山同学之间的事，也不知道你们要分手的理由……我只知道你们现在处于保持距离的状态啊……」
「诶……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狭山同学抱住了头。
「嗯——嗯……司没告诉你啊」
她一下抬头一下低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狭山同学和我对她的印象不同，让我有点困惑。过了一会儿，她重新看向我。
「作为司的女朋友，我有责任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不然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很困扰。但这样一来——你作为中介者，也会成为当事人之一。怎么样？」
「我知道了，没问题」
我想都没想就先回答了。
她们俩的事情，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从狭山同学口中听到这些，让我对司感到抱歉。但既然狭山同学决定和我说这些，我也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狭山同学喝了一口红茶，开始说道。
「结论就是，你也知道的，我和司现在处于保持距离的状态。我想消除这个状态……希望她能再次回到我家」
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我和司开始交往是在──这部分先省略。在升上国中之前，我们已经是恋人了。你只要知道我们交往的时间很长就行了。国中考试时，我们都考进了樱桐。不管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内部生」
「从……」
我差点说出「从小学生的时候」，但还是忍住了。
虽然没听说过内部生，但国中开始就是内部生的她们和我们之间，感觉确实有隔阂，所以我并不惊讶。
狭山同学说了句「总之」，然后继续说下去，我则侧耳倾听。
「总之，发生了很多事。在上国中三年级的暑假，司的妈妈因为工作原因，去了国外一年。司在上小学之前就和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但司没有跟着去」
虽然没听说过司父母的事，但从她只提到母亲，以及说不能依靠父母来看，我大概猜到了。
是离婚还是分居，或者是其他原因……虽然无法进一步预测，但重要的是她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于是，司就住进了我家──我的父母并不知道我们在交往。我们是青梅竹马，又是女孩子……而且表面上也不是那种亲密到会让人起疑的关系。我妈妈或许……不，这和那无关」
不过，关于公园的事……我本想说出口，但现在提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接着……大约一个月前，我得知司的妈妈会在暑假开始时回国。不清楚这是早就计划好的，还是她根本没告诉司」
狭山同学特意提到司的母亲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从司那里得知这件事后，我建议她结束寄宿生活，回去和妈妈一起住。但司拒绝了，她不愿意回去」
「……为什么？」
「详细情况我不便多说。不过，并不是因为遭受暴力或言语虐待之类的原因」
也就是说，不回去另有其他原因。
现在，我决定接受狭山同学不打算详细说明的含意。
「说到这里，你应该能猜到我们后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状态吧？」
「——不」
面对语气严肃的狭山同学，我一边吃着最后一口巧克力蛋糕，一边明确地说道。
「我认为事情的经过才是最重要的。你让我自行解释，我也很困扰，所以你还是好好说清楚吧」
我这么一说，狭山同学点了点头。
她喝了一口红茶，再次开口。
「我们为了要不要回去这件事起了争执。对我们来说，这算是第一次吵架」
「你们相处了这么久，第一次吵架啊」
「我们只是没有在人前卿卿我我，其实感情很好」
「…………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涌起一股类似焦躁的情绪，但我还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如果司不回妈妈家，继续住在我家对她没有好处。只要我们还在交往，她的心境就不会改变。既然如此，就只能分手了——我们谈了这些」
狭山同学流利地继续说道。
「我没办法和她分手，也不想分手——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暂时保持距离。如果司的妈妈在暑假期间回来，那就是现在生活的期限。无法接受的司……选择了离家出走」
「所以她才会来我家」
看到狭山同学点头，我接着说道。
「我觉得狭山同学叫司回家，不是因为『父母回来的话，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这种一般论点。而且，狭山同学看起来比我更了解司和她母亲的关系，也感觉你非常重视司。你不想说出理由，所以才急着做出结论吗？」
「……哼嗯，你意外地敏锐呢。刚才也是，突然就说出正论」
「希望你不要转移话题」
「你吃了巧克力后，态度就变得强硬了呢」
「…………」
我露出无声的抗议表情，狭山同学则微微扬起嘴角。
「——呵。我没有打算含糊其词。就像你说的，我有理由觉得司回来比较好，而且觉得这样下去对司并不好」
她的表情立刻恢复严肃。
从她的语气，我明白「对司并不好」这句话，不是指不会做家事或经常迟到这种事。
「我认为……司有必要面对她的妈妈。司的妈妈在日本停留的时间，大概只有一段期间。我也知道司的妈妈不太会谈论这些重要的事情。实际上，她很忙碌，工作也经常是突发性的……虽然我的等级远远比不上她……但因为是同行，所以我自认能够理解」
「同行」这个词让我很在意。虽然不知道是指声优，还是演艺圈这个意思。
重要的是，司和母亲的关系。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去插手她们的关系，或许只是多管闲事……但我认为不能这样下去，不能放任不管」
「嗯……我完全不知道……也没想过这件事」
「我是司的女朋友，和你的理解不同是理所当然的」
我觉得狭山同学说得非常正确。没想到司和她不仅是彼此认识的青梅竹马，还至少交往了三年以上。
而且，听到狭山同学这么说，我有点郁闷。
「…………司怎么说？」
「和你想像的一样……啊，你不想自行解释这些对吧。司坚持想继续住在我家。反正……我们为此吵了一架，越吵越凶……之后就像我说的那样。这部分一样，可以省略吧？」
「……嗯。你们那天在公园谈的就是这件事吧」
所以就结果来说，才会演变成那个悲伤的吻吧。
我想起司和狭山同学接吻的画面，胸口一阵刺痛。不知为何，我回想起司那天晚上压在我身上，试图吻我的事。我为了消除那段记忆，摇了摇头。
「————你看到了？」
「……啊」
「……唉，失败了。刚才我说过，我们不会在公开场合卿卿我我……就是啊，那时候是特别的。接吻也是那时候第一次……等，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啊！」
「你全都讲出来了哦，狭山同学」
我指出这点后，狭山同学红着脸，用双手捂住脸颊。
听到接吻是第一次，我有点放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再次用力摇头。
狭山同学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直觉告诉我，她不单只是看着我做出奇怪的举动。
「总之，我明白状况了。在这种情况下，司只能选择离家出走了吧？」
「……诶？」
「因为狭山同学说要保持距离，结果她还是得回到你家吧？而且还是单方面的……像是通告一样。在暑假母亲回来之前……不会很尴尬吗？」
「………………唔。听你这么一说」
我开始思考狭山同学到底是怎么搞的。
在我指出之前，她似乎真的没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什么样的状况。
我以为声优是需要理解故事和角色的职业，难道这种事是例外吗？
我感觉到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同时也意识到这个话题不会持续太久。
「司真是可怜」
「我可不想被在那种暧昧状态下和她住在一起的你说这种话」
「因为我啊——」
我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对司没有恋爱感情。只是让离家出走的同性同学住在我家，条件是教我念书」
没错，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真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是啊」
「然后，你说你一开始有自己得出答案，那是什么？」
「我没说过吗？就是希望她回家」
「我觉得那是结论，不是答案。我是指你有什么想法」
狭山同学没有移开视线，毫不犹豫地流畅说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觉得，司并不是在逃避她的妈妈，而是把我当作她的归宿。我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因为我觉得今天的话并未能充分表达我的感受，所以我认为时机可能还太早了」
「……狭山同学，你很不擅长沟通吗？」
「不擅长……什么？」
「司果然很可怜。你肯定像今天一开始那样，直接从结论说起」
「呜……那是……」
「如果像中途对我说的那样，把狭山同学的想法也告诉司……不，这就多管闲事了呢」
虽然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但一切早已定局。
如今司住在我家……没有牵手、没有陪睡，也没有差点被亲吻。
那时什么都还没开始。
如今难道有什么开始了吗……？
啊——，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那么，这是我的结论。就算听了刚才的话，我的回答还是和之前一样。我无能为力，希望你们自己解决。也就是说，希望你和司谈谈，得出结论」
我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点冷漠。
「……你」
「……什么？」
「为什么你不说，你也会把我说的话转告给她？」
「我说了，这是你们两个人的问题」
「真的只是这样？」
「当然」
「…………是嘛。你这个骗子」
听到狭山同学这么说，我倒吸了一口气。
她为什么说我是个骗子——要问这个问题很简单。但要是问了，我们就会开始唇枪舌战，我有预感自己会处于劣势，所以选择沉默。
「这一个月，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想像不到吧」
狭山同学的声音之尖锐，和之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这和她的声音工作有没有关系。
但我明白，她的一字一句都在切实地刺穿我的胸口。
「我不想思考司是怎么想的。但你已经变了。我不会让你说你没有自觉」
我依旧什么都没说。感觉自己连喝东西的空闲都没有。
无法否定——那这就是答案了吧。
「竟然会对你有一丝信任，我可真是个笨蛋」
今天，我突然觉得狭山同学竟也有些人性，感觉她其实是一个好人。
那份感觉始终未变，我默默接受了狭山同学所说的话。正因如此，我感到胸口刺痛。虽然很痛，但我知道这是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绝对会讨回来」
狭山同学对着我这么说。
「……我哪知道」
这是我竭尽全力能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我从钱包里掏出钱，放在桌上，而狭山同学并没有把它推回去。
我们彼此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再多说，便离开了咖啡厅。
六月下半月，正值白昼最漫长的时节，哪怕过了下午五点，外面依然明亮。闷热的风紧紧缠绕着，令人心情沉闷。
（……再也回不去了）
我加快脚步，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我每停下脚步就会看手机。
我查了狭山同学的资料。结论是，她似乎是以狭山蕾拉(*レイラ)的名义活动。老实说，她的人气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想喜欢动画的人应该几乎都听过她的名字。
虽然她本人不会炫耀这些，但从她能够兼顾学业与工作，能看得出她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
(注：玲罗是れいら，和レイラ只是平假和片假的差别而已，不过原文并没有标示中文)
对于狭山同学来说，司的存在有多重要——今天我没能问到这个。但毫无疑问，司对狭山同学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正因如此，我的胸口才会刺痛。
我只能否定自己。因为如果不这么做——
「……雪？」
「司！」
走到公寓前面的时候，我看到司坐在地上。
「为什么会在公寓前面……」我正要这么说的时候，想到了理由。
「…………钥匙」
「抱歉！」
我对露出不满表情的司用力低头道歉。
虽然我单方面联络说会晚到，但因为没有备份钥匙，所以必须先把钥匙交给她才对。
「没关系，我习惯等了。比起这个——」
「我和狭山同学聊过了」
「这样啊，和玲罗聊过了」
「你没有很惊讶呢」
「我想说差不多是时候了。毕竟我到雪家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
「总之，先进去吧」
「嗯……诶……？」
我什么都没说，握住司的手，轻轻拉她站起来。
虽然司一站起来我就立刻放开手，但仔细想想，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所以我决定停止思考。
我们彼此无言地回到家里，什么都没说就去洗手漱口。在空调生效之前，屋内闷热得让人不想说话。
但我们很自然地并肩坐在沙发上。
等到屋内凉爽到可以感觉到凉意之后，我从刚才的话题开始说起。
「我和狭山同学聊过了」
因为并肩坐着，所以不用看她的脸。我决定继续说自己的事。
「司去狭山同学家住的经过、决定保持距离时的事……还有司妈妈的事。我听到了很多。虽然也问了狭山同学之后想怎么做，但那件事，我希望司能直接和她谈」
「嗯」
「然后啊，接下来就是司和我的事。听完狭山同学的话后，我有了点想法。司或许是为了逃避才选择去狭山同学家。这点我并不否认。作为下一个逃避的去处，你才会选择那个既方便又适合独居的住所……嗯，我觉得这点我能理解」
我一边犹豫，一边将心里想的事情直接说出来。我只能这么做。
司没有否定我的话。这种情况下，沉默就是一种回答。
「如果真是这样……抱歉，虽然这种说法不太好，但我觉得这代表你得到了一个方便的住处。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到这里我都明白，没关系。我觉得完全没关系。OK。因为这和我任性地说想独居生活一样」
我发现自己很拼命。我不是想否定司。因为和她聊过后，我发现自己和她一样。
但我必须说出来。我必须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不懂司在想什么」
司再次以沉默回答。
我忍着胸口被勒紧的感觉，做好说下一句话的心理准备。我轻轻深呼吸，然后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
「司，你不想和狭山同学分手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她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让我感到畏缩。
我不知道答案——因为知道就不行了，所以我假装不知道。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禁握紧沙发的椅面。
或许是因为吹着空调的风，感觉很冰冷。
「我不会和玲罗分手」
司的口中说出我早已预料的答案
我感觉气管突然变窄，产生氧气不足的错觉，呼吸变得困难。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
「司牵了我的手、陪我睡觉、黏着我……还试图吻我。可是你却不想和狭山同学分手……不仅如此，你还在狭山同学面前那么做，说你感到心跳加速」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我提到香织姑姑的事情时，你紧紧抱住我，让我觉得你很温柔，感到安心。可是你在弓莉面前抱住我时……我很害怕啊」
我握紧沙发的力道加重。
「现在也是……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司在想什么，很恐怖」
「……抱歉呢」
「诶……？」
「如果让雪觉得害怕，我道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嗯……那倒是没关系。我只想知道理由」
「理由就如我之前说的。当我逐渐察觉到雪露出痛苦神情时，如果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我就会感到很开心。每当这么做时，我的心跳就会加速……现在也是呢」
司握住我抓着沙发的手。
我心想这种时候做什么，但注意到自己放松了力气。我发现自己用力握着沙发，甚至在沙发上留下痕迹，手都痛了。
我的表情一定也很僵硬吧——直到司握住我的手为止。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不知道……但与和玲罗在一起时的感觉有点不同」
胸口的窒息感已经几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痛楚。
我也有许多不明白的感情。但如果要假设——或者和我假装没看到的东西一样——
「如果雪不喜欢，我就停止。我不想做出让你讨厌的事」
司重新面向我，以明确的口吻说道。
她握着我的手的力道又明显加大了。
我觉得她全都是认真的。司的话没有虚假，她应该有把心里想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
「我不……讨厌。我完全不讨厌」
我也只能用真心话回答。
接下来的话，则是我试图为自己辩解的解释。
「司，你该不会是觉得捉弄我很有趣吧？虽然自己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比起狭山同学，我才更像是被捉弄的角色！」
我觉得自己非常虚伪。
如果我自己看着自己，马上就会被发现我在说谎。
但司却认真地回答我。
「是……这样吗？或许不是。不是那样，而是更……」
「就当作是捉弄我吧」
所以我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非常迫切。
甚至沉重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司一定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她明白了，我会很困扰。
啊——，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我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啊，对了对了。校内模拟考的结果很完美！没有不及格！都是多亏了司！虽然名次……比中间略低，算不上特别出色……」
「是吗？太好了」
「为了庆祝……家里有冰淇淋吧？来吃吧？」
我不等司回答就站了起来。司松开握着的手，让我觉得有些不舍。
我从冷冻库拿出有点贵的杯装冰淇淋。
拿着两杯冰淇淋回到沙发。身体靠在下沉的沙发上，肩膀紧贴在一起。
我选了巧克力口味，把饼干夹心的冰淇淋递给司。
「来，请用」
「诶……嗯，谢谢」
我知道司之所以会困惑，并非只是因为我突然递冰淇淋给她。
「来，啊～。巧克力口味也很好吃哦」
我舀了一口自己的冰淇淋，送到司的嘴边。
「等、等一下……嗯」
司难得垂下眉尾露出困惑的表情，但还是张嘴吃下我舀给她的冰淇淋。
「呵呵，看吧，果然没错」
「怎么了？」
「因为捉弄人很好玩。啊～司果然在捉弄我。嗯，我懂了」
我觉得自己讲得非常生硬。
不知为何，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但我还是勉强说出下一句话。
「……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
「我不太懂。不过既然雪不讨厌，那就好」
司似乎勉强接受了。
她果然还是不明白我硬下结论的意义。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非这样做不可。
因为一旦我产生自觉，那就——
（没问题。我们的关系绝对不是劈腿。只是因为司捉弄我，我才会害羞）
我如此告诉自己。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如果为自己的感情命名，恐怕——这段关系就必须结束。
这样一来，我将再也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