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

我与她相遇以前的人生,从故事的角度来说肯定不过是区区序章。

“你应该清楚我今天把你叫出来的理由吧?”

放学后的办公室里,班主任把一张文件拿给我看,同时叹了口气。老师拿的是上个月初发放的志愿调查表,但是那上面除了我的名字以外什么都没写。

“大翔同学,你已经高三了,必须要仔细思考自己的将来哦?”

班主任她如此责备我道,表情比起愤怒更像是无语。我盯着脚尖躲开她的视线,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可是,那还是以后的事情……”

“那可不是什么以后的事情。你是高三的学生吧?再不认真思考可不行!至少得决定是升学还是工作……”

“升学,还是工作……”

我鹦鹉学舌地重复着班主任的话语。听到我丝毫没有干劲的声音,眼前的她皱起眉头小声训斥:

“大翔同学就没有未来的梦想,或者是想要做的事情之类吗?没有的话,也可以不管其他的,总是先升学……”

“哦。”

看我回答得若无其事,班主任皱起眉头耸了耸肩,把志愿调查表交给我后便结束了话题:“总而言之,重新提交。”

那天回家路上,我盯着要重新提交的志愿调查表走下很陡的坡道。回家还需要爬上有这个两倍以上长的坡道。吴市(广岛)的地形高高低低,五月以来气温升高,两者逐渐夺走了我的体力和精力。夕阳推动我的后背,眼前形成了长长的阴影。

“未来的梦想啊……”

我不禁念叨出了口,就像是思考溢出了大脑。

说实话,我当然不是没有以后想要做的事情,不过那应该说是“未来的梦想”,说是“未来的工作”的话就不太现实。停留在“梦想”层面的想法,又不可能跟父母商量,当然也不可能写上志愿调查表。

假如我有惊人的才能和运气,像漫画、小说、电视剧里的主角那样一帆风顺,状况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是,我很平凡,我很平庸,没什么稀奇,平平无奇。我要是在故事中登场,肯定顶多是随处可见的路人A或者路人B吧。

我当不了故事的主人公。

“天上也不会有女生掉下来呢。”

我本来没打算说什么傻话,但是自嘲地说出了口。

少年遇到少女。

故事的开头果然就该是如此。少年与少女相遇,故事便得以开始。一成不变的日常从此戏剧性地化作非日常。

“对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启动“未来预测系统”,然后熟练地查询某个概率。

——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

查询这个概率是我每天唯一必须做的事情,也是我对于平淡日常的些微抵抗。

——0.012%。

显示出来的数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看来我成为主人公的日子还很远很远……不过,我倒也没认为自己真的能当主人公……

1%都不到的数字当然也不会让我觉得难受,之所以能接受这个结果或许是因为我是个普通人。

我单手拿着手机向前走。

然后,小声的电子音跟着我的步伐响了起来。

——3.965%。

——12.367%。

——31.038%。

概率突然窜了上去,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看来刚才的电子音是概率刷新的声音。

——49.129%。

——74.467%。

——82.975%。

看到前所未见的数字,我慌忙抬头看向天空。但是,天空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白云缓缓飘动。怎么都不像会有女生掉下来的天空。不过,有女生掉下来的天空到底是什么模样,我没有经验所以也无法判断……

“什么啊,坏了吗……”

我应该没有过这种期待,心里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于是嘀咕了句。概率还在上升,眼看就要超过90%。

晴天,时不时,女生。

脑海中掠过这种不可能会有的天气预报,我不禁笑了出来。

不可能的,太傻了。

但是……

“真的掉女生的话就有意思了啊……”

我的人生在念叨出这句话以前,都是序章。

我的日常很平凡,很平庸,没什么稀奇,平平无奇。

而将我的日常粉碎得无影无踪的那个她——

这时,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

——99.267%。

“那边的人!躲开!!”

“咦?”

朝上看的动作不知是早还是晚,她降落到了我身上。

事发突然。

我的后背发出了有点不妙的咔嚓声后弯了下去。头部猛地撞到了混凝土地面,轻轻擦到了鼻尖。我拼命转过身体想要确认状况,背后确实感觉倒有重量。

落在我背后——不对,掉在我背后的是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生。

最开始还以为是外国人,准确地说,我不觉得她同是东亚人。头发的颜色很淡,沐浴在夕阳下像是在发出闪闪光辉。逆光看不太清楚她的面庞,不过她五官端正,一眼就能明白是美人。纤长的手脚就像是模特那样,穿的衣服确实让人觉得别扭的运动衫。不过,这副不加修饰的模样使漂亮的她显得和蔼。

若是给她拍照,拍出来的人物照肯定连大部分的模特都比不过。

但是,我能看得入迷的时间也只有几秒钟。坐在我背后的重量使我发出了踩爆的青蛙那样的叫声。

她毫不客气地把全身重量压在我身上,不慌不忙地窥探我的表情。

“对不起!你没事吧?”

“喂!艾莉!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

她道歉的声音和头上的怒吼重合到了一起。生气的人大概是她的母亲吧。对方从房子的阳台探出头来,朝着我们大发脾气。

看来她是从那个二楼的阳台跳下来的。

“糟糕!已经被发现啦?!大个子,下次给你赔个不是!再见!”

她势如脱兔地冲了出去,从头顶的声音逃开。我站起来的时候,她已不见人影。

“骗人的吧……”

我的嘀咕声无人回应。

这是我与白浜艾莉的相遇,也是我故事的开始。

◆◇◆

第二天,明明才发生过那种事情,前来迎接我的却是一成不变的平凡日常,不见一点波荡。

我像平常那样上学上课,和同学谈笑风生。从学校回家的时候,昨天那种非日常的事故已被我和平的日常全然覆盖。总之,我已经几乎忘了那件事。

回想起本该遗忘的非日常是在路上查询某个概率的时候。

——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

我几乎是习惯性地开始查询概率,然后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便想象起大概再也见不到的她。

“她那时没受伤吧。”

给她当了缓冲垫,目送她精神地冲出去的背影,我还是如此担心。受伤的反而应该是我吧。昨天擦伤的鼻尖今天还在刺痛,后背也弯不下去。我摸着发红的鼻尖露出苦笑。

这时,概率计算结束的电子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看向手机……

然后又看了一次屏幕。

——95.472%。

“啊?!”

看到第二次窜到90%以上的概率,我慌忙抬头看天,然后立马有个人影落在我眼前。

“呀!一天不见!”

落地失败,屁股着地嘿嘿一笑的那人,就是昨天掉在我身上的她。

端正的五官,淡色的头发,纤长的手足,我不可能会认错人。向上看去,围着学校的拦网在摇动。看来她是跨越拦网入侵了学校。

再次见到的她果然像是个外国人。但是,和她的外表想法,她用流畅的日语跟我说话。

“女生摔了个屁股着地的话,绅士不应该伸出援手吗?”

“……”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语,有种意外,或是说跑题,还是说厚脸皮的感觉,我无意识地皱起眉头不发一语。

看我过了那么久都没有伸手的打算,她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嘴上还抱怨着:“难得我来见你,这种对待也太过分了吧?”

我对她的话感到不解。

“你来?见我?”

“对啊对啊!我昨天说了要来赔礼的吧?”

“赔礼?”

“嗯,因为我昨天掉在了大个子你身上,所以要赔礼!话说,年级、班级和名字,你都没有告诉我,找你花了点功夫啊。”

她高兴地笑着说道。“大个子”的称呼估计来自于我那多余的身高。我差不多有一米九,倒确实是个“大个子”。我又不擅长运动,也没什么受欢迎,对我来说这个特点完全是浪费。

“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了,但是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个学校呢?”

“因为我们是一个学校呀!校服是一样的!”

她穿的不是校服,而是自己的衣服。昨天是运动衫,今天是T恤和短裤这种方便运动的衣服。穿着短裤的大长腿有点……不好意思看。

这个时间里不穿校服,说明她没准备上课吧。看上去不可能是病假,所以是旷课吗?想到这里,她不走校门而是跨过拦网的理由也得到了说明。今天有老师站在校门那儿。

“那我们走吧!”

“咦?去哪里?”

至始至终都很明亮的声音令我有些畏缩,但是她拽住了我的手臂,根本不管我的样子。

“我都说了是赔礼了吧?”

我被笑容灿烂的她拉来作陪,第一次离开学校走的不是校门,而是跨过学校的拦网。

◆◇◆

十几分钟以后,我和她在高中附近的家庭餐馆相向而坐。我面前是一杯咖啡,她面前摆着巧克力蛋糕和圣代。她把圣代上的奶油送到嘴里,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说“赔礼点什么都可以”然后只点了咖啡的人确实是我自己,而且她吃什么我也没有怨言,但是我总感觉这个状况比起“赔礼”更像是“被拉过来陪她”。

“大个子真的只要咖啡就好吗?其实一千日元以内的话,你点什么都可以啊。”

“我这样就好。话说别再叫我大个子了,很不好意思的……”

“这样?那来个自我介绍吧。关于大个子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笑嘻嘻地用勺子指过来,我叹了一口气。第二次见面到现在,感觉总是被她牵着走。我并没有觉得讨厌,就是感觉不太能接受。

即使如此,我想不到拒绝自己介绍的理由,于是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相良大翔。”

“大翔同学啊。名字很不错哦。话说回来,自我介绍就这些吗?哪年哪月出生的?在这之前,也告诉我年级和班级啊!”

“告诉你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也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再说吧?我们好像是同一个学校,但是我并不认识你。”

我没想太多,催她也做个自我介绍,然后她轻轻一笑,把身体探过来。

“你不会是对我有兴趣吧?哎呀,受欢迎的女人还真是辛苦。”

“……”

所谓无语,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我早就淡淡地感觉到,她的性格似乎很麻烦。

或许是由于我一直不说话,她看着我的眼睛,惊讶地歪了歪头:

“咦?本来是打算开个玩笑,难道你真的迷上了我?”

“怎么可能啊。我不说话纯粹是对你无语而已,请不要误会。”

我以第一个八度的声音说道,然后她不满地嘟起嘴唇。

“真是开不起玩笑。”

“我不在意你说我是开不起玩笑的男人。”

我喝了一口咖啡。就算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管她怎样评价我,都无关紧要。反正喝完这杯咖啡,我和她的关系也就断了。想到这里,总觉得有点舍不得喝光眼前的黑色液体。不管,她没有揣测我此时内心的想法,而是露出满面笑容。

“我是白浜艾莉,来自高三(1)班。擅长的科目是数学、物理和英语,理科基本都很擅长哟。我没有不擅长的科目!喜欢吃所有甜食,讨厌吃所有蔬菜。喜欢岁数比我大的,具有包容性的男性。座右铭是‘人生只有一次’!呃……你还有其他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

突然开始的自我介绍令我一时不知所措,她便忽然不高兴起来。刚才还满脸笑容,简直是京剧变脸。

“不行不行,大翔同学再对我多感兴趣一点啊!”

“你希望我对你感兴趣?”

“那当然,我们好不容易认识了,肯定会想要友好相处的吧!”

善于交际的笑容简直就是太阳。在我这种见不得光的居民看来,或许有些过于耀眼,不过看着她的笑容便觉得舒服。

不过,这样啊,她是一班的啊。我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理解了一件事。我们高中有一班到八班,分班是按成绩来。其中一班和二班是尖子班,教学计划本身和其他班级不同。尽管我们是同一所高中,我却对这么突出的人完全没有印象,或许是这个原因。毕竟,一班和八班几乎不存在交集。不过,路上看到的情况或许还是有的……

我陷入沉思当中,而她生着气看向我。怎么啦?就那么不喜欢我对她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向她抛出疑问: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为什么不去学校?看起来你并没有生病吧?看你性格也不像是拒绝上学的人……”

“啊,你问这个?我这一周里在罢课!眼下正在抗议,这样?”

这次她愤怒地摆出一张臭嘴。怎么说呢,她的表情变来变去的,还真是看不腻。

“你说的抗议,是对学校的吗?”

“是对妈妈的!”

“呃……感觉真是很不得了呢……”

和父母吵架所以一个星期不去学校,我实在是无法想象。要我一个星期不去学校的话,学习肯定会跟不上。我们上的高中还算不错。从父母的角度来看,孩子不去学校确实是很麻烦的情况,所以这种抗议估计有效,但是对我而言,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选择。

“你能听我抱怨一下吗?!”

她心里或许是积攒了很多对母亲的不满,一拍桌子靠了过来。耳边响起餐盘相互碰撞的声音,我吓得跳了起来。手上拿的咖啡瞬间洒了出来。

“哇!”

“啊,抱歉!”

她迅速掏出不知原来放在哪里的手帕,按在我的衬衫上,帮我粘掉咖啡,感觉有点害羞……话说,好近啊。

“不要紧,我自己来。”

“可是……”

“而且,这不是你的错,怪我不小心。”

我接过她手上的手帕,擦拭自己的衬衫。所幸咖啡已经冷了下来,没有造成烫伤,但她还是非常抱歉地道歉了好几次。是我自己吓到弄撒了咖啡,她没必要道歉这么多次。

“赔礼宴”就这样解散了。她直到最后都惦记着把我衬衫弄脏的事情,不过衬衫上也没留污渍,这次也不像上次那样约好了下次,所以我们的关系估计会就此结束。

“她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回家路上,我抬头看着最为闪耀的星空说道。性格麻烦、天真烂漫、表情丰富,我在人生当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她这种人肯定能够成为故事的主人公吧。

几个小时以后,我才注意到自己直接把她的手帕带了回去。

◆◇◆

第二天,我拿着洗好的手帕,在她家门口徘徊。我心里想着得还给她,但是怎样都鼓不起勇气按下玄关的传呼机。话说,昨天才刚知道异性的名字就能一点都不害臊地到对方家里去,这种人能有多少呢?肯定只能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少数人吧。

星期六早上,住宅区来往行人不多,没有注意我在一个地方转来转去。看起来不会被人当作是可疑人物报警。但是,最好还是快点把事情办完,我焦急地抬头看向她的家,然后看到了那个阳台,或许她忽然就会跳到我面前。

“干脆今天也跳下来就好啦……”

她跳下来的话,我把手帕还给她就完成了任务。但是,偏偏这种时候,她没有跳下阳台。

“啊,我还可以放到信箱里。”

我在发现玄关旁边的信箱后如此念叨,然后突然听到阳台那边有些动静。

我慌忙向阳台看去,和想的一样,她就在那里。她抓着栏杆,身体在阳台外边……

“危——”

我差点大声喊了出来,而制止我的人正是她。她面带微笑,竖起食指按在嘴唇上。她看起来很开心,但看着她的我反而是愈发焦躁。挂住她身体的只有她的右手。脚是按在阳台的墙上,但也只是防止身体摆动,当不了什么支撑点。

——我来咯。

她用嘴型把信息传达了过来,我惊慌失措,还能这样的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混乱一阵子后,我慢慢地张开双臂。心情已经是:“要来就来”“破罐子破摔算了”。说实话我没信心能够接住她,但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看她在我眼前受伤。

她低头看我那滑稽的模样,憋着声音笑了几声以后,两手抓住栏杆,用力往墙壁一蹬。

她的身体落到空中。

然后,她漂亮地在我几步往前的位置着地,满分十分。我只是傻傻地两臂张着看她华丽登场,什么都做不到。

她慢慢地转过来看向我,然后绽放出开心的笑容:

“谢谢。”

接着我们立马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估计是来自于她的母亲。

◆◇◆

“确实感觉是铁制的鲸鱼啊。”

我们从她母亲那里逃走到了这里,抬头看向大型潜水艇。按理说,“抬头看向”应该在海里的东西或许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实际上我们就是在抬头看,所以也是无奈。

位于广岛县吴市的海上自卫队县史料馆里,展示着实际服役过的潜水艇,而不是模型。史料馆的爱称是“铁鲸鱼馆”。“大鲸鱼”外装涂着黑红两色,光是“大”这个形容词可不足以形容。

我们当然没有进这家史料馆,只是在附近悠闲地散步。从县外市外过来的人或许会觉得稀奇,但对我们而言,这里不是那么新奇的地方。史料馆离学校离车站都没有多远。

“坐上这个感觉马上就能到美国呢。”

“坐潜水艇去美国……去应该是能去,就是觉得非常有风险。”

“咦,有危险吗?”

“很危险哦。”

“这样啊。”

在她看来,潜水艇都是私家车的感觉。还真是神经大条。

她抬头看着潜水艇,这副模样很是耀眼。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对潜水艇抱有什么憧憬,但大概感觉到不是这样。她憧憬的不是潜水艇,不如说……

“难道说,你想要去美国吗?所以才和母亲吵架?”

“咦?”

她的表情或许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睁大眼睛整个人僵住了,然后表情呆呆地点了点头。

“厉害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问我为什么,你自己不是才说了‘好像马上就能到美国’吗?”

“那倒也是……”她僵着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慢慢地把笑容现出来。“你好厉害啊,有种被你看穿了的感觉。”

就这样,她跟我说了自己的故事。说是身世倒也是身世,但她讲的内容比想象中的还要轻松,气氛跟闲聊差不多。

我们倚靠在包围设施的黑色铁栅栏上,说话时没看向彼此的脸。

“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我是混血儿。一半是日本人,还有一半……大概是美国人。”

“大概是?”

“我没见过父亲,所以是大概。”

听到这个措辞,我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然后体贴地慢慢选择词语:

“呃……离婚了吗?然后,你想和父亲见面?”

“啊哈哈哈,不对,不对!我想去美国确实是因为我想和父亲见面,不过也不是这么沉重的话题!说父亲也不过是生物学上父亲,我们没有相认,他或许也不知道有我这个女儿。”她始终保持着微笑,表情里看不出她在勉强自己。“是叫精子银行来着?母亲不想要男人但是想要孩子,所以就接受了美国人提供的精子。”

精子银行名副其实,指的是给想要孩子的女性或者夫妻提供存库精子的设施或机构。

也就是说,她是想要和精子提供人见面吗?从她的样子看来,她对那位精子提供人——生物学上的父亲似乎没什么感情,不过母亲因此嫉妒父亲从而反对见面的话倒是有可能。

“不对,不对!妈妈没有不同意我去见父亲。我也当然不是想叫父亲负责!不过是想要寻根罢了。”

“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估计是,我说要休学到美国去吧?”

“休学……”

那确实会吵起来。

孩子突然说要休学去美国,不吵起来才是奇怪。我没有小孩甚至自己都还是小孩,不用想也都能理解。

“高中毕业以后再去不行吗?那样子的话母亲也会允许的吧……”

“或许是这样,但是。如果我明天就死了呢!想做的事情没做就死掉,我绝对不要……”

她如此说道,表情比平时远要认真。

“你说死掉……还有这种准备?”

“没有啊。但是,最近发生过很大的事故吧?货车冲进十字路口那件事。”

她说完我立刻就想了起来。那件凄惨的事故发生在上个月初,伤亡者不计其数。

“事故发生以前,我也觉得毕业以后再去见父亲就好。实际上我准备的计划也是这样。但是,想到自己的明天没有任何保证,我就再也忍不住不再采取行动……”她看着远方说道。生命的消逝确实无常。只是我们岔开了目光,危险其实一直就在身边。“而且,我看上去这样,脑子还算好使。或许是因为妈妈选了IQ高的人当我父亲,总之我不讨厌学习。高中里教的内容,我自学完了。”

“感觉好厉害啊……”

我好不容易才跟上高中的学习进度,实在是羡慕她。如果是这种情况,似乎能理解她把不去学校当作抗议。

“所以,我比起继续上高中,更想要去美国和父亲见面……其实我也对父亲的工作有兴趣,还想着摆出女儿的身份的话,能不能让他同意我帮忙。不过,不是业内人士估计不行吧……所以,我想将来去帮忙他的研究。”

“这样啊……”

她诉说着未来,眼里的光令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心里充满了不太明白的情况,眼看就要爆发。

她和我相同年纪,有着清楚的梦想。而且,她勇敢地跟母亲说了,大吵了一架。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也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她拥有我没有的一切。

羡慕和憧憬。

如果要给心里充满的情感取名,或许就是这两个名字吧。

“大翔同学没有梦想吗?”

看我保持沉默,她向我如此问道。我张口闭口好几次,隔了一段时间后摇摇头。

我的梦想真的是“梦想”。没有像她思考得这样具体,只是觉得喜欢,以后工作做这个也不错。对比她的梦想,我的“梦想”过于模糊。放在一起比较,也只会觉得害臊。

她侧眼瞥见我以后,露出满脸笑容。

“大翔同学似乎适合当摄影师!”

“咦?”

肩膀跳了一下。我猛地转头看向她,和淡色的漂亮眼睛对上了视线。

“妈妈的叔叔经常拍照。他说过‘能拍出对象本色的人才是不错的摄影师!看透拍照对象的能力对摄影师来说最为重要!’我刚才就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呢。”

“我……”

“啊,大翔,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话声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打断了我说的话。不用回头我都知道,熟悉的声音来自于谁。

“妈妈?!”

过于突然的登场令我声音高了一个八度。从母亲提着购物袋的样子看来,她似乎是在铁鲸鱼馆旁边的超市买了东西。母亲歪着头,悠闲地说道:

“大清早就出门了,在这里做什么呢?”

“呃……”

我立马把她藏在背后。我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休息日白天和女生独处实在是容易被人误解的状态。然而,母亲像平时那样从容不迫,半是强迫地看向我的背后,然后发出了开心的声音:“哇!”

“大翔,这位女生是?难道说……”

“不是的!我们不是妈妈想的那种关系,请不要误会!”

“你好!我在和大翔同学进行友好交往!”

说的内容简直是在否定我的话,她从我背后探出头来。脸上的窃笑能看出她确实觉得这个状况很好玩。

“哎呀!”

“喂,能不能不要说这种会产生误会的发言?!”

我拼了命想要阻止她,但似乎她和母亲非常合得来,两个人把我放着不管,推进这对话。

“刚刚好!刚才真宙说要在朋友家吃饭,所以午饭突然多了一人份的!啊,真宙是大翔的妹妹。”

听到母亲的话,她很高兴地回道:

“大翔同学,你还有妹妹啊!”

“呵呵呵,他看起来这么不可靠,但姑且算是‘哥哥’哦……对了,要不一起吃个午饭?”

“等一下!你在邀请她什么啊?!”

听到母亲的话,我的声音不禁高了个八度。但是,她们两个一点都不在意我什么反应。

“咦,没问题吗?”

“没问题哟。”

“那我就不客气啦!”

“给我等一下!”

完全不管我同不同意。

就这样,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就决定了一起吃午饭。

◆◇◆

那天的午餐感觉比平时还要豪华。母亲完全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她顺着误会聊了下去,我听着她们的对话,倍感无力地吃着饭。

话说,我甚至都不敢按她我的传呼机,她却敢堂堂正正地在我家吃饭,心情已经超过佩服变成了无语。

不过,这奇怪的午餐也在一个小时左右结束,之后只剩送她回去,而这时发生了情况。

“咦?她人呢?”

我从厕所回来,发现看不到她的身影。问了在洗东西的母亲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艾莉?啊,她说想要看大翔的房间,我就给她带了路。”

“啊?!”

我赶紧冲上楼梯,闯进自己的房间。

“啊,你来啦。”

她以悠长的声音迎接了我,坐在床上,表情简直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冲进来。

我喘着气瞪了一眼眼前的她。

“喂,你在别人房间里干什么……”

“咦?找青春期男生最喜欢的那种全是赤裸女性的书?”

“我求你别动!”

“啊,你果然有啊!”

“我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告诉你!”

我把话吼出来以后,她很开心地窃笑起来。真是擅长逗弄人。

“还有啊,这是相机吧?叫做单反那种?”

“是的……”

她指的是桌子上的单反相机。旁边还放着几个我喜欢的镜头。那些是我暑假打工,一点点攒钱买的。

“好帅气。你喜欢相机是吗?难道说,你真的想当摄影师?”

听到这句话,我浅显易懂地跳了一下,然后岔开视线。

“嗯……是的。”

没错,我想当摄影师。

小时候亲戚聚会比现在更多。某天,伯父送了我一架二手的单反相机。相机很黑很结实,看起来很帅气,我一开始就被它的外表所俘获,接下来便沉迷于通过取景器窥探世界。

伯父或许不过是想把手上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处理掉,所以才送给我而已,但我从那时开始就成了相机的俘虏。

往后,我的零花钱几乎都是用来存钱买新相机,升到高中后的暑假也是用来从早到晚打工来买够多的镜头。家人当然都知道我的这个爱好。但是,这个爱好有没有到“梦想”那样重要,我说不清楚。

她或许是从我的回应当中察觉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相机推给我,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说,能不能帮我拍张照?我觉得自己还挺上镜的,怎么样?”

“一般会有人自己说自己上镜吗?”

我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相机换成定焦镜头,看向取景器。总觉得取景器里的她比平时还要闪耀。眼里看到的不过是换成了镜头下的她,我却感觉非常新鲜。

“拍人的时候要换镜头?”

“嗯,这个是定焦镜头。拍人用长焦也能拍得好看,但是这里距离不够,而且感觉会很暗。背景要拍的话会用带广角的定焦,不过背景也就是我的房间而已。”

“咦,等等,长焦是拍远景的时候用的吧?”

听到她吃惊的声音,我思考着构图露出苦笑。

“没错,长焦用来拍远景,但拍人也能用。视角窄,又能够简化背景,所以有突出人物的效果。中长焦之类还挺好用哦。”

“有点不太理解……”

“我说也是。”

对没接触过相机的人来说,镜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吧。我第一次碰相机的时候也是,完全没想到镜头的种类居然有这样多。

我跟她说话的同时决定好照片的构图。从窗户洒进来的光勾勒出她全身的轮廓,给她带来一丝神秘感。她的肤色毛色都很淡,看起来便像是逐渐消融在光芒当中。

“拍的时候跟我说。我在烦恼该比剪刀手还是用其他姿势!”

“那我偏不说。”

“咦?”

我在这个瞬间按下快门,顺利拿下她在吃惊以前的自然表情。取景器里的她保守说来也十分美丽。

“嗯,大翔同学果然有当摄影师的天赋。”

她看着液晶显示屏露出笑容。听到她的恭维话,我只回了句:“是拍的人好看。”她笑了笑说:“是这样吗?”视线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怎样,要继续拍吗?”

我鼓起勇气问道,她则是像平时那样露出微笑。

“不拍得可爱的话,我可不同意。”

听到她的回答,我露出苦笑点头答应。

自那以后,我们经常见面。她似乎还没有向母亲妥协,每次吵架就会从阳台跳下来。所以我为了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跳下来,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她家前面查询“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感觉自己已经是为了见她才查询的概率。

我们这样见面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听听她情绪高涨地说话,听听她无可奈何的抱怨。休息日就陪陪她买东西,还给她拍拍照。

我越给她拍照,就越梦想要成为摄影师。我的动力只是单纯觉得开心,实际上能不能行还不清楚。或许无法办到,又或许要花上几年、几十年才能到达靠它吃饭的水平。但是,回过神来我已经放不下想要实现梦想的心情。

我想要成为摄影师。

但是,我的心里还没有勇气向父母坦白,也没有魄力把梦想写进志愿调查表上。

还差那么一步,等个契机、等个人在背后推我一把……

这种想法或许本身就很幼稚,我开始寻找摆脱平凡的方法。

如此过了三个星期,某天放学后我像平常那样在她家门前查询概率。

——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

——86.937%。

“差不多要来了吧?”

我抬头看向天空,然后她果然从阳台俯视着我,脸色不是很好。

她像平常那样华丽落地,一言不发地拉起我的手。手感冰凉,表情僵硬。我感到有些不安。

我们和那次一样来到铁鲸鱼面前,彼此心有灵犀地放慢了步伐。

“你没事吧?”

我趁她松开手的时候如此问道。她瞬间抬起头,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然后忍住眼泪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我离家出走了……”

她提起一个小手提包,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

“来,放轻松。还有,估计你妈妈也在担心你,知道联络方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啊,没事的。我会叮嘱她今晚别来!”

“嗯,好的,谢谢你……”

“姐姐,姐姐,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真宙,我都说不是了吧!”

我把她带回家后,家人比我想象的还要爽快地迎接了她,感觉母亲和妹妹更应该说是高兴。父亲也和蔼地向她道“欢迎”。

她和上次不一样,蔫得一反常态,不过和母亲、妹妹说着说着似乎就精神了起来。

“帮了我大忙,谢谢……”

晚上十点,吃完饭洗完澡后只待就寝,我在庭院里纳凉,而她站在我身旁向我如此道谢。

“我什么也没做哦。说起来,抱歉我妈和妹妹那么吵。”

“没有,你们关系很不错呢。有父亲在的家庭是这种感觉啊,感觉自己有了差不多的体验。大翔同学和父亲很像呢?”

“是吗?我自己不太清楚。”

“眼睛那些地方就一模一样。”

看她比平时要安静的模样,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感觉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来调出她的心情。所以,我沉默地等她说下去。

她坐下来,摆弄起庭院的草:

“我果然还是按母亲说的,等到毕业更好吗?”

“你要等吗?”

“我不想等,但妈妈说得像是那样才是正确的……”

“所以你离家出走?”

她露出苦笑点了点头,后背看起来比平常要小,感觉特别不可靠。

“总感觉,不像你啊……”

“不像我?”

“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自己想做的事情,会一条直线走到底。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我一直认为她和我正好相反:对自己有自信,有实力也有才能,挺直了腰杆做人。但是,她现在看起来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

听到我的话,她露出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我也会迷茫,遭人反对也会气馁。但是,人生只有一次,我不想要后悔,我只是想要做出不会后悔的选择。”

“那就在和妈妈好好商量,这一次不要再逃避。”

事后回想起来,我那个时候说的话有够自私、有够自以为是。深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换她就能做到,把自己的憧憬强加在她身上,把自己的情况束之高阁。

我心里有些相信,在我无法成为主人公的世界里,她或许也能把故事推动。

她或许是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听到我的话,身体僵住,吼了出来。

“我也不是想逃避才选择的逃避呀!大翔同学,你不是也不敢跟家人说自己将来的梦想吗!不要总拿别人说事!”

我感到非常吃惊,但是她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我生不起气来,也没想要顶嘴。不过我是同意了她的说法,但也觉得她恐怕不愿意我直接退一步。要退一步也要以她能够接受的形式……

“那么,假如我跟爸妈说自己将来的梦想,你能够别放弃沟通吗?”

“咦?”

“我只是跟爸妈谈谈而已,条件或许不太公平……”

交涉的条件完全不对等。我会加油的所以你也要加油,只有我需要更加努力的情况才能有资格说出口。她说我倒是有资格,我说她就显得很可笑。

“大翔同学?”

“如果你有想要做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想要从背后推你一把。”

我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不,或许不是这样。我或许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把这件事告诉爸妈……所以,现在我只是把你当作理由……”

我说到这里,牵起她的手。我有被她牵过手,但或许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去牵她。她露出惊讶的表情,但还是没有抵抗地跟着我走。

我想到估计在客厅晚酌的父母。

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母亲希望我考大学,所以或许会反对。父亲……会怎么反应呢,或许会出乎意外理解并支持我,或许会和保守的母亲一起反对我。

我当然心里感到不安,但是也有些昂然。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这下终于算是站在起跑线上。

“大翔同学加油的话,我也必须加油是么……”

她微笑着用力回握我的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面露难色又像是露出笑容,不过只一个点头就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勇气。两人体温交融,胸口渐渐温暖起来。

走进客厅,父母果然在晚酌。我鼓起所有勇气。

“我有事情想跟你们说……”

说实话,我不记得之后自己是怎么说明的,又说明了什么。

我只记得母亲果然反对我,父亲也面露难色地皱起眉头。只有她一直握着我的手鼓励我。

最后,我将来的梦想以“我们下次再好好谈谈”作结,把问题留到了下一次,但是我得到了这个结果以上的满足。我还不算是站在起跑线上,不过是迈出了区区一步,这一步却轻轻越过了我的十七年。

第二天,她简单道别后离开了我的家。

“我们约好了,我也必须加油。”

留给我这一句话,以及满面的笑容……

◆◇◆

——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

——0.011%。

那天以后,概率差不多是这样。她已经两周没有在我面前降落。

不管是在她平时跳下来的阳台正下方,还是她偶尔跨越的学校铁丝网附近,概率都不会再上升。

我仰起头,看着与第一次见面那天同样的夕阳。

她后来怎样了呢?

成功说服母亲了吗?

听说她没有来学校,或许已经去了美国。

那样的话,哪怕跟我说一声啊。

我至少也想跟她说个道谢和道别。

我心里思绪万千……

“再也见不到了吗……”

回过神来,我已经说出了口。

——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

——0.011%。

我再次确认了手机屏幕显示的数字。但是,数字没有任何变化。我于是放弃,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但这个时候,轻轻的电子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慌忙确认手机屏幕。

——2.364%。

——15.687%。

——38.946%。

“大翔同学!喂!”

见到上升的概率,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慌忙确认周围。于是发现天桥上有个小小的人影在向我挥手。我向她冲过去。她也同样跑着下天桥的楼梯。我到达楼梯正下方的时候,她刚好下到楼梯的一半,发现我后停下了脚步。

“我来咯!”

然后,她像上次那样宣言。那个时候是比嘴型,不过这次声音大得附近的人都能听清。

我僵了一瞬,然后慢慢张开双臂,脸上肯定很红。

——99.827%。

她跳到我身上,简明扼要地跟我说了那天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努力说服了母亲,和尝试和父亲取得联系,退学,暂时在美国寄宿留学……

以及,再也不会回来日本。

“妈妈说一年后也来美国陪我,我决定这段时间里在大洋彼岸努力学习。那边能跳级,或许我会比大翔同学先一步出社会!”

她说完开心地笑了笑。我和她一样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呢。恭喜你。”

我当然也觉得寂寞,但还是逞强说道。她真的很开心地向我道谢。

“说起来,大翔同学那边怎样?那以后说服爸妈了吗?”

“我那边还不行,不过我不打算放弃,你就放心吧。”

“好,就要这个气势!”

她或许是要我提起精神,向我胸口推了一拳。力气不大,我却感觉打动了我的心。她还真的是给了我许多东西。

我再次面对面看向她。

“谢谢,我迈出那一步都是对亏了你。我真的很感谢你。”

“我什么都没做哦,是大翔同学你自己加油的啊!不过,如果你要回礼,我收下也不是不行。”

“说什么收下也不是不行……那我要做些什么?”

看她像平常那样露出笑容,我也跟着笑了出来。无法想象如此温暖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

她收起平常的微笑,表情有些认真,握住我的小指。我把小指拉到近旁,用力握住她的手掌。

“下次绝对要,再给我拍照。”

“嗯,下次给你拍更好的。”

我们约好要再见。

几天后,她启程前往美国。

◆◇◆

分别十几年后,我当上了摄影师。

那以后我设法说服了父母,上了大专,当上著名摄影师的弟子,一心拍照。拍个不停。暂露头角为止花了好久,不过现在我已经能以摄影师的身份吃饭。

全部都是多亏了那个时候跳下来的她。

我的故事肯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纽约啊……”

我瞭望着广阔的机场嘀咕。没错,我来到了美国。

这次来美国是因为,有一位居住在美国的模特看上了我在日本的表现,直接委托我制作写真集。真是值得高兴。

我心神不定地环顾四周。前天已经提前联系过艾莉,说我今天到美国。我们已经大概有半年没有联系,见面的话已是阔别十年。

我发邮件告诉她日期和航班的时间,她只回了句:“收到!”所以,我自己期待她肯定会来机场接我,但是看来是我自己误解了。毕竟,附近没有一个人像她。

——天上掉下女生的概率。

我回忆着与她一同度过的时光,查询起这个概率。

“现在的话,我倒是有自信拍得比那个时候好看。”

我苦笑着嘀咕道,提示概率计算结束的电子音响起。

——91.567%。

看到十年不见的高概率,我吓了一跳,慌忙确认周围,发现一名女性在楼梯上挺直站着。头发清晰透亮,鼻梁挺拔,手脚纤长,我被迷住,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大翔!我来咯!”

“笨蛋!喂,艾莉!别吧,我们都是大人啦?!”

她完全不听我制止,微微一笑,一跃离开地面。

我也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

——99.654%。

少年遇到少女。

就在刚才,我的故事进入了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