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选拔
「不会吧……为什么」
向往的人之一去世了。
本应无与伦比不可动摇的巨星，陨落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让七音措手不及，感觉心脏都要停了。但她即便意识已经朦胧，手却像是独立的生物一样继续在动。
七音以可怕的速度在社交平台上彷徨。她想知道为什么。其实她明白，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死亡』的消息实在太冰冷，太沉重，让她难以理解。如果不了解过程，她不可能接受得了。
七音心想，自己好歹应该竭尽全力，让自己内心尽量能够容纳失去歌姬Ariel的打击。但是，冠以「经纪人发布」之名的文章却无比简洁。
『Ariel日前去世，葬礼只邀请了亲属参加，既已举办完毕，未安排另行举办公开道别会，还请知悉。感谢各位平日来对她歌声的厚爱』
仅仅只有这些，可以推测这估计不是刑事案件，但不知道究竟是病故、意外还是自杀。不出所料，社交平台上哀鸿遍野，已成爆发之势不可收拾。
有人主张原因在于之前对【笼中偶像】过于激化的批判，有人从喉咙状态不佳推断Ariel已经罹患疾病，甚至最后演变出对特定疾病疫苗的批判以及乐坛勾结作案的阴谋论调。饱含着异常热度的弹幕纷纷闯进在七音视野之中。网络新闻和搜索引擎的热度榜也被相关信息全部占据。在其中能看到曾经与Ariel联动过的作曲家、知名歌手、MV制作者和画师的反应。但是，其中绝大多数是困惑。就连负责捏人的画师都表示惊愕。
『咦？为什么我没听说啊！？Ariel，你怎么啦！？』
情况实在不对劲。黑漆漆理不清的疑惑在七音心头如同漩涡。
（就连交际相对亲密的人和共事的伙伴都不知情……这真的可能吗？）
然后，大牌录音公司、动画工作室、游戏公司等也纷纷平淡地表示哀悼。看起来企业方面已经了解了情况，而个人却毫不知情。
有地方不对劲。有种不协调感。
（这不就……『说死就死』了吗？）
七音基本上很讨厌去怀疑什么，可就连她都忍不住产生疑问，那么其他人当然也会觉得不对劲。社交平台上的讨论渐渐越来越激烈，倾向也越来越诡异。就在这个时候，堪称致命一击的消息投了出来。
「……咦？」
七音诧异得张大双眼，无言以对。
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不论多么仔细地去看，界面上公告的文字还是毫无变化。
【少女马戏团】
那是本来迎请Ariel作为主角的大型虚拟场景音乐剧。
尽管标题没有添上数字，但召开的话应该是第二次公演。公告中表示作曲启用了以《叙事诗》见长的著名作曲家，安排了人气声优穿插其中朗读的部分，运用了最新的CG技术，是一场兼有多门类艺术融合的盛宴。
明明现在失去了主演，公告中却表示表演将如期进行，而且还设置了追加栏目。追加栏目中的文字，格外异样。
——征集取代Ariel的少女。
——她将坐上歌姬的宝座。
——我们渴望得到新的明星。
——请务必参加【少女马戏团】。
——静候您的舍命挑战。
* * *
【少女马戏团】被推上舆论风口，声讨之势蔚为壮观。
想必是因为人们无法排解的不安和不满矛头一下子齐刷刷地指了过去。从单纯的谩骂到正当的指责，各种声浪如火山喷发。
对死者太不尊重了吧；噩耗一出立马公告换人简直闻所未闻；用『舍命挑战』的措辞招募人来取代死去的歌姬，亵渎至极。
再说，Ariel独一无二。
根本不可能有人取代。
最后的说法得到了粉丝们的高度赞同。可是，七音却极为冷静地看待这个观点，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平静地在心中捣鼓疑问。
当真是这样吗？
很多载入音乐史的伟人英年早逝，尤其是美国有个一直流传的都市传说叫做《27岁俱乐部》，特指摇滚巨星早逝的离奇现象。他们至今仍未被人们遗忘，他们的歌经久不衰。但是，『永远的空白』根本不存在。
王座自然而然就会有人坐上去。女王死后，国家还是会运转下去。
尤其是君临于虚拟空间这个架空舞台的现代歌姬，地位犹如空中楼阁。
她们总是以虚拟形象示人，作为现实中人类的存在感则十分稀薄。虚拟歌姬成立的背后有着莫大的支持和大量的反感，有着『相比现实偶像更加亲民』这一与向往正反一体的轻视。既然如此，其『死亡』带来的冲击力也不会很大。这是因为，听众们见不到她的遗体，见不到为她伤心的亲人。因此，只要准备好取代她的人，公众肯定会恬不知耻地扑上去。不是说这种事好或者不好，事实就是如此。
七音也喜欢Ariel，赞赏她的歌喉与成就，也相信着Ariel无与伦比不可动摇的『未来』而怀揣梦想。
但既然她已经不在了，能留下来的就不是『人』了。
只有被封存在媒体中的声音，还有歌。
而且，有时就连那些都会消逝。
（这次的事，神薙又如何看待呢？）
七音想到这些。绝大多数歌手都已经表明对Ariel的去世抱着怎样的心情。大家都在抒发感情。往好的说是殷切，往坏的说像是在完成规定动作。
在醒目的位置，Ariel追随者的代表人物『修女阿莉娅』表现出深刻的动摇，资深反对派『雅埃尔』依然破口大骂然后炎上。但随着时间过去，对前者『给信徒提供的表演』『是打着篡取Ariel的算盘吧』批判变强了，而对后者变成『某种意义上始终如一』『这反倒是爱吧？』双方评价立场逐渐互换。人心就是如此善变。
然后神薙就跟平时一样，一直保持沉默。
七音并不清楚她内心的想法。
* * *
「……咦，为什么？不会吧」
几天之后，七音发出惊叫。
在狂风暴雨般的批判声中，【少女马戏团】并未撤回先前的通知，只是删掉了遭抨击尤为猛烈的那句『舍命挑战』，但并没有发表道歉。
非但如此，他们还补充了面向『新歌姬』的募集事项。
一、不问履历、成绩。新人也可以；
二、不得发布选拔过程中各环节是否通过的情况；
三、最终合格者不得拒绝。
七音看了条件，搂起胳膊。信息和条件太少了，可以推测细节只向参选者或者通过书面申请者明示。七音目光扫过最下面的栏目，似乎只要向上面的邮箱地址发送邮件就能自动获取选拔的注册页面链接。
七音闭上眼睛，思考起来。
果然有什么不对劲。
七音仿佛有种强烈的错觉，包括Ariel死亡之谜在内的一部分现实已经发生了扭曲。她忍不住觉得，仿佛巨星陨落后留下一个黑洞，要把许许多多的东西吸进去。想必很多人都同样发觉不对劲，产生了相同的危机感。再说了，明明重要人物去世了，【少女马戏团】却没有终止，这本身就不对。
（但是，应募的歌手一定很多吧）
许诺的条件实在太丰厚了，那可是【少女马戏团】的女主角啊。既然公开招募在时机选择上已经出了问题，当选后非难在所难免，想必恶语将化作枪林弹雨像当选者袭来，敌意将扎向心脏，其重压和紧张必然与平时直播有天壤之别。但是，其关注度同样无与伦比。
大家虽然都在唾骂，但内心却已经明白。能够脱颖而出登上这个舞台的代演者，很有可能将续写Ariel的辉煌。事实上，【少女马戏团】正如同下任女王的加冕典礼。
主演的世界会一夜间天翻地覆。
她将蜕变重生，成为新的歌姬。
实话说，常规活动需要挥洒血汗的努力和真金白银的宣传，同时又要不断依赖仿佛嘲笑一切付出的运气因素。相比之下，不论再多人竞争应募【少女马戏团】，这根独木桥都比常规活动更有希望。目前已有多名歌手公开表明参加，偷偷报名的肯定还要更多吧，可能是几十倍，几百倍。
而且实不相瞒，七音自己也已经心动，非常犹豫。
「……不问履历、成绩，新人也能参加，吗」
她在儿童房的座椅上，跟平时一样搂着双腿。具体的报名条件尚不明确，可能有投稿过视频或者拥有原创曲等隐形的最低要求。就算奇迹发生，通过了第一轮选拔，但如果参加试音要出远门或者外宿的话，父母是不可能批准的。不过七音有自己的主意。
父母是现实主义者，他们不相信那类靠才能谋生的职业，不论任何形式。但同时，他们也不敢质疑权威。【少女马戏团】的举办规模和赞助商数量能够当做说服他们的资本。反过来说，除了眼前这个机会，其他的路都不现实。她在考进大学，得到同意独自生活之前，恐怕都难有机会投身歌唱，搞不好就职都可能遭到干涉。既然如此，机会就在眼前，岂有不去挑战的道理。至少自己应该有报名的自由。
发个邮件试试看就行了。
她如此心想，但又觉得不太对劲。
【少女马戏团】十分扭曲。
——征集取代Ariel的少女。
——她将坐上歌姬的宝座。
——我们渴望得到新的明星。
——请务必参加【少女马戏团】。
——静候您的舍命挑战。
【少女马戏团】对Ariel的态度并不真诚。在七音的脑海中，不好的预感仍在继续拉响警报。但是，这终究是一场不抱希望的挑战，都不站上起跑线就旋踝离去感觉说不过去。七音把椅子靠得咯吱直响。
「……唔，说真的，到底怎么办呢」
她怀着苦恼，在网络的海洋中彷徨。
大多数人已经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但是，七音主要参与交流的人群仍没能走出惆怅，源源不绝地呼唤Ariel。另外，在隔壁圈子里阴谋论调依然甚嚣尘上不可收拾。似乎只想讨论『歌姬的离奇死亡』之谜的群体和想扯上罗斯柴尔德家族与深层政府把事闹大的群体经过一时对立，已初见相互融合的表现。总而言之，到处都是一团乱。
在这种情况中，一则迥异的留言吸引了七音的目光。
「这是……」
『人气和知名度的背后都有【黑幕】，过去的巨星和超人都是假的。偶像就是假象，甚至根本不存在。我们所瞻仰的，只不过是拿给我们看的模型。幕后还有另一个舞台，要把生命置于天平之上。所有的一切，早已在那里被主宰。能否立于巅峰，无关成绩或者努力。我们相信，相信纯粹厮杀的结果……啊，我听得到。【时钟兔】滴答、滴答地……吵死了！吵死了！别管我！我绝不罢手！这是真相的启蒙。大家都快醒醒，逃离被管理的蜂巢，在那个杂技团胜出，解放刑场！必须证明不断游行演出的我们不是家畜不是奴隶打消潜意识的渴望把羡慕扔进焚化炉！』
『拜托了，相信我！』
分割成几部分的长文评论，以简洁的一行作结。
随着就像是忽然之间恢复理智般的一声呐喊，更新中断了。
七音确认投稿人信息。头像是食物照片，名字是数字，关注人数零。尽管粉丝数不为零，但推测应该是事后关注的。投稿者新建账号发了长文之后便彻底沉寂。
莫名其妙。
七音能够发现这不寻常的一大串呐喊，纯属偶然。她是在充斥着阴谋论的混沌之中随机跳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里，有意想要挖出这条信息近乎不可能。七音感受到命运的操弄，不寒而栗。但冷静下来想想，这不过只是疯掉的人留下来的，毫无意义的涂鸦。在当中寻找意义本身就很蠢，就如同要从乱七八糟层层叠叠的线条中读取人的轮廓。
然而，七音却无法从上面的某个部分移开目光。
『在那个杂技团胜出，解放刑场！』
（……杂技团。说到杂技团……）
七音打算不再继续去想。
最好不要报名，甚至应该把【少女马戏团】相关的所有信息通通屏蔽。她下定决心，强行转换心情，停止检索。尽管估计没有更新，但她想看看『推』账号的常规运营状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跳转过去之后，七音不禁哑口无言。她再度大受冲击。
「怎么会，神薙她！？」
决定参加【少女马戏团】的选拔。
* * *
『我想，支持我的人当中不少对【少女马戏团】的通知产生了不满和反感。我认为，明知如此而选择保持沉默会很卑鄙吧。所以我要通知大家』
这则留言有斟酌用语，写得吞吞吐吐。七音这么想着，输入免费邮箱的地址发送出去。接着她打开收件箱，连点刷新，不久报名页面的链接配着简洁的文字送达过来。七音毫不犹豫地点击链接。
一个纯白的窗口显示出来，上面用红色的字格外醒目地写着异样的提问。
你有舍命的觉悟来挑战至高无上的歌姬宝座吗？
ＹＥＳ／ＮＯ
『我要报名参加【少女马戏团】的选拔。我想去挑战。Ariel也是我的偶像。正因如此，可能变得像她一样的机会摆在眼前，我无法视若无睹。我想，一定会有人瞧不起我的这个选择吧。届时还请不要顾虑，取消订阅和关注。衷心地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选ＹＥＳ。
不作他想。
七音已经完全没有别的选项。试一试的态度，死马当活马医的观念，这类半吊子的觉悟也已随之消失。前进吧，冲进终审，绝对要死死咬住不放。七音怀着堪称狰狞的决心，敲击回答。
『有人长久以来支持着这样的我。我一直想要回应那份期待』
『我，想成为歌姬』
（绝不能让神薙在这场总觉得有问题的选拔中孤军奋战！）
七音思考。写下那段诡异留言的人，恐怕是第一届【少女马戏团】的相关人士。估计在过去的选拔中也发生过什么问题。既然Ariel的死与整个业界都有关系，能够想到出格的职权骚扰已经常态化之类的可能。
既然如此，神薙在选拔过程中也可能被逼至绝境。如果那个时候七音能在她的身边，将美好传递给她。七音还能成为她的盾牌，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但是，如果不去走进那扇门，一切都无从谈起。为了帮助神薙，自己也要往里冲。
七音等待页面切换。与此同时，她心里也非常明白。自己这么做，肯定只会给神薙添堵。但就算那样也不要紧。
七音想要守护神薙。
（这前面绝对有什么妖魔鬼怪在守着！）
瞬间，似是龟裂的噪音放射开来。
漫长的沉默过后，画面突然切换。
——恭喜！
——第一轮选拔通过！
「…………………………诶？」
七音茫然地嘀咕起来。莫名其妙，她还连一个字的个人信息都没输入，这究竟是怎么搞的？随机显示吗，新式花活，炎上策略？七音先是感到怀疑，但随后界面中显示出来的文字，看上去应该是认真的。
——已确认您有『舍命的觉悟』。后续流程将与推送给『落选者』的指引截然不同。由于真正的选拔将秘密进行，严禁对外泄露信息，还请知悉。
——第二轮选拔日程将通过邮件发送给您。
——请心怀美丽悲壮的决心等候通知。
画面啪地一下就消失，之前就像在等七音读完似的。
七音缓缓呼出一口气。全身都是冷汗的她，抬头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好一会儿之后，打开了邮箱的收件箱。正如前面宣称的那样，新邮件已经送达。七音站了起来，毫无意义地在木地板上来回踱步，去了趟厕所又回到房间。
然后她怀着决心打开了邮件查阅。邮件内容只有最基本的文字，甚至让人怀疑是广告推送。七音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在后附的告知日期上扫过。
「……一个月后。也就是紧接在募集的截止日期之后，吗」
不知道神薙是否收到了这封邮件。
但七音不可思议地坚信，神薙入选了。
她肯定轻而易举地通过了。
她的意念不可能比不上自己的觉悟。
「……会有机会能见到你吗，神薙」
不安与希望在心底里碰撞交织。
就这样，【选拔】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