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想要相信的东西：爱情
暮井小姐成为共犯后，危机也解除了。
即刻起，我与桐原也立刻回到原本的关系──才怪。
我有工作要处理，桐原还要兼顾新学期开始后的课业和学生会的事务。
班会中也有各种议题要讨论。目前正在讨论秋天的文化祭「该怎么做才能让女仆咖啡厅高朋满座」，然后女生与男生又吵起来了。
最后或许是桐原的存在让大家感到安心，所以每个人都畅所欲言。
过去我都抱持着观望的态度，但现在只要觉得「刚才说得有点过火」，我就会说出来，还会主动对全班提出建言。
即使有人会觉得厌烦或讨厌，届时再见机行事吧。即使是师生关系，人与人之间终究有契合度的问题……不过只要我还是老师，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说清楚。
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打钟啦。值日生！」
「起立，敬礼。」
班会结束后，正当我在整理东西时，智慧型手机发出震动。
是桐原传来讯息。
『新学期开始后，大家都在说老师变了。你在女生之间的评价也水涨船高喔。太好了呢，恭喜你。』
虽然很高兴她告诉我这件事情，总觉得话中带刺呢。当我将视线转向还待在教室里的本人时，她立刻撇开视线叹气。
自从与暮井小姐的谈判以来，桐原一直是这种调调。
虽然桐原还是会与我互传讯息和玩游戏，却对我很冷漠。
即使我询问她理由，她也只会敷衍我：『我的内心也很纠结。』
想必是因为暮井小姐的叮咛吧。
还是说她害怕再次东窗事发。
……桐原的内心此刻在想什么，恐怕只有她本人知道……
桐原的事情暂且不论，授课和班会结束后，就到了教职员办公室的行政工作时间。
暮井小姐依旧坐在我的隔壁。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自从那天以来，暮井小姐并没有改变对我的态度。
「羽岛老师，我想与你商量有关授课的方式，现在方便吗？」
她就像以往那样指导我、给我建议，并且与我讨论。她将我当成教职员细心地照料。
以我而言，这种状况很诡异。难道是在嘲讽我吗……？
等到其他老师都去社团活动时，我试着向暮井小姐问道：
「你没有生我的气吗？」
「咦，没有喔？」
看到我不知所措的样子，暮井小姐开始说明：
「尽管我很气你跟踪我，除此之外我都没生气。之前我也说过了，虽然学生们还是孩子，毕竟也是人类。异性之间理所当然会相互吸引，我也并不否定这种情感。说到底还是我误判了。」
「误判是什么意思？」
「我没想到羽岛老师会展现出那种程度的觉悟。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被学生追求而感到沾沾自喜。」
尽管她直言不讳，我却感觉不到恶意。
「说到底就是我多此一举了。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掌控。明知这样做不行，却又无法停止。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我很明白这种心情喔。」
……暮井小姐想必也有不少隐情吧。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怨恨，那就是不该选择那种方式，而是可以直接来找我商量啊～～～～大概是这样吧？」
「……关于这点，我深感抱歉。」
因为在暮井小姐的善良上孤注一掷，还是让我感到害怕……不过我或许错了呢。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这也代表你有多么重视那孩子吧？」
暮井小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后，为我做了总结。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如果一切顺利，时间会解决你们的问题……我反倒有点羡慕你们呢。」
她应该是指桐原的年纪吧。
桐原再过一年半就会毕业。只要她毕业──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当然，这只是从世俗的角度来看。
●
之后又过了几天，时间来到星期五的放学后。
完成剩下的工作后，我正准备回家。
「要下班了吗？」暮井小姐问道。
「是的。暮井老师要加班吗？」
「反正回家也是闲着。你呢？」
「我有点事情……」
「这样啊……那就好好享受吧。呵呵呵。」
总觉得她的微笑有些意味深长。
……我说不定让棘手的人物成为共犯。趁她还没继续说下去，我急忙离开教职员办公室。
返回自家迅速变装后，我前往车站。
这是危机解除以来的第一个周末……我与桐原约好要一起悠哉地度过。
我在不停摇晃的电车中传讯息给桐原。
『我正在前往你家的路上。买完晚餐的食材就过去。你吃了吗？』
『还没……如果你要下厨，我等你。』
我也好久没有为桐原做菜了。不如准备一些她爱吃的吧。
『银，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这么郑重，会是什么事情？
『你还记得在咖啡厅监视的途中，我叫你放弃这件事情吗？』
『记得喔。』
『那么你也记得我还问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我回覆当然记得后，桐原花了一点时间，传来这样的讯息：
『当时暮井老师刚好外出，所以没能听到你的回答。待会儿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我会等你。』
大约一小时后，我买完东西抵达桐原家。
联络她后，大门静静地开启。
「……欢迎。」
她的问候又从「你回来啦」变回来了。
而且她看上去有些害怕。
「怎么了吗？」
「……没什么。」
虽然我认为她在说谎……总之先进到房内放好买来的东西吧。
「肚子饿了吧？我立刻就准备。」
「在那之前先告诉我……刚才的答案。」
明明是在自己家，桐原却拘谨得像只来到陌生地方的猫。她紧紧抓着自己的上臂询问：
「拜托你，告诉我。」
──啊啊，原来如此。
桐原正在等待。如果我不给出答案，她就无法安心地前进。
「我不想丢下你一个人。我无法放着你不管。」
「这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
桐原在等我明确的回答。
「我喜欢桐原灯佳。」
桐原的表情扭曲起来。
「无论跟踪和监视再怎么难受，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因为是为了喜欢的人。」
桐原听到回答后，全力飞扑进我怀里。
我抱住她后，她用额头顶住我的胸膛，抓着我的衣服，开始嚎啕哭泣。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吗？」
「对。」
「暮井老师那边也没问题了吗？」
「没问题了。」
「你没有因为我而被她欺负吧？」
「那个人很善良喔。她依然不记前嫌地善待我。」
听到这句话，桐原再次放声大哭，不断地敲打我的背后。
「一切都恢复原状了……太好了呢。」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我哄着哭个不停的桐原，同时对此坚信不疑。
等到桐原不再哭泣时，我开始准备晚餐。
为了渴望家庭料理的桐原，我制作了煎蛋卷、青椒镶肉，还有放满蔬菜的味噌汤。哭肿眼睛的桐原默默地吃完我准备的菜肴。
「这周你明明对我特别冷漠……现在是爆发了吗？」
「才不是呢。无论是被发现后、决定要跟踪后，还是与暮井老师谈判完后，其实我都很想跟你黏在一起。可是我怕期待太高，落空时会更难受，所以才刻意冷落你、不黏着你。」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吃完饭后，来玩游戏吧？」
「全身都是汗，还是先洗澡吧。」
「偶尔泡在浴缸里，而不是淋浴如何？可以消除疲劳喔。」
「……一起泡吗？」
「……不行。」
「为什么？」
「今天我们两人的情绪都很高涨吧……如果看见你的裸体，我没有自信能够忍耐。」
「今天就好了，有什么关系嘛。」
「免谈！我还在为自己酒后跨越道德的界线感到沮丧！」
「……那么还是算了。」
一提起这件事情，桐原倒是变得挺安分的。
「……距离你毕业只剩下一年半，我与暮井小姐讨论过这件事情。只要撑过这段期间，就能顺利交往了。在那之前，暂且维持现状吧。」
「嗯，我知道了。」
她真的很懂事呢。
或许是发生了许多事情，心境也产生了变化吧。
「不过一个就好……仅限于今天的任性要求……你能够答应吗？」
「视内容而定。」
「我想跟你一起睡。」
「喂喂喂……」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希望你能够像之前那样，给我躺手臂当枕头……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于是今晚我决定在桐原的床上睡觉。
我们各自洗完澡后，早早就钻进了被窝。
「抱歉啊。没办法陪你玩游戏到很晚。」
「别在意啦。你应该也很累了。」
桐原躺在我的手臂上，不断抚摸我的身体，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难得来这里玩，却无法太晚就寝。」
「没关系。好好休息吧。」
我在回覆她的同时已经很困，眼皮好沉重。
「……晚安，银。」
桐原的声音相当温柔。
我怀着自豪和满足的心情进入梦乡。
（插图014）
＊＊＊
……想必真的很累吧。
才躺到床上几分钟而已，银就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了。
「银？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银有个习惯，一旦熟睡了，嘴巴就会像吃东西那样咀嚼。
今天似乎已经熟睡了，所以他的嘴巴早就开始咀嚼。
这项举动很像小孩子，真的很可爱。
我躺在他的手臂上，伸手拿来床边的球体。按下开关后，房内的墙壁上投影出天体图。
这是室内用的小型星象仪。内容有些简陋，但我很喜欢。
……这个充满回忆的伴手礼，是在最后一次家庭旅游的地点买的。
虽然独自眺望天体图已经很疗愈了，银在身边的话，效果又会增加百倍。
「……但愿有一天能够看见实物。」
盯着银睡得正香的脸庞看，我回想起某个场景。
那是我第一次造访银家的事情。
也就是我让银喝下酒──企图袭击他的那天。
「桐原……这是酒吧！」
「咦，是吗？我还以为是矿泉水呢，我搞错了吗？」
那件事情当然是故意的。
当时我喜欢他的心情已经强烈到无法控制。
我为了与银做爱而撒了谎。即使要出卖身体，我也想留住他。那股心情已经停不下来。
我替银铺好棉被后，他就无力地躺下了。
接下来只要睡在他旁边，将他吃掉就好了。
砧板上的鲤鱼多少还会抵抗，银则完全任人宰割。
「银，抱歉喽。可是我……已经忍耐不住了。」
「……忍耐什么？」
「明明就心知肚明。呵呵。」
我跨坐上银的身体，盯着他的脸看。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尽情地做吧──银。」
可是银──即使喝醉了，依旧不改本色。
「……不行，桐原。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
「不是……我最喜欢你了。」
这次轮到我僵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银这么明确地说喜欢我。
「你对我而言……是恩人。你让我倾诉了无数次烦恼──」
……？
听不懂。明明倾诉烦恼的人是我，给予我建议的是银，为什么我会变成他的恩人？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我……真的很开心……我在出社会后的第一间公司被批得一文不值，所以失去了自信……正当我对自己的生存价值抱有疑虑时……只有你对我说谢谢……」
我不清楚银离开公司的理由。
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这样看待我的──
「那段时期痛苦得不得了，但与你玩游戏的时间，成为了我的支柱……你是我的恩人……我想好好地珍惜你。」
「你已经够珍惜我了，所以我希望你收下我的一切。我想成为银的女人。」
「可是这样不行……毕竟我是老师……如果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导致你受到牵连，你说不定会后悔选择这样的人生……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明明烂醉如泥了，银的思绪却依旧清晰。
正因为他平时就这么想，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脱口而出。
「我没有自信自己已经成为了像样的大人……你会喜欢我，说不定只是因为与我相处得比较久而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所以我愿意等待。等到你长大成人，看过更多大人……届时如果你还是喜欢我，愿意选择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将你拱手让人……在那之前，我希望能作为大人陪在你身旁……」
银眼眶湿润地看向我。
「尽管我失败过一次，因而转职为老师──这次我一定要从小孩变成像样的大人──成为有资格待在你身边的……」
说到这里，银就抵挡不住睡意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发出鼾声。
他的嘴巴不断地咀嚼──看来会一觉睡到天亮。
我早已没有袭击银的念头。我在内心小鹿乱撞的同时，也感到十分幸福。
他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人打从心底珍惜我，甚至还考虑到我的将来。这个人对我的包容，比我想像得更宽广、更深切……
我突然鼻子一酸，很快地眼泪就泛滥了。
过了一会儿后，银将晚餐吃下肚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即使如此，那一刻还是让我感到「活着真好」，甚至成为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必须尽早告诉他，其实那天我们没有做爱。」
当时他很认真地看待我们的关系，所以我开心到说不出口，现在是时候坦白了。
我原本以为男人无论怎么装模作样，最终都会轻易地对女人出手。
「过去我认为男人对女人出手是好感的证明……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呢。」
教会我这点的人就是你喔，银。
「……唉，银，你有想像过吗？」
我一边抚摸银的脸颊，一边在他耳边低语。
「被暮井老师发现而结束旅行时，我真的很害怕喔。回到家后，我独自哭个不停。」
当时我心想只能分手了。
为了保护银，我必须撒谎。
可是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然而更令人害怕的是，银的人生可能会被我毁了。
「所以我真的努力过了哟。」
幸好暮井老师愿意为我们保密，但回家后我还是哭了。
当时实在太难受了，所以明知不该这样做，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至少还能一起玩游戏吧……放不下这份眷恋的我，又提出了任性的要求。抱歉喔。
「忘记吧，必须忘记。虽然会很痛苦，必须忘记才行……每晚我都像这样哭着劝说自己喔──」
然而这个人回来了。
为了跟我在一起而挺身奋战，成就了如今的幸福。
经历过失去的我能够明白。
这个人对我而言相当重要。
「最喜欢你了，老师。」
我稍微伸长脖子，轻轻地碰触他的嘴唇。
「……虽然你真的对我出手，我会很开心。」
可是我要忍耐，忍耐……
啊，对了。我伸手拿来智慧型手机。
打开应用程式商店，搜寻「倒数」。
『这是专为重要的纪念日而设计的应用程式。』
于是我下载了上面写着『设定好日期后，它会进行倒数并通知用户』的应用程式。
我的毕业典礼──还不知道日期。
所以就随便设定三月底。
应用程式开始倒数。
像这样待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在靠近我获得幸福的那天。
「但愿能够快点成为大人──」
我躺在爱人的怀里，同时梦想着那天的到来。
没问题。
那个瞬间一定会来临。
＊＊＊
很久没有与桐原度过周末，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我们在同张床上睡觉、同个时间起床、一起玩游戏、一起做菜、一起吃饭，然后再一起睡觉……真的只是转眼间。
星期日晚上用完餐后，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那么学校见喽。」
「嗯……」
桐原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目送我离去。她的心情我懂，因为我也有些依依不舍。
桐原在玄关与我接吻三次、拥抱四次后才肯放我走。
连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也不断地用讯息交谈。内容大多像是「等不及下个周末了」和「一定要来喔」这些甜言蜜语，可谓相当幸福的互动。
可是明天开始又要上班了，必须确实调整心态才行。
我在最近的车站下车后，前往自己的住处。
爬上公寓的楼梯，接着走到通道上。
……我很少在通道上遇到其他住户。理由不清楚，但很少在通道上看到任何人。
可是今天有人在通道上。
这个人抱着双腿坐在我家的大门前。
她是名看似活泼，留着短发的女性。现在是晚上，加上又在外面，她竟然穿着坦克背心和牛仔短裤……这身装扮坐在这里，实在太没戒心了。这名一脸不安地抱着双腿的女性察觉到我后，将脸转向我。
……喂喂喂，不会吧？我不禁僵住了。
「啊，是银。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柚香……」
不会错的，她就是我的前女友高神柚香。
柚香站起来后，朝我小跑步靠近。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话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我没告诉过你吧？」
「抱歉。听到你搬家后，我想起交往时，我曾经安装GPS定位APP在你的智慧型手机里。我还有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你擅自调查我吗？」
我当然也没听说过GPS定位APP的事情。
「抱歉，真的很抱歉啦──不要生气嘛。我发誓绝对没有拿来做坏事！我连有记下你的住址这回事，都是刚刚才想起的……」
虽然这件事情很令人头痛，总之暂且放在一边。毕竟认识柚香这么久了，我非──常清楚她拿捏不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如果要一一追究，根本没完没了。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个嘛……我不是正在与男朋友同居吗？可是刚才吵到分手，被他赶了出来。」
「……『有事商量』是指这件事情吗？」
「嗯。当时我跟男朋友在闹尴尬，所以才想找你商量……可是你完全不理会我。」
柚香鼓起脸颊。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抱歉呢。」
柚香的表情突然变得开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真的吗？你真的感到很抱歉吗？呵呵，那么我有个请求。」
柚香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摆出撒娇的眼神双手合十。
「今晚可以收留我吗？可以对吧？」
（插图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