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善恶有报之神
序、
我已经年事已高,大限将至,所以想着也该依靠神佛了。但即便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天国和地狱的存在。 我觉得自己也不算是无神论者,反而是恰恰相反。我坚信我们村子里的神,可其他的我一概不信。 我只信我们村子的神。老天爷也好,佛陀也好,他们什么都不会为我做,但只有我们村子的神,会注视着一切,让我们为在这世上所做的事付出代价,或者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天国和地狱这种东西,原本就是弱者才会相信的吧。我并不是在嘲笑他们。毕竟没有人是绝对强大的,所以可以说,大家或许只是想相信有这样的存在罢了。 要是家人或朋友被卷入了什么坏事中,尽管你想着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抓住犯人,可毕竟我们都是凡人,能力是有限的。有时候等了又等,过了好几年,还是找不到犯人。在那种时候,想着即便在今生让犯人逃脱了,在地狱里也一定会受到阎王爷的审判,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吧。 反过来,也有些人一辈子都心地善良,没做过任何坏事,可在临死之际回顾人生,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做过什么特别好的事。这样的人,或许会想着在天国能把这辈子没享受到的福都享尽,然后才能安心地离去吧。 但是,死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而我们村子的神,会在人活着的时候就清楚地让人们看到善恶的报应。 我的父亲以前开过公司,在一穷二白的时候白手起家,好不容易公司做大了,却被他的女秘书卷走了所有的钱。 父亲每天都懊悔不已,跑去警察局问有没有什么进展,但什么都查不出来,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我看着都不忍心。 不过,有一天,警察局打电话来说女秘书被抓到了。 说是在父亲拥有的那片竹林里被发现的。父亲去警察局的时候还想着,她竟然藏在那种地方,结果到那才知道,那个女秘书已经死了。 据说在审讯的时候,她突然痛苦起来,一下子就倒下了。大家都以为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是不是服毒了,所以进行了司法解剖。 然后呢,从她的肚子里,不,应该说是她的胃里满满当当的,甚至从食道到喉咙附近都有纯金冒了出来。而且,刚好把那些金块全部取出来后,其价值和父亲被偷走的钱的数额是一样的。 像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村子里有一位非常虔诚的女性,她心地十分善良,可惜一直没有孩子。她在一户人家当帮佣,把那户人家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疼爱。 但是,那家的女主人去世后,男主人续弦的妻子和带来的继子非常过分,总是看不惯前妻的儿子,好像一直很讨厌他作为继承人的身份,还经常欺负他。 帮佣一直安慰着那个孩子,可那个孩子最终还是在某一天自杀了。那家的男主人是做棉织品生意发家的,后来他用自家的布料在仓库里上吊自尽了。 帮佣像自己的事情一样悲痛地生活着,可她竟然怀上了原本已经放弃能拥有的孩子。 怀胎十月,就在她请假准备迎接孩子出生的时候,那户人家的后妻和继子突然口吐棉花死去了。 而且,那位帮佣生下的是个男孩,据说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胎记。 我们村子的神,代替了天国和地狱,会把所有的好事坏事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也没少受过神的关照呢。 你问是什么事情? 这个嘛,有点不太好说。
其一
商业街两端的电线杆上,挂着粉色和白色、浅蓝色和白色的,洋溢着欢快气息的灯笼。
或许是不太会挂灯笼的人挂上去的,有的灯笼绳子缠在了一起,这还算好的,有的挂得太高,每次晃动都感觉快要碰到电线,十分危险。从远处还传来了像是在水中听到的那种沉闷的鼓声和祭典乐曲的声音。
“片岸先生,您真幸运呀。今天好像是个祭典的日子呢。” 宫木开心地说道。 “我是来工作的。” 这样的对话也很久没有过了。 “不过,没有摊位呢。” 宫木环顾着商业街。
街道出乎意料地冷清,摆放着皮鞋的橱窗落满灰尘,整理皮鞋的老人,还有在布店前抽烟的女人,没有丝毫欢快的样子。 “说不定只是在做准备,今天不是祭典当天呢。” “可是,能听到祭典的乐曲声呀。” 我耸了耸肩。
祭典乐曲的声音虽然很远,但感觉正一点点变大。 “今天真的是祭典日吗?” 宫木一边拿起摆放在店铺里的辣椒形状和犬张子(日本传统玩偶)形状的根付(雕刻工艺品),一边和杂货店的店主搭话。 “好像是呢。不过感觉挺突然的。” 披着手工编织披肩的店主老妇人微笑着说。 “店主您也不知道呀。这么说,您是最近才来到这片土地的吗?” “不是的,我们家从三代以前就是这里的人了。” 老妇人平静地回答,宫木像是要掩饰惊讶的表情,回以礼貌的微笑。
“这个村子经常会有这种突然举行的祭典吗?” “是的,听到乐曲声就是祭典的信号。大家会赶紧把道路清空,好让神轿通过,哪怕只挂些灯笼,也要做好准备,随时迎接神轿的到来。” 宫木像是在求助般地看向我。 这种情况很危险。我用下巴示意他回来。 宫木在随便找了个理由后,慢吞吞地走到我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不是和邻村之类的一起联合举办祭典呢。要是村里没人知道的话,那祭典乐曲是谁演奏的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这里的风俗吧。住在山里的神主或者宫司之类的人,在合适的时候敲响祭典乐曲,然后抬着神轿飞奔而来。在那之前,村里的人做好准备,就会有福气降临之类的。” “虽然是很奇特的祭典,但也不是不可能……”
宫木歪着头,抬头看着在空中摇晃的灯笼。 那些像糖果般色彩的灯笼,悬挂得参差不齐,这可不是因为挂灯笼的人笨手笨脚。而是听到祭典乐曲声的人着急挂上去的缘故。
“祭典本身就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这似乎和这里的神明没什么关系呢。” “是啊……” 在绿色和白色的灯笼正下方,有一家旧书店,半透明的茶色玻璃像漱口水的颜色,上面用白色刻着店名。 店内贴着文艺奖获奖作品到货的通知,以及因盘点而停业的日期,还夹杂着一张似乎是店主手写的和纸,上面写着: “请绝对不要偷东西。就算你觉得没人看见,也一定有人在看着。做坏事会遭天谴的。”
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样的警句都很罕见,就连小孩子看了可能都会嗤之以鼻,但一想到这是这个村子的书店贴出来的,就让人不寒而栗。 毕竟这个村子所供奉的神明,是代替天国和地狱,对无人知晓的善行给予奖赏,对不为人知的恶行施以惩罚的神。
“卷款逃走的秘书肚子里被塞满金块而死,让继子遭受被真丝棉勒死般痛苦的母子口吐棉花而死。遭遇不幸的孩子会转世到将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孩子疼爱、却一直没有孩子的女性身边…… 这就是这片土地的神明。” “听起来像是说教意味浓厚的老故事呢。” “我可都听见了哦。” 宫木苦笑着说。
“不过,要是有这样的神明,很多人应该会心怀感激吧。会有人来委托我们调查并想办法解决什么事情吗?” “就是因为有人委托了,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 穿过商业街扇形的拱门,零星分布着一些把二楼直接当作住所的居酒屋和西餐厅,很快就连接到了住宅区。 委托我们的人好像就住在那里。 我催促着宫木,加快了脚步。
灯笼的排列中断的时候,正下方有一个小摊位,只是在一辆老旧的轻型卡车上盖了个布帘,像模像样地摆放着一些面具,看起来很有祭典的氛围。 没有投靶游戏之类摊位的迹象,古旧的狐狸面具和阿福面具的轮廓凹槽里积满了灰尘。
我们看到了一座几乎被山茶花树篱掩埋的民宅。 从房子的院子里伸出了梅树枝条,像是什么陷阱一样延伸到道路上。 “不砍梅树的蠢货……” 我嘀咕着,摇响了门铃。 按了第二次门铃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皮肤白皙、身材苗条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还有一对怯懦的夫妇,他们向我们鞠躬行礼。
房子内部是祖传的日式房屋,能看到用花壁纸和外国制造的家具,试图将其改造成有点近代风格的用心,营造出一种小巧而温馨的氛围。 平时这里可能会浮现出一家人团聚的景象,我们被带到一张整洁的小桌子和椅子前,但整个客厅不知为何弥漫着沉闷的气氛,显得有些昏暗。
这家人自称姓友井,说像我们这样从事特殊工作的人,和他们有远亲关系,所以通过这层关系来拜托我们。 “在被村里的老人们知道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想……” 家长模样的男人脸色苍白地开口说道。
“你们知道我们的工作,也就是说,这是警察解决不了的事情吧。” 不知为何被安排坐在上座的这家独生子,像是害怕似的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作为回答,友井的妻子站了起来。 椅子的脚刮擦着受损的木地板,发出长久的声响,夫人消失在了里屋的黑暗中。 我们什么也没说,等着她回来。
椅子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陵,别这样。” 被父亲制止,青年猛地回过神来,动了动身子。我还以为声音是他偷偷晃动身体发出的,便往桌子底下看了看,发现桌子还在微微颤抖着。
回来的夫人双手抱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像是圆筒一样的东西。我下意识地想,在这个村子这样的乡下商业街的蔬菜店买萝卜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包装的吧。 但是,这东西要是萝卜的话也太细了,而且很柔软。上半部分像要垂到夫人的肩膀上一样倾斜着。
夫人表情阴沉地把包裹放在桌子上。与它柔软的外观相反,发出了像是用小鸟的喙轻叩杯子边缘一样,坚硬而清脆的声音。 “我想您可能会感到惊讶,不过,也许您已经习惯了,能请您看一下吗?” 友井代替坐下的夫人,伸手去解包裹报纸的透明胶带。 我和宫木点了点头,名叫陵的青年僵硬地闭上了眼睛。
“嘶啦” 一声,干燥的声音响起,包裹打开了。 从报纸上关于纵火事件的报道之间,露出了黯淡的肤色。张开的毛孔,以及弯曲成弓形的部位上浮现出的崭新的青色瘀斑。 宫木俯身靠在桌子上。 “这是,手臂…… 吗?” 一个人的手臂放在报纸上。从粗细和结实的肌肉来看,应该是偏瘦的成年男性的手臂。 这是一条从肘部以下齐刷刷被斩断的手臂。白色的五根指甲被修剪得方方正正。
“不好意思,这到底是谁的……” 我刚一问,陵就不停地摇头,带着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前天,早上起床准备去大学之前…… 它挂在院子的篱笆上……” “这是恶劣的恶作剧吧。” 宫木关切地说道,但不管做得多么精细,应该也做不出如此逼真的假手臂吧。
“我们不知道这是谁的,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我们绝对不想让这件事公开,但这个村子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友井凝视着桌上的手臂说道。 “您是希望我们调查这件事的原因吗?” “拜托您了!” 陵突然大声叫着站了起来。
“要是被村里的人发现了,就全完了。如果是人的话还好…… 要是被那个东西发现了……” 青年细瘦的手臂缠上了我的肩膀。不知道这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冷静点。那个东西是什么?” 很久没有被情绪失控的人纠缠了。我强忍着厌烦,推开陵安慰他,这时宫木开口了。
“那个东西,难不成是这里的神明吗?” 好不容易重新坐好的陵嘴唇颤抖着点了点头。母亲抱住了吓得不轻的儿子的肩膀。 “我听说这里的神明会审判那些未被揭露的罪行,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把事情交给神明不就好了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
友井摇了摇头。 “如果确实有犯人的话,或许可以那样解决。但是,像这次这样无法解释的事件……”
祭典乐曲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友井的话。 声音大得仿佛就在耳边奏响。一家人都颤抖起来。 有鼓声、笛声,还有许多铃铛声交织在一起,演奏出急促的乐曲。 “您看了就知道了…… 请出去看看吧。” 夫人没有抬起头,说道。我和宫木交换了一下眼神,起身离开了客厅。
昏暗的走廊里也回荡着激昂的祭典乐曲声。音量大得就像在室内播放录制好的磁带一样。 在玄关穿好鞋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在如此热闹的祭典上,明明有乐器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到人的声音。
宫木打开门,我们走了出去。 树篱上没有花,只有郁郁葱葱的叶子相互簇拥着。 我探出身子,从篱笆外眺望街道,正好看到神轿从伸出的梅树枝下穿过。 我和宫木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抬着装饰着金色雕刻和红色装饰绳、庄严肃穆的神轿的,不是穿着法被(日本传统服装)的男人们。而是一群全身被像寿衣一样的白色衣服和白色头巾覆盖的、模样相同的东西。 头巾上没有露出眼睛的洞,按理说他们应该看不到前方,但所有人都整齐划一,以惊人的速度抬着神轿前行。 除了抬神轿的这些东西,没有其他穿白色衣服的身影。 也看不到演奏乐器的人,但震耳欲聋的祭典乐曲声却越来越大。
“那是什么,是人类吗……” 宫木呆呆地嘀咕道。 “好像不是……” 被白色装束的东西抬着的神轿穿过住宅区的街道,朝着商业街的方向而去。
这时我想到了。不是因为有祭典所以神轿才出现。而是恰恰相反。难道不是因为神轿出现了,所以才认定这是祭典吗? 那个可怕的存在会突然降临到人间。 商业街的村民们一听到作为信号的祭典乐曲声,就会立刻准备好祭典的排场。 不是因为有个不明所以的可怕东西飞奔而过,而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这是为神明举办的祭典。
我原本以为因果报应的神明和突然降临的神轿队伍没有关联,但我却意识到了自己不想承认的事情。 对罪行给予惩罚,对善行给予奖赏,听到乐曲声就举行祭典。 为无法追寻的事情赋予原因和结果。
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圆其说。
其二
祭典的乐曲声突然消失了,就像关掉了收音机的电源一样。
“片岸先生,怎么办?” 宫木皱着眉头看着我。 “先去神社看看吧。我也有些关于那个神明的事情想问。” 我竖起耳朵听,连一点余音都没有,天空中只有枯萎的梅树枝条,它们伸展着,遮蔽了那片颜色浅淡、朦胧的蓝天。
“那到底是什么呀?” 穿过住宅区,沿着一条柏油路前行,路的两边偶尔能看到养老院和一些工厂,宫木说道。 这是随处可见的乡村风景。遇到这种情况,不出所料,表面上看这里就是一副随处可见的乡村模样。 “应该是这个村子的神明吧……”
“抬着神轿的那些白色的东西也都是神明的一部分吧?” “谁知道呢,虽然看起来神轿和抬轿的家伙们是分开的,但实际上是不是这样也不清楚。或者,反正那是神轿,说不定坐在上面的才是神明呢。” “您看到了吗,片岸先生?那个神轿,最上面本应该有的凤凰之类的装饰什么都没有。” 我闭上了嘴。
输电塔等间隔地排列着,电线延伸出去,仿佛要把远处那片杂木林围起来。那些电线既像注连绳(日本神社等地用来划分神圣区域的绳索),又像商业街里挂着的灯笼上缠在一起的绳子。 “我明白杂货店老太太为什么会说些奇怪的话了。” 我这么一说,宫木转过头来。 “不是事先定好日期,而是听到祭典乐曲声,今天就成了祭典日。因为无法接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怕怪物抬着神轿降临这种事,所以就认定这是祭典,好让自己接受。” “为了让自己接受而自圆其说,是这样吗……”
沿着路往前走,两边行道树的颜色变深了,枝叶茂密得仿佛要压在护栏上。 我们看到了一座红色的鸟居,它被深绿色、形似蘑菇云的树林所掩盖。
我们爬上有裂缝的石阶,原以为到了坡道上方的神社境内会很狭窄,没想到里面意外地宽敞,明亮的阳光洒了下来。 我环顾了一下神社。 神社被扁柏树环绕,与一个只有秋千和滑梯、简陋得让人有些过意不去的公园相邻,整个区域很安静。 “一点祭典的迹象都没有呢……” 宫木嘀咕道。
这时我们听到了男人们的笑声,回头一看,在洗手池后面,有三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他们手里拿着香烟,正谈笑着。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招呼,宫木已经快步走到那三个人身边了。
“不好意思,今天好像有个祭典……” 男人们先是有点惊讶,然后露出一副和蔼的苦笑,用毛巾擦了擦汗。 “啊,又有神轿经过了啊。” “不了解情况的人肯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我们这儿经常有这种事。你们从哪儿来的?” 他们围在一个铁桶旁,可能是在烧捡来的落叶。三个人往边上挤了挤,给我和宫木留出了站的地方。 我往那个掉了漆的绿色铁桶里看了看,里面是烧焦变黑的落叶,正冒着细细的烟,还有像红色舌头一样的火苗在闪烁。
“我们从东京来。我在大学院(研究生院)攻读民俗学,来这里做田野调查。” 宫木毫不脸红地说道。能这么大大方方地撒谎,真让人羡慕,不过也正因如此,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身上了。 “这位是我师从的准教授。” “啊,这么年轻就……” 穿工作服的男人们似乎信服了,一起点了点头。我暗自咂了咂嘴,不让他们听到。
“我们听说这个村子有很有意思的信仰,就过来拜访了。据说这里的神明会给好人奖赏,给坏人惩罚……” “啊,我也觉得这听起来就像老故事一样。有点像笠地藏(日本传说中能实现人们愿望的地藏菩萨)。” “才不是那么可爱的故事呢。” 那个男人一边笑着,一边把烟头扔进铁桶里。火苗的势头稍微旺了一些。 “我们这儿的神明要更严厉一些。与其说不姑息坏事,不如说神轿就像是神明派来的突然检查。” 其中一个男人露出了缺了门牙的嘴。
“说起来有点奇怪,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实际见过、听说过那种像是神明审判的事情呢?” 我把从烟盒里拿出的香烟叼在嘴里,问道。三个人中最年轻的那个男人歪了歪头。 “我自己没亲眼见过…… 我爷爷刚结婚的时候,有一次在夜路上突然被人从后面袭击,受了缝了四针的伤。当时没找到犯人,但是过了一阵子,收到了一封像是我奶奶的堂兄弟写的道歉信,他之前一直反对我爷爷奶奶结婚。第二天,那个男人就用柿子树吊死了。我还听说,那时候我爷爷家的柿子树枝也折断了。”
“那个堂兄弟真的是犯人吗?” 宫木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个男人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 “那肯定啊,既然神明都这么认定了,那应该就是了吧。” 另外两个人也表示赞同。 我心里有点发冷,把烟灰弹进了铁桶里。虽然并没有证据表明那个男人就是犯人,但村民们却毫不怀疑。如果把他当作安抚众人的合适的替罪羊的话。
“你们在这儿啊。” 听到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我们抬起头,只见一个头发开始变白的男人正从一个简单的石阶上走下来,这个石阶只是在斜坡上嵌了些木头,掩映在树林中。 那三个男人突然端正了坐姿,我也没多想,把香烟扔进了铁桶里。
“我是这里的宫司(神社的负责人)。” 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穿着骆驼色的夹克和衬衫,看起来没什么威严,但从那三个人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真的宫司。 还没等我们解释,穿工作服的男人们就抢先说东京大学来了了不起的人和学生,是来做调查的。
宫司笑了笑,背对着我们,迈步朝刚才下来的石阶走去,好像在说 “跟我来”。
与充满自然光的神社境内不同,走进树林的小路被树叶投下了阴影,显得很昏暗。 从满是泥泞的地方露出来的石阶也有些腐朽了,感觉一脚踩上去就会塌掉。
“神轿就是沿着这条山路下来的。” 宫司背对着我们,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那个神轿,就是说,是村里的人抬的……” 我特意问了一句,在我面前,宫司稀疏的头发微微地左右晃了晃。
“刚才那些人说,神轿是神明来看望村里的大家。” 宫木似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这时,一阵轻轻的笑声混杂在树叶的沙沙声中传了回来。
“村里的大家好像有点误解我们的神明了。如果说接受超出神明本来能力的期待也是神明的工作,那倒也没错。” 宫司停下脚步,看向灌木丛的方向。在黑黢黢的树叶中间,有一个像是仓库的东西,白色的油漆已经开始剥落。
“其实,我们的神明原本没有那么厉害。以前在更远的地方有一座大的神社,村民们遇到什么事都会去那里参拜。只有在丢东西的时候,才会向这里的神明祈祷。” 宫司眼角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丢东西吗……” “是的。只要向神明祈祷丢失的东西能找回来,就会不可思议地很快找到,这在当时很有名。不过,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事。你能看到那边的仓库吗?” 那个本应是白色的仓库门只开了一半。
“神轿也是从这里出发,在村子里绕一圈再回来。就像让该在的东西回到该在的地方一样。以前,祈祷就是这个意思。” 仓库门里面一片漆黑,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张着的黑洞。
“那为什么它会变成拥有惩罚罪行这种强大力量的神明呢?” 宫木凝视着仓库,仿佛在和里面的什么东西对视。 “嗯…… 据我听说,好像是从世界大战的时候开始逐渐变化的。” “世界大战,是第一次、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呀?” “要是有第三次,还能受得了吗?” 我插嘴说道,宫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宫司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清了清嗓子。
“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大家都知道,那时候村里的年轻人都被征去当兵了。表面上大家都为了国家而高兴,但作为父母,其实心里是希望孩子能平安回来的。于是,村里的父母们都去神社参拜了很多次。他们向能找回丢失东西的神明祈祷:‘把被夺走的孩子们还给我们吧’。” 难道是神明听到了村民们的愿望,原本只是让东西回到该在地方的神明,变成了甚至想要纠正因果、强大到有些傲慢的神明吗?
“那么,被征兵的那些人……” “他们都回来了。一个不少。” 我和宫木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可真了不起啊……”
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在回响,与阳光的强烈形成反差的是,一点都不温暖的风拂过我的后颈。 宫司像是在嘴里咀嚼着话语一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挤出了声音。
“只是,一开始村里的人都很高兴。但后来,那些孩子的父母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始说‘这不是我的儿子’。这种说法渐渐传开了。” 风停了,周围变得像洒了水一样安静。
“村里的人都涌到了神社。他们质问神明:‘你送回来的这些长得像我儿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人?把真正的儿子还给我们’。” 宫司转过身,露出寂寞的笑容。 “据说根据村民们的一致意见,决定把那些人送回神社。从战争中回来的人们没有做任何抵抗,就沿着这条山路上去了。” “然后怎么样了呢……”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阵仿佛在鼓膜内侧轰鸣的、盛大的铃声。 神轿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我们来时的石阶冲了上来。 伴随着疯狂的祭典乐曲声和铃声。却没有一点人的声音。 抬着没有装饰象征物的神轿的白衣男人们,用头巾遮住了脸,一声不吭,迈着整齐的步伐朝着仓库走去。
祭典的队伍在躲闪到两边的我和宫木中间疾驰而过。风卷了起来,把一个人的头巾吹到了嘴边。 他紧紧抿着的嘴唇边上有一道细细的刀伤。
祭典乐曲声突然中断,神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司平静地嘀咕着,仿佛没看到呆立在原地的我们。 “原来如此,抬神轿的应该是村里的年轻人吧。” 宫木看着我。这也是自圆其说的一部分。 如果抬神轿是这个村子年轻人的传统,那么抬着神轿的肯定就是村民。 那些白衣男人们不就是从战场经过神社被送回来的年轻士兵吗?
“您是说,回到神社的年轻人们就这样成了抬神轿的人吗?” 对于宫木的问题,宫司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从那时候起,村里就开始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也只是传言。据说村里自己在处理这些事情……”
我想起了惊恐万分的友井一家。 当村里的人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件时,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们肯定是想解决问题,但如果自圆其说的神明会想办法处理,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害怕。 村民们是不是在自己内部寻找解决办法呢?比如,就认定找到了犯人之类的。
“片岸先生,我们回友井先生家吧。” 我点了点头。 仓库的门紧紧地关上了。
这是神明的考验吗,或者更糟糕的话,是神明的报复。 如果说神明把人们想要的东西还给了他们,人们却还不满意,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把事情圆过去好了。
其三
我们离开神社,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商业街店铺的卷帘门上反射着夕阳的光辉。
那些险些碰到电线、悬挂着的灯笼已经被收拾好了。挂上灯笼就意味着有祭典,是不是也意味着那神轿还会再来呢? 我驱散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沿着商业街走去,看到一家鞋店,店主是位老人,他正用一根像拨火棍一样的长东西拉下卷帘门,橱窗里摆放着男士皮鞋,落满了灰尘。 老人看到我和宫木,从拉下一半的卷帘门后探出身来。
“你们想起来了吗?” “什么?” 我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老人带着一种像是在向来得晚的顾客解释已经关门了的、略带歉意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差不多该想起来了吧?” 宫木冲我摇了摇头。老人拉下剩下一半的卷帘门,那苦笑也被遮挡住了。
一家破旧的小酒馆,红色的灯笼亮了起来,亮着灯的酒馆比关了灯时更让人觉得回去后会感到空虚。 我和宫木默默地加快脚步,穿过了商业街。 路边曾经摆放着面具的摊位已经不见了。
进入住宅区后,我们每前进一步,身后的房屋灯光就像约好了似的闪烁一下。 我们看到了疏于打理的山茶花树篱和伸出的梅树枝条。 在那粗壮的、叶子和花都已经掉落的树枝正下方,有一位头发开始变白的中年妇女,她手里拿着扫帚。
“你们是这家的熟人吗?” 那女人带着乡下人的亲昵劲儿跟我们搭话。平时的话,这种亲昵会让人觉得烦躁,但在被人莫名其妙地抛出谜团之后,这倒让我们多少感到些安慰。 “嗯,算是吧……” “能不能把这棵树砍掉呀?我个子矮倒没什么,但我孙子每天去上班的时候,早上总是差点被树枝刮到。” “那确实很危险呢。我们会转告的。”
宫木客气地回应着,伸手去开庭院的门,这时女人重新拿好扫帚,嘀咕了一句: “不管是这家的人,还是你们都行……” “我们会好好转达让他们砍掉的。” “我说的砍掉,不是指梅树哦。” 女人在脸前摆了摆手,否定了之前的表情。
“你们差不多想起来了吗?” 正开门的宫木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我回头看向那女人。 女人的嘴唇抿起,向两边咧开,微微吐出舌头。 唔,这样。 我们像逃跑似的冲进了友井家,关上了门。
“片岸先生,他说的想起来了吗,是指那个吗……” “应该是那只手臂的自圆其说吧。” 宫木表情忧郁地低下了头。 我们在玄关调整好呼吸后抬起头,看到这家的独生子陵正从二楼的楼梯上下来,在中途俯视着我们。 陵大概从我们的样子中猜到了什么,迈着轻快的脚步声跑上了楼。
“陵,起码打个招呼吧。” 夫人从昏暗的客厅探出头来,朝二楼呵斥道。没有回应。 夫人皱着眉头向我们鞠躬行礼,然后终于打开了客厅的电灯泡。
“我儿子太失礼了…… 对不起啊。” 一个薄陶杯被放在坐在桌前的我们面前,红茶从茶壶里倒了出来。一点热气都没有,我想这茶肯定是很久之前泡的,一直没再换过。 果然,这红茶像死人的皮肤一样冰冷,而且很涩。
“因为是老来子,所以我太惯着他了。” 坐在对面的友井一边发出声响地啜着红茶,一边说道。 “说起来惭愧,我也是一样。我母亲一直说她已经不指望有孩子了,就在我放弃的时候,她好像怀上了我。我完全没有被母亲骂过的记忆。”
友井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着,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宫木的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脖子上。友井的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痕迹,像是被绳子勒过。 之前听到的传说在我脑海中闪过。 杀害继子的母子口吐棉花而死,没有得到父母疼爱的孩子会转世到没有孩子的女人身边。
“友井先生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比如她的工作之类的。” 宫木突然发问,友井有些不知所措,他放下马克杯,挠了挠眉心。 “她很安静,不太爱说自己的事情……” “不过,听说她以前在一个大户人家工作过,对吧?” 妻子插嘴道,丈夫笑着说 “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那户人家现在也已经没了。好像是家里遭遇了不幸什么的,那家的老爷也逃走了。”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 “那家的不幸是指什么呢?” “那家的夫人和孩子去世了。好像不是正常的死亡方式。也有人说是不是遭遇了强盗…… 但我觉得不是。” 他是不是想说,如果是强盗,神明不会放过犯人的。 友井到底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呢?
“如果是发生了案件,您母亲能平安无事真是万幸。啊,难道是碰巧当时她在休产假吗?” 宫木问道,友井思考了一会儿。 “不,那样时间对不上。记得那个案件是在我出生前大概半年的时候发生的。” 我和宫木同时低下了头。传说中不是说那件事发生在女佣临产前休假的时候吗?
“这是个不太愉快的话题,所以大家都不太愿意提起。据说母子俩是在睡着后嘴里被塞满了棉花死的。因为那个后妻有不好的传闻,所以也有人说是因果报应。” 友井像是要重新开始话题似的,大声地把红茶一饮而尽。
这个男人的母亲当时并不是在休产假。如果是女佣的话,有的是办法在母子的食物里放安眠药,把他们弄睡着。如果熟悉那所宅邸,销毁证据应该也很容易。如果那个把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孩子疼爱、却看着孩子被杀害的女人怀恨在心而犯下罪行 —— 我看着已经完全凉透的红茶。红色的茶面上飘着一缕灰尘。 仅仅因为这些就认定友井的母亲是凶手,可能有些草率,但如果真是这样,现在的情况不就是迟来的因果报应吗? 一个杀了人却装作若无其事、自圆其说的女人所生的儿子的儿子,正在被自圆其说的神明考验着。 不好的想象在不断蔓延。
“友井先生,您之前给我们看的那个…… 那个……” 我指了指靠在墙边、像高尔夫球杆一样立着的用报纸包着的东西。还是不说那是手臂比较好吧。 友井明白了我的意思,把包裹递给了我。
我打开用透明胶带重新粘好的报纸,里面果然还是一只手臂。肘部凹陷处黯淡的青色瘀斑也没有变色。看起来不像是尸斑。 “这只手臂的自圆其说,啊……”
我嘀咕着的时候,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看,陵正弯着腰在玄关处把凉鞋拉到身边。 “怎么了?” 友井伸长了脖子问道。 “大学的朋友打电话来。说有点事,已经到附近了。” 青年瘦削的背影被透过磨砂玻璃的夕阳勾勒出黑色的轮廓。门打开一半的时候,陵像是被什么人拉着手臂,身影消失了。
“宫木,快走!” “友井先生你们别动!” 我们像用身体撞开门一样冲了出去。我的耳朵里铃声炸裂般响起。
环绕着房子的山茶花树篱内侧,有一圈更窄的圆环区域。围在那里的全都是人。 从穿着围裙的主妇到站在那里让人觉得奇怪的老人,村民们涌进了友井家的庭院,组成了一堵人墙堵住了玄关。
“陵君!” 宫木喊道。抓住陵、让他一只凉鞋都掉了的,是那些抬着神轿的白衣男子。陵苍白的脸上,红色的嘴唇在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 震耳欲聋的祭典乐曲声响起,让我原本就因这异样场景而混乱的脑袋更加一团糟。时高时低的笛声,还有不间断地敲响的鼓声的回响。村民们随着乐曲声像波浪一样摇晃着。
陵被白衣男子猛地一推,撞到石台上停了下来。村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被推到中央的他。 祭典乐曲声停了下来。村民们先是窃窃私语地笑了起来,然后齐声说道: “你们差不多该想起来了吧?”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合唱声响了起来。陵只是颤抖着,无法回答。 一个和陵同龄的青年走上前来,用像是在和同学说话的语气说道: “你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把手涂成红色的手斧。 厚重的、能吸收光线的铁刃被缓缓地举了起来。
我推开村民们冲了过去,用肘部猛击那个举着斧头的青年的侧腹。青年失去了重心,连同旁边的陵一起摔倒了。一位主妇迅速捡起了掉在石板上的斧头。
“你们在干什么,快跑!” 陵拼命地从青年的身下爬了出来。他一边怒吼着,一边环顾着村民们组成的包围圈。到底该往哪里逃呢?
停了一会儿的祭典乐曲声再次更加猛烈地响起。主妇挥下的斧刃擦过陵的肋部。 陵发出悲鸣,用细瘦的手臂护住脸,血渗了出来,肘部被染成了青黑色。
“宫木……” 我犹豫着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斧头又朝着陵逼近了。 宫木的瞳孔猛地缩成了一条细线,他背对着我。
“陵君。” 陵的右肩被抓住,他不安地抬起头。我看不到宫木面对陵时的表情。宫木的话简短得让我来不及阻止。 “对不起。”
宫木双手用力推了陵的肩膀。我看到在抬起上半身的陵的身后,一把银色的斧头正朝着他挥落下来。
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只像被砍伐过度伸展的树枝一样被砍断的手臂飞了出去。
在红色的半圆在夕阳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线的瞬间,我看到那些一直站着不动的村民们慢慢地把手放在了胸前。 摔倒的青年也站了起来,主妇也扔掉了斧头。接着,响起了掌声。 村民们面带微笑地鼓掌。他们完全无视了手臂被砍断的陵和呆呆站着的我和宫木,热烈地鼓掌。
那群白衣人没有加入,他们注视了一会儿后,以整齐划一的动作转过身,从庭院的树篱处离开了。 村民们也停止了鼓掌,像军队行进一样转过身,陆陆续续地回去了。 代替消失的祭典乐曲声,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过早地传了过来,比夕阳更红的警灯的光芒染红了庭院。
“真是太可怕了,您儿子他……” “突然就发狂了,太吓人了。” “总之,现在你们两位做父母的一定要多注意啊。” “说起来真奇怪,还好没丢了性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是啊,要是这砍的不是手臂,而是胸口或者脑袋,那就……”
狭小的医院大厅里充满了暖气导致的沉闷空气和村民们的闲聊声。 我和宫木站在隔着一层玻璃的外面的停车场。
“听说陵没有生命危险。断掉的手臂好像也能通过手术接上……” “那太好了……” 从这里看过去,在医院里忙碌地跑来跑去的护士,还有围坐在散发着尿骚味的长椅旁安慰友井夫妇的村民们,就像被塞进了一个微型医院的人偶一样。
“神啊,将一切昭示于天。世间万物,本无定数,是吧。” 宫木勉强挤出笑容的侧脸映在了玻璃上。
“宫木。” “嗯。” “虽然不该说,但你做得很好。” 那强装的笑容先是变成了惊讶,接着又变成了错愕的笑容。
其实,对于自圆其说的神明的考验的答案,在陵的肘部磨出伤痕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浮现了。 如果要在不编造犯人的情况下,解释庭院里出现手臂这一事实,最稳妥的说法就是,这是家人因意外或其他原因失去的东西。
而且,这里的神明是能让失去的东西回到原来地方的神明。陵在庭院里失去了手臂,又在庭院里找回了手臂。虽然过程和结果颠倒了,但之后再自圆其说就好了。 这似乎是造成伤害最小的答案。 只能说我没有那样的胆量,而宫木有。
“虽然这只是临时拼凑的自圆其说……” “这里的神明不也是类似的东西吗。本来它也不是能做到这些的神明吧。” 宫城耸了耸肩。 “所谓自圆其说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真的做到了,谁都不会意识到自己被自圆其说了,还会以为本来就是那样呢。”
我看着宫木苍白的侧脸,但他没有再回应。 “也许是这样吧…… 也有那样的神明。”
实际上,我所追寻的就是那样的神明。 我没有看向旁边的宫木,而是和映在玻璃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
看来我也差不多该跟他说说我开始这份工作的理由了。也就是,关于那个曾短暂成为我妻子的女人的事情。
“唉,不过,总之…… 今天先回去,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吧……” 仿佛融入了充满光亮的大厅景象的宫木的虚像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