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咬杀」

晚餐后,五人没有点亮房间的灯光,讨论道:

「大家也都觉得霍雷柯先生他们很可疑吧?」

话题当然环绕着回到村庄时霍雷柯等人可疑的表情。

「那些家伙有股獐头鼠目的气味。」

「我同意。至少他们应该觉得我们活着会碍事。」

刃从未歇息,自窗口窥视外界,监视着霍雷柯等人有无可疑行径。

刚才不只是霍雷柯,就连一起处理尸体的两人都表情惊讶,可以认定三个人是一伙的。

根据路特鲁多所言,凯特似乎是魔术师,因此两人之中的女魔术师是凯特,剩下的战士壮汉大概就是盖尔吧。

「大概不久后他们就会去跟那条疯狗通风报信。最快就在今晚。」

盗贼团头目想必已经离开废村,只要跟踪霍雷柯,就能查明头目的藏身处。众人如此计画。

「找出位置之后,就回来报告路特鲁多先生,对吧?」

「不,不行。」

才子断然否定。

「咦?为什么啊?」

「由我们打扁他们,抢下这个功劳。」

「又在讲这种蠢话!」

「你之前明明就急着想争功,反倒应该感谢我吧?」

「请更认真去想!」

虽然才子以争取功劳的名目提议要扫荡盗贼,但是焰也知道那单纯只是借口。

「哎,老实说,要是跟那个帅男报告,这次铁定会被他阻止。就算那家伙亲自追踪,万一疯狗趁着空档跑来村子,村子就完蛋了。但如果他镇守在城镇里,又有可能会让疯狗逃掉。所以我们去是最好的。」

「如果你已经想好了,就早点说出来啦……!」

焰现在正因为初次实战而疲惫,希望她先抛开无谓的玩笑话。话虽如此,想争功可能也是真心话。

「我当然有想过啊。我是没有义务要救这个陌生的世界啦,不过既然都扯上关系了,我也没冷酷到就这样置之不理。」

众人已经是这世界的一分子了──才子也萌生了这样的自觉。虽然个性极端、我行我素,但她也已经面对这个世界。

因为她积极采取行动,焰觉得她的信念比自己更强。

对才子的敬佩与自我厌恶同时涌现之际,普萝特理所当然般地打岔。

「其他部分无可救药就是了。」

「少啰嗦!」

的确大部分都无可救药。

「所以呢?才子同学觉得有胜算吗?」

实力差距大到一度被迫撤退。如果无法弥补差距,到头来依旧只能任凭他逃走。而且这次还要一并赔上五个人的性命。必须慎重行动。

「关键是都都美。你还能放毒吗?」

「刚才……吃饱了……!」

都都美举起拳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看来产生毒素靠吃饭就能解决,但还是不想逼她太勉强自己。不过焰也明白当下状况已经不容她再说这种话。

「银盾的小喽啰大概也在场,那边就交给刃和普萝特解决。问题在于那条疯狗。刚才毒或多或少有效,只能押注在这点。趁他动作变慢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上。然后一旦有了机会,就轮到你上场了,焰。」

「我、我喔?」

「再怎么厉害,只要被火烧,应该会受到不小的伤害。或者该说,只能指望你的火焰。因为就连刃的攻击,也几乎不起作用。」

听了这句话,刃稍微板起脸。不得不认输,想必让她不甘心吧。

「我会努力看看……呜呜,好紧张……」

虽然不被期待,不过光是可能成为决胜关键,就让焰觉得快被压力压垮。尽管应该高兴,然而至今出过太多洋相,她完全没有自信达成职责。

不过,无论有没有自信,现实仍旧迳自向前进。焰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都都美的毒素控制还不完全,一旦开始放毒,不到毒素用尽就不会停止。所以是一次决胜负。最优先是疯狗。万一苗头不对就马上逃走。我也不觉得所有人都能平安逃走,存活的人再跟帅男商量日后的去向吧。」

计画连败逃都纳入视野中。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焰就觉得胸口猛然缩紧。一点也不想再死一次。

「其他家伙应该连问都不用吧……」

先这么说,才子凝视着焰的眼睛。

「焰,就算这样,你还是愿意一起来吗?」

现在要逃走,还能得到谅解。

「你虽然有战斗用的能力,但也仅只于此。你直到不久前还只是一般人,真要分类的话,其实算是被保护的那一边,这点事我也明白。尽管如此,就算只是百分之一也好,你愿意冒生命危险提升本次作战的胜算吗?」

虽然不想死,但也不想逃避。

「我也……」

焰握紧了颤抖的拳头。

「我也去。我也已经杀了一个人,不会因会害怕就逃走。不可以逃走。」

虽是恶人,但她也已经杀了一个人,不能对那责任视而不见。

「你的个性也太认真。哎,因为你几乎是个累赘,逃命的时候会优先让你逃走的,尽管放心吧。」

「这句话是多余的!我都做好觉悟了耶!」

作战会议结束之际,监视外头的刃开了口。

「先安静。」

这一句话让紧张感传遍房内,寂静的空气紧绷。

「看。」

刃以下巴示意。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霍雷柯、凯特、盖尔三人正要走出驻屯所。

太阳早已西沉,唯有月光和矿石灯照亮着地面。

三个人似乎一面注意着周遭有无他人耳目,走过光亮黯淡的村庄,

「那么,跟踪开始啦。」

焰等人在三人大概走出村门的时间,偷偷溜出宿舍,尽可能避免醒目。跟踪时分成前后两组,前方组是擅长匿踪的刃与都都美,后方组则是由剩下的焰、才子、普萝特组成。

「如果他们只是出来巡逻该怎么办?」

焰询问同样是后方组的才子。

「怎么可能?真是这样,怎么会是走出村子后比较放松?」

「这样说也对……」

离开村子时,他们明明那么注意周遭有无耳目,离开村子后,脚步却显得毫无迷惘。

务农的村民在日落前就会回村。那毫不迟疑的步伐,摆明了就是因为用不着注意旁人视线。

为了避免跟踪被识破,后方组与霍雷柯等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转变为追随刃与都都美的背影。

两人的背影走向通往废村的道路。

「一抵达村子就被剩下的盗贼包围……应该不会这样吧?」

「就本人所见,应该没有其他幸存者。除了那只狗狗。」

废弃道路非常阴暗,只能仰赖自叶片隙缝间洒落的月光。

夜里的森林与白天来的时候截然不同,诡异得刺激发自本能的恐惧。

焰回忆起自古以来,西洋文化将森林视作「异界」。与人类平常居住的世界相比较,危险的森林犹如另一个世界。野兽与盗贼,除此之外,还潜藏着许多致命危险。

需要比白天更加提高警觉,每踏出一步都渐渐磨耗精神。

话虽如此,可能是运气好,又或者只是野兽与盗贼正伺机而动,焰等人平安抵达废村的正门。也许是安心了,焰自然而然吐气。

稍微稳定心神后,焰探头看向门内。

「奇怪?她们往更里面进去了。」

「哎,代表对方也没笨到留在此处吧。」

抵达村门后,刃与都都美往深处前进,这里似乎单纯只是经过点。

后方组保持充分的距离,继续跟踪。

她们迈开继续跟踪的第一步。穿过废村正门之际,异臭顿时充满了焰的鼻腔。她不禁举起手臂遮鼻。

「呜呕,这臭味……」

血腥味。白天屠杀的痕迹。

村里到处都是尸体。焰这么想而环顾四周,然而情景不同于想像,令她吃惊。

放眼望去,一具尸体都没见到。

取而代之的是物体被拖行的痕迹,以及随之遗留的血迹。好几条暗红小径汇聚为一,一路往村庄深处延伸。

尸体被聚集到某处了。不晓得有何目的。恐怕不是悠哉地追吊。

刃两人也沿着那痕迹般前进,最后走出了村庄,再度进入森林。

「原来这里也有门啊。」

或许该说是后门。和焰等人刚才通过的正门不同,四周民房较少,一扇门悄然伫立于此。

一穿过门,血腥味更加浓烈。

焰忍受著作呕的感觉,继续向前走,在森林中步行几分钟后,抵达了血迹的终点。

血之小径指向森林中突兀出现的悬崖,一直延伸到岩壁上的洞窟内。

刃与都都美躲在偏离小径的一块大岩石后方,对后方组招手,焰等人也同样躲到该处。

两人的视线指着洞窟前方,霍雷柯三人正朝着洞窟说话。

「虽然不求你原谅,但出了些失误。」

他对着躲藏在洞窟内的某人解释。

「失误?你的意思是我的伙伴是因为失误而被杀吗!」

自黑暗中传出巨响人声。不出所料,他解释的对象是盗贼团的头目。

话语中灌注了对霍雷柯的杀气与怒气,他撕裂喉咙般地扯开嗓门呐喊。

「果然是一伙的。」

一如预料,才子得意地冷笑。

霍雷柯他们之前果然打算杀了焰一行人。

「我又带了那个来,当作赔罪。」

霍雷柯秀出小瓶子。里头似乎装着液体。

「这根本不算什么赔罪吧,混帐东西!况且那到底是什么──」

狂怒的说话声突然停止。

刚狼默默自洞窟现身,嘴巴周遭染上一片血红,可以想见他刚才正在食用新鲜的肉。

「拿来。」

刚狼夺下了霍雷柯手拿的小瓶子,打开盖子,喝干里面的液体。

虽然无法推测那会是什么,但可以想像会造成威胁。

那推测马上就化作现实,强行逼迫焰理解。

饮用液体后短短几秒,刚狼开始痛苦挣扎。

「咕、啊啊啊啊──!」

因疼痛而喊叫,因苦楚而扭动身体。

那绝非毒药。

在痛苦挣扎的同时,刚狼的身体更加肥大化,撑破自身毛皮。自指尖与身体长出的尖刺也变得更粗更强韧,转变为更凶恶的形状。

光是从样貌上的变异,就能一眼明白其战斗能力之高。

畏惧而屏息的,不只焰一人。

痛苦挣扎的当下看起来毫无防备,但是靠近风险太高。是否该趁现在冲上前去,才子也无法定夺。

随着变异结束,低吼声平息。

恢复镇定后,刚狼压低了肩膀,上半身缓缓前倾。

他究竟在做什么?焰这么想的下一个瞬间,才子呐喊。

「退后!」

「咦?」

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前,焰被才子猛然推开。

倒地的前一个瞬间,她见到刚狼站在刚才众人藏身的巨岩原本应在的位置。

究竟是什么时候?焰疑惑的同时,身体因为才子猛推的力道而在地面翻滚,全身上下传来被殴打般的痛楚。

见到石块在视野中如雨点撒落,焰这才明白,刚狼一瞬间就逼近,凭身体冲撞便击碎了巨岩。

如果才子刚才没推开焰,她已经死了。

「失算了!撤退!」

焰硬是被才子拉起来,随即反射动作般朝村庄开始跑。

身体痛得彷佛要被撕裂,心脏因恐惧而剧烈搏动。

方才展现惊人速度的刚狼,不知为何没有追上来。但一行人丝毫不认为他会放过众人,一心一意只管狂奔。

穿过后门,视野转为开阔。焰瞬间回头投出眼角余光,依旧没见到刚狼。

就在这时,一阵暴风突然吹过焰等人身旁。

冲击、巨响、沙尘。

眼前风景转眼间便面目全非。

刚才还毫发无伤地伫立的数幢民房,现在已成凌乱散落的瓦砾。

双腿因为混乱与恐惧而停止。

焰缓缓回头,见到数条深沟自森林延伸至此。

深沟的另一头,则是举起手臂的刚狼。

「抱歉,我该事先料想到这种状况。」

才子如此低语,一道冷汗滑过脸颊。

刚狼只是挥出手臂,冲击波就掀翻地面,破坏远处的民房。

拥有了远胜上次遇见时的战斗力,刚狼现在拦阻在一行人面前。

「这就是『力量』啊……!」

就连刚狼也不禁颤抖,因自身的力量而难掩惊讶。

「很好!非常好!这样连路特鲁多都能杀!要猎杀护国圣盾将也不是梦想!」

刚狼因为到手的强大能力而狂喜,就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般纯真无邪。

「不过,哎,在那之前先是你们……吃了你们所有人。」

话锋一转,他将锐利视线投向焰等人,眼眸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杀气,为了替自己的部下复仇而熊熊燃烧。

「这下大概真的玩完了?」

面对眼前的绝望,才子下意识挤出了僵硬的笑容。

另一方面,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就连调整呼吸都办不到。

刃与普萝特、都都美也默默举起武器,但是没有人相信自己能活下去。

唯有背水一战。

刚狼一步又一步走近,从脚步声就能理解他对自身力量的自信,那份确信胜利的从容。

他并未焦急,而是极度冷静,缓步走进确实能击杀的距离。

焰甚至无法后退,只是强忍着恐惧,以免两腿发软。

「路特鲁多先生……」

为了求助,颤抖的嘴唇之间挤出了名字。

不可能在这里。他不可能听见这句话。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拜托路特鲁多──这种话只是事后诸葛。不管选择何种选项,都可能会有人死。

真的不想死。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你叫我吗,焰?」

听了不可能听见的人声。

焰转过头。

「真是的。我明明叫你们不要乱来。」

路特鲁多确实就站在该处。

「路特鲁──」

焰的声音充满了安心与喜悦,就要说出那名字。

然而说完之前,剩下的部分便哽在喉咙中。

因为她清楚见到了走过自己眼前的身影。

「喔,因为还没洗啊,还是脏的。」

杀戮的痕迹。

原本美如艺术品的银色甲胄与纯白罩袍,沾满盗贼的血而变色泛黑。

虽然声音听起来平稳,模样看起来却彷佛嗜血的怪物。

「路特鲁多,你这家伙……宰了你!」

刚狼以眼睛看不见的速度振臂,冲击波沿着强韧的爪子奔驰。

挟带轰然巨响,冲击波撕裂地面并冲向两人。

威力足以粉碎民房。即便是金盾队士也不可能抵御。

焰即将陷入恐慌之际,路特鲁多为了阻挡般上前。

就只是向前一步。

他并非摆出防御的架式,也非闪躲,单纯只是向前一步。

正当焰因为这行动而愣住时,强风卷起的沙尘遮盖视野。

轰然巨响扫过耳畔,但冲击并未袭击她。

得救了。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路特鲁多挺身为她承受了攻击。

焰在沙尘包围中,不禁想像路特鲁多遍体麟伤的模样。

都是因为我们……

悲痛让她几乎要呐喊之际,晚风吹进荒废的村庄。

晚风洗去沙尘。

随着视野恢复开阔,焰瞪大了双眼。

路特鲁多依旧站在眼前。

反射着月光的银色铠甲毫发无伤,只有罩袍破裂。

原本以为已经得手的刚狼无法相信眼前情景,愣在原地。

「装备和你们偷走的那些,水准可不一样啊。」

语毕,路特鲁多展开反击。

他挥动剑枪后蹬地,一瞬间就逼近。

剑枪以肉眼无法判别的速度劈落,刚狼勉强反应过来,以左臂防御。

长在手臂上的整排尖刺遭到击碎,剑枪的刃陷进肌肉。

「才这点程度!」

刚狼振臂架开剑枪,立刻箭步逼近,挥出右臂击中路特鲁多全是破绽的躯干。

硬物刮过金属的尖锐声音传来,但路特鲁多只是向后退了大概一步的距离。

虽然与刚狼拉开了距离,但这刚好是剑枪的拿手范围。

路特鲁多旋腰带动上半身,自斜下方往上奔驰的斩击斩断了刚狼的右臂。

行云流水般顺势将左臂也斩断。

对准了已经无从防御的躯干,路特鲁多毫不留情地刺出剑枪。

「嗄啊!」

发出了一如外表的野兽嘶吼声,刚狼口吐鲜血。

目睹强者之间的炽烈战斗,焰哑口无言。

刚狼应该也是厉害角色,但是在压倒性的强者面前束手无策。就算想支援,也没有空档,而且很明显反而会碍事。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村里的霍雷柯三人,同样也只能远观。

「混帐!杀光了我的人,还不满足吗!」

刚狼对着浑身沾满伙伴鲜血的路特鲁多咆哮。

「我愿意为此道歉。原本只是要赶跑,但见到无能的废物挣扎的模样,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了。」

路特鲁多将仍然刺在刚狼胸口的剑枪,连同其庞大身躯一并举起。

刚狼摆动着已经变短的双臂。虽然想拔出深深刺进躯体的剑枪,但他的双臂早已掉在地上。

「不要啊,拜托放过我!」

虽然我方占压倒性优势,焰却因为刚才的对话而纳闷。

「我不会再反抗了!相信我!我之前不也一直听你的吗!」

啊。焰知道自己的疑心成真。

「别摆出这么悲伤的表情。我喜欢笑容啊。」

「你看!怎么样?饶了我吧!」

刚狼尽其所能地挤出了笑容,不过那只是强逼嘴角往上抬的僵硬笑容。焰已经见过同样的表情。

「啊,真是美好的笑容。」

听见那陶醉的语气,焰清楚明白头盔面罩覆盖下的那张脸在陶醉中扭曲。

「──『咬杀』。」

短促低语后,无数的黑牙由内向外刺破刚狼的身躯。

刚才那句话,正是魔术的咏唱。

胡乱长出的尖牙向四周泼洒鲜血,血化作红雨,朝着路特鲁多当头浇淋。

刚狼来不及惨叫就丧命,沦落为不忍卒睹的前卫艺术品。

「话说我还没提过啊。我的名号是『咬杀的路特鲁多』。听起来很吓人,我不太喜欢就是了。」

路特鲁多挥动剑枪,将刚狼的尸体甩向一旁,方才撕裂刚狼身躯的黑牙化作尘埃而消失。

尖牙留下的伤口,焰同样似曾相识。

焰以颤抖的说话声,挤出了她得出的答案。

「原来……都是你指使的吗……」

盗贼横行的幕后黑手就是路特鲁多。

「让我们先聊聊吧。」

路特鲁多以平静的声音说道,坐到他刚才抛弃的盗贼团头目的尸体上。

「以葛德路西亚为中心,深植人心的『天赋异禀者应为凡人之盾』的信条。你们不觉得那是种诡辩吗?」

虽然如此提问,但他根本不期待回答似的继续说下去。

「大家只是在假装而已,其实人人都喜欢立于弱者之上。只是靠着保护弱者,沉浸在优越感中。然后弱者会找出更弱的人,沉浸在优越感中。为了维护秩序,美化丑陋的欲望而已。」

在个人能拥有强大力量的这个世界,若不宣扬严格的道德伦理,社会就会轻易崩坏,因此形成了不允许强者欺凌弱者的价值观。

而路特鲁多称之为诡辩。

确实那只是为了守护秩序的诡辩,但也有人对教条秉持荣誉。并非所有人都以鄙视的眼光看待弱者。

焰虽然有种想反驳的心情,但是路特鲁多扭曲至极的价值观让她纳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也不知是否明白她的想法,路特鲁多继续说道:

「同时从客观角度来看,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弱者。成群弱者为避免正视自己那悲惨的人生,摆出笑容强迫自己觉得幸福。那努力的模样真教人感动,我很喜欢。你们不觉得很美好吗?」

「你在……说什么啊……?」

由于话题突然转变,焰不禁困惑。

把他人当作可爱动物般玩赏的态度,让焰产生难以言喻的厌恶感。

「焰,疯子说的话别当真了。」

若是平常,焰应该会顶才子一句「你是在说自己喔」,但现在不是这种状况。

「唉……你们也同样不愿正视事实吗?我还以为你们会理解啊。」

路特鲁多神情遗憾地叹息,对霍雷柯等人下达指示:

「霍雷柯、凯特、盖尔。为惩罚你们的失误,杀了这些孩子们。」

「咦……?啊,是!」

「擅自告诉她们盗贼团的潜伏位置,被她们跟踪到这里……你们害我多费了功夫啊。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女孩非死不可。这是惩罚,也是教育。自己的心思不周,可能害死别人。牺牲者也许是自己,也许是伙伴。细细品味自己的无能为力,并做好善后处理吧。对了,要留个活口……只要留下焰的性命就好。需要有人负责叫西格拉特过来嘛。」

为何是自己?又为何需要叫西格拉特?

焰说出这些疑问前,霍雷柯等人挡到众人面前。

「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霍雷柯手持斧与盾,凯特是手杖,盖尔则拿著名叫「链锤」的武器,形状类似在棍棒前端以锁链连接巨大铁球。

突袭也许还有办法,但是要正面迎击银盾队士的部队并不容易。

然而对方似乎也因为人数劣势而迟疑,没有出手的征兆。

一触即发的状况下,双方只是彼此对峙。

就在这时,霍雷柯率先有所行动。

「凯特、盖尔,你们明白吧?」

焰等人握紧了武器。

「明白。」

「喔!」

两人附和他的叫唤。

他们就要发动攻击了。

焰集中注意力,凝神注意对方的举手投足。对手若是需要咏唱的魔术师,自己就有可能获胜。相信刃她们会应付看起来擅长近距离战斗的霍雷柯和盖尔,焰特别提防凯特的动静。

「准备好喔,你们两个……」

要来了。

下一个瞬间战斗就开始了。然而事与愿违……

三个人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开始狂奔。

「快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哦哦!」

「喔!」

没想到三人就这么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和那家伙打过还活着的家伙们,我们怎么可能打赢啊!」

抛下这句话,他们破坏了围绕村庄的墙壁,消失在森林中。

「咦~……」

焰愣住了。

虽然有阶级差距,但是一度与盗贼团的头目交手并存活的事实,已经清楚显示了实力高下吧。

「哎,虽然早就觉得他们迟早会逃走,但没想到会是现在。」

路特鲁多悠悠站起身。

那模样看起来尽管毫无戒心,然而他浑身散发的死亡预感让人完全不会涌现主动上前的念头。

「路特鲁多先生,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我可以问吗?」

「你是说你和西格拉特?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你们之中最弱的不是别人,就是焰。为了变强而挣扎的你的身影,紧紧抓住了我的心。果然你也想立于弱者之上啊。」

听他如此评断,焰顿时动怒。

你懂什么啊?

「我没有这种想法。我想变强,是为了帮助别人。我只是为了活得像自己,为此帮助别人!」

回忆起逼自己寻死的家伙们。

理所当然般践踏别人的人生,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不同于那种人。

虽然同样是低俗的动机,但并非为了践踏他人。

「果然你和西格拉特有点像。自称想成为强者是为了助人。嘴巴上说着不是因为义务而守护弱者,但同样自豪地信奉那信条,美化这个世界。我现在立刻就让你们现出真面目。」

唯独最后那句话,暗藏着过去未曾显露的野心。

「你要我叫西格拉特先生来,该不会就是……」

「是啊,就是为了引他过来杀掉。只要被比自己更强的力量击败,他就会抛下其他人而求饶才对。如此一来,才能证明那家伙眼中和我看见的是同一个世界。」

「你疯了……」

为了这种个人理由就放任盗贼团横行,而且自己也意图杀人。

「我不觉得你能赢过那个轻浮男就是了。」

才子大言不惭。

无论路特鲁多有多强,也不可能胜过西格拉特。屠龙时展现的压倒性实力,显然更远在刚才路特鲁多展现的力量之上。

「我也这么觉得啊。」

虽然应该被说中痛处,但路特鲁多的反应平静。

「凭现在的我是没错。」

语毕,他取出了和刚才霍雷柯交给刚狼相同的小瓶子。

「这是人工创造魔物的咒药。给了我这个的女人称之为『魔王的咒血』。」

「魔王……!」

路特鲁多首次提及了魔王。

众人被带到异世界的理由,也是应当打败的对手。

「虽然是个单调无趣的名字,但正因如此,方便用来宣传魔王重现。」

路特鲁多摘下头盔,喝下小瓶中的红色液体。

「嗯,真难喝。」

他一如预料般地表达感想。

路特鲁多一抛开小瓶子,异状马上显现。

与盗贼团的头目不同,路特鲁多对肉体的变异不觉得痛苦。

不知单纯是习惯痛觉,又或者是对魔王的咒血有适性。

「之前用无能力者测试有多少效果,效果相当显著啊。我喝了想必连西格拉特都能超越。」

唯一暴露的脸庞长出了短毛,渐渐变得和刚狼同样,称得上是兽人的容貌。

嘴部向前突出,嘴巴裂开,耳朵伸长变尖。虽然和盗贼团头目同样是狼一般的容貌,但路特鲁多的狼脸五官工整到给人端正的感想。

体格虽然没有戏剧性的变化,但是身材还是膨胀到原本穿着的铠甲发出声音而迸开。肌肉也只是稍微健壮几分,乍看之下威压感不强。

最后他的头部长出了形似鹿角的雄壮巨角。漆黑的材质犹如黑曜石,有种艺术品般的氛围。

变异为魔物的路特鲁多并非刚狼那样给人扭曲印象的兽人,而是能以「美丽野兽」形容的模样。

但是暗藏于内在的是病态的扭曲欲望,真身是血腥的丑陋野兽。

「别松懈。远比刚才还要强。」

刃已经感受到从外观无法分辨的力量。

听了她这么说,焰等人更加提高警觉。但路特鲁多毫不介意,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哦,不错啊。我喜欢毛茸茸的动物。」

虽然他悠哉地表达喜悦,但众人一瞬间都不能放松。

「那就稍微试一下吧。」

维持着悠哉的气氛,路特鲁多横挥手臂。

「你──」

在焰理解那行动的用意之前,地震般的震动与冲击声直扑五人。

声音来自背后,众人反射动作般地转头。

刚才还不存在的巨大物体矗立于该处。

自地面高高隆起,需要抬头仰望的巨大物体,正是刚才路特鲁多杀害刚狼时唤出的黑牙。

但是规模扩大到与刚才战斗展现的黑牙截然不同,形同轻易贯穿整幢民房的巨大尖塔。

「嗯~威力很难拿捏啊。」

大概是觉得不大顺心如意,路特鲁多歪过头。

耸立的黑牙缓缓雾散,数秒后消失无踪。地面只剩下被黑牙刺破的大洞。

「不过有这力量,就能剐下那家伙的伪善脸皮。」

焰心中原本还有一抹说不定有机会获胜的期待,但那份希望已经被绝望彻底掩盖。

「我现在会先热身,你们能不能趁现在去把西格拉特叫来?对了,为了让西格拉特愿意拿出真本事,就先拿村民玩玩吧。」

五人开始奔跑。

不是朝着葛德路西亚,而是为了回到村庄要村人逃命。

「喂喂喂!我说刃大姊啊!你没看出那家伙其实是坏人喔!」

「抱歉,彻头彻尾的狂人很难分辨。」

「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吧!」

拿出就算心脏迸裂也要继续跑下去的决心,跑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一拔腿跑步就会发痛的侧腹,现在焰一点也不在意。

好几次因为树根或草而险些跌跤,但焰凭着一口气踩稳身躯。

也许是因为不顾一切地奔跑,她们比想像中更早回到村庄。焰上气不接下气,胸腔痛得彷佛要被压扁了。

一穿过村门,见到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透出柔和的灯光,和平的日常生活就在其中。虽然想要立刻大喊告知危险,但现在不只是喊不出声音,况且根本不可能传遍整村。

焰左思右想拿不出好主意时,才子毫不犹豫下令:

「普萝特,用力敲响地面!」

「来了~!」

才子也没说明意图,但普萝特二话不说接受提议,立刻付诸实行。

挥落的战锤猛然撼动地面,震动随即传遍村庄。

「怎么了?地面摇了一下喔!」

「有魔物吗?」

吃惊的村人们纷纷自玄关探头张望。

虽然是相当强硬的手段,但远比大声呼喊更能吸引注目。

「你们所有人通通听好了!超危险的魔物正朝着这村庄过来!路特鲁多和他的手下不在!我们也打不赢!如果不想死就快点逃!」

才子在聚集了注目后喊道。虽然声音不足以响彻全村,但她大概是期待消息如同波纹般依次传开吧。

只要告知众人守护者不在,应该会产生危机意识。

才子虽如此料想,但村人只是面露狐疑表情。

「路特鲁多先生怎么可能不在?」

「与其逃出村庄,待在家里比较安全吧?」

「果然歼剑队尽是些不正经的家伙。」

不只是对歼剑队的不信任,对路特鲁多的莫大信赖也成为阻碍,几乎没有人愿意认真听她们诉说。

至于半信半疑的少数村人,见到其他村人纷纷回到家中,也效仿其他人关上了门。

「这些家伙们,天天被保护就和平到变笨了……」

强者有义务保护弱者,反过来说只要有强者在,弱者就没必要保护自己。

他们想必没有经验过「只要有强者在」这个前提消失的情况吧。沉溺于自己的立场,绝不放下和平的日常生活这种幻想。

「发生什么事了吗,各位!」

「莉拉小姐。」

焰对着晚一些现身的莉拉解释状况。当然她没有说路特鲁多变成魔物,正要来屠杀村人。焰想避免莉拉陷入恐慌。

「其实出现了我们无法应付的魔物……莉拉小姐可以帮忙指示大家避难吗?」

「如果是魔物,路特鲁多先生一定会──」

「呃,刚才对村人也提过了,其实路特鲁多先生现在不在村里……」

「原、原来是这样啊!要马上告诉大家才行!」

虽然已经告知情况,但是麻烦有信用的人物代为转达,应该比较能取信于村民。因为她不问霍雷柯等人的去向,同时也能窥见他们不受信赖。

如此一来,应该会有些人愿意避难吧。只要有一个人采取行动,就会接二连三有人效仿才对。

在路特鲁多抵达前,要尽可能完成避难。

思考着下一个办法时,始料未及的人物从背后搭话道。

「你们找我?」

心脏被一把握住般的感受。

「比想像中还早习惯啊。」

应该还有空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不同于完全无法动弹的焰,刃与普萝特、都都美三人同时攻向路特鲁多。

虽然只经过一瞬间的判断就决定袭击,但黑牙突如其来自地面窜出,挡住了攻击。黑牙已经不同于刚才在废村看到,成为大小恰巧能挡住自身的盾牌,而且宽度也充分。

刃扭转身子踢向黑牙而向后跳开,普萝特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殴打,虽然发出沉重声响,但黑牙毫发无伤。

「来不及啊。」

「好硬!」

盾一挡下攻击,随即消散。

「虽然只是灵机一动,原来也有这种用法啊。」

他表示刚才一瞬间的防御,只是临机应变。

接下来他的防御肯定会更加扎实,可以想见下次也会被挡住。

「莉拉小姐,退后!」

焰挡在莉拉面前,与路特鲁多对峙。虽然她提振斗志要挺身保护莉拉,但是考虑到实力差距,这面盾牌单薄如纸。

「这说话声……」

然而莉拉因为魔物突然出现在村内,以及那魔物的声音让她联想到路特鲁多,因而百般困惑。

「嗨。是我喔,莉拉。」

虽然焰挡在两者之间投以充满敌意的视线,但路特鲁多毫不放在心上,与莉拉对话。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那柄枪……」

「好无情啊,认不出是我吗?我是路特鲁多啊。之前不是一起喝过浓汤吗?」

「骗人……骗人的吧?」

「是真的啊。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喔。」

语毕,巨大的黑牙刺穿了四周的民房。

四面八方传来惨叫声,半狂乱的村民爬出崩塌的房子底下。其中还有人搬动瓦砾,想救出家人。

紧接着,细长锐利的尖牙针对想逃走的村民攻击。这些尖牙故意错过致命部位,目的是为了造成痛苦。

「开始吧,各位!来对抗我、对抗『死亡』吧!悲惨地鞭策双脚逃跑吧!」

他高声喊道。

「这样你愿意去叫西格拉特了吗?」

一手打造人间炼狱的路特鲁多挑起了咧开的嘴角。

「人渣……!」

对于无能为力的自己,以及极尽暴虐之能事的路特鲁多,焰气愤不已。

「请住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莉拉推开了焰,冲上前去抓住路特鲁多。

「离远一点!莉拉小姐!」

焰想冲上去带离她的瞬间,尖牙直逼向焰的咽喉。如果她多靠近半步,咽喉已经开洞了。

「你问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保护你们的性命只是用来满足强者的私欲。而你们也安于弱者的立场,把庇护视为理所当然般接受,不是吗?既然如此,当强者想满足私欲时,你们也该坦然接受被践踏的命运才合理吧?如果不愿意,为什么不试着变强?」

路特鲁多抓住莉拉的脖子,轻易举起她的身体。

「自己把人生交给别人摆布,只有不愿意的时候才满腹怨言,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吧?」

「不、不要……」

莉拉挣扎着想挣脱抓着自己的手。

「莉拉,露出平常的笑容给我看啊。我最喜欢那张笑脸了。」

因恐惧而泛泪的同时,莉拉努力挑起嘴角。

「啊,真是惹人爱怜到浑身发麻啊……同时也悲惨到让人兴奋。」

路特鲁多随手将莉拉抛出去。

泪珠飞散的同时,莉拉划出弧线坠落。

那位置下方长着无数的尖牙。

「莉拉小姐!」

焰呼唤着被刺穿而不再动弹的莉拉名字。

「你这家伙!」

普萝特再度举起战锤,朝着路特鲁多横扫。

「该学会了吧?没用的。」

不出所料,路特鲁多唤出牙之盾。

焰以为同样会被轻易挡住,那一锤却造成了谁也不曾想像的结果。

在惨叫四起的村庄中,碎裂声盛大响起。

普萝特挥出的战锤击碎了盾。

「什──!」

路特鲁多的脸庞第一次因为惊愕而扭曲。

没有放过思考出现空档的瞬间,刃冲了上去,将刀高举过头,自上段一口气劈落。

火花迸射,刺耳的金属声响彻周遭。

「刚才有点危险啊。」

路特鲁多在紧要关头用剑枪挡下了。

两人再度拉开距离。

「你那声音……不是普通的身体强化魔术吧?」

一如路特鲁多所言,普萝特的身体正传出高亢的运转声。

普萝特提过,当她发挥高于平常的力量才会发出这种声音。虽然会变得更有力气,但同时能量消耗也高,只有紧要关头才会动用。

「很遗憾我好像是无能力者。这是你们低等生物无法拥有的科学技术结晶。」

「你们果然有意思。」

理应无法理解普萝特的来历,但是与异质的存在邂逅,让路特鲁多神情愉快。

「普萝特,在下配合你。」

「没问题。」

接下来,两人携手展开了由普萝特破坏盾牌,刃趁隙攻击的战斗。但是刀锋一次也不曾触及对方。

两人都心知肚明。从旁看上去是势均力敌,但路特鲁多显然在放水。对手只是在享受与弱者的嬉戏。

焰与才子趁这个空档奔向莉拉。

「应该还没事吧,才子同学!」

「还有一口气。之所以无法动弹,主要大概是精神上的问题吧。」

她们将莉拉被刺穿的身体从尖牙上取下,平放在地面上。

正如才子所说,精神上的打击似乎比起肉体损伤更严重。莉拉泪流不止,梦呓般地呢喃呼唤着路特鲁多的名字。

才子将手贴到千疮百孔的身躯上,开始咏唱。

「『月女神的慈悲啊,治愈受伤人民的身躯吧』──」

咏唱的同时,才子的手开始发光。那光芒渐渐扩展至莉拉全身。

浑身衣物染满血渍,难以分辨伤口是否痊愈,但出血已经止住,治疗大概成功了吧。

然而,她的双眼依旧注视着空无一物处。虽然焰也想好好照料她,但现在没有空档只顾莉拉一人。

「我会四处治疗伤者。你回葛德路西亚,叫轻浮男过来。」

「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回去──!」

焰也明白才子的意思。在战斗上自己派不上用场,甚至让爱好弱者的路特鲁多特别中意。

尽管如此,只有自己独自离开此处,感觉像是抛弃了才子她们,焰就是不愿意。

焰也明白,唯一被路特鲁多放过的自己应负的责任。

「况且,你还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吧?」

「我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才子摆出前所未见的认真表情,反过来凝视着焰。

唯独自己拥有,非得活着离开此处的理由──

「你还没接受惩罚啊。」

「那件事还没完喔!」

就才子所言,没有完成惩罚游戏就不能死。

当然焰也知道那是玩笑。

「你会骑马吗?」

「从来没骑过。」

「是喔,那就努力骑吧!」

「强人所难啊!」

背被才子使劲一推,焰向前奔跑。

都都美正等候时机。

她没有刃那样的敏捷身手,也没有普萝特那种力气。自己能办到的事情,顶多就只有洒毒气。

就算有防堵攻击的盾,也无法防御毒气。必须尽可能靠近,尽可能让他多吸一点毒气。这时路特鲁多正嬉戏般地应付着刃与普萝特。

趁着对方不注意,都都美藏身于黑暗中,先张开翅膀。如此一来,随时都能散布毒气。

都都美也知道,光是这样无法成为决定性的一击。她回忆起刚狼。面对毒气效果不彰的对手,有必要准备其他手段。

都都美毫不迟疑地将手中握的短剑刺进自己的胸口。

拔出短剑后,与血混合的污黑液体沾黏在剑身上。让器官产生的毒液直接附着于剑刃上。

机会仅有一次。

刃与普萝特屡次进攻的过程中,特别冒险的瞬间。

她注意着刃的动作,直觉理解到那个瞬间到了。

唯独一次,刃箭步上前时,逼近的步调不同。距离比之前更快了一步。

几乎钻进对方面前的一击,不幸依旧被剑枪招架,不过肯定超出了路特鲁多的意料。

「哦,刚才这一击──」

就是现在。

都都美无声飞跃。一面洒出毒气,同时看准他的侧脖挥落短剑。

「──还不差。」

然而那一击并未命中。

路特鲁多一面称赞刃的攻击,同时朝着背后的都都美唤出数根尖牙。

「呜呃!」

虽然对疼痛感受迟钝,但异物入侵身体的感觉依旧不快。

被尖牙刺穿的同时,都都美喷射出毒气。

「真吃惊。伙伴中居然还有魔族啊。」

路特鲁多一转身,立刻将剑枪刺向都都美。

「不过毒实在有点棘手,麻烦你离远一点。」

语毕,他将都都美连人带枪一并投掷。

高速飞翔的剑枪深深刺进了遥远后方的教会墙面,将都都美钉在墙上。

「你竟敢把都都美……!」

普萝特以浑身之力挥出战锤。

那一锤不是为了破坏盾牌,而是为了一击打扁路特鲁多,灌注比刚才更强的力量,务求一击必杀。

然而──

「没用的。」

盾之牙再度自地面长出。那面盾比刚才更坚硬厚实。

沉重而剧烈的声音响起,猛力挥出的战锤被反作用力向后弹飞。

「打……不坏……」

「哎呀,这还不是全力喔。」

他嘲笑普萝特的绝望。

同时举起手臂,挡下了刃无声冲上来劈出的一刀。

漆黑的刀身不只难以斩断路特鲁多的手臂,甚至连一道伤痕都无法留下。

「呃──!」

「焰好像也出发了,差不多也该收场了。」

路特鲁多对两人展露笑容。

焰拔腿跑向马厩。

马被豢养在靠近村庄正门的马厩中,载着焰等人来此的马车马也在该处。

跑过村庄时,焰的视线理所当然不时地捕捉到痛苦呻吟的伤者。

罪恶感与羞耻彷佛要撑破胸膛。

怀着歉疚的心情奔跑,好不容易抵达马厩时,焰目睹眼前的光景,不由得双膝跪地。

因为村内发生的骚动,马匹全部都陷入恐慌了。

「拜、拜托冷静下来!」

焰咬牙撑起双腿,跑向马车马。

焰当然不知道如何安抚马匹。况且就算让马镇定下来,她也不懂如何驾驭。如果改用自己的双腿跑向葛德路西亚,便等同放任才子她们与村人自生自灭。

尽管如此,她还是拼了命想安抚马。途中她突然注意到,后方不再传来参杂着尖叫的战斗声。她战战兢兢地转头一看。

于是,无力地倒在地上的刃与普萝特映入眼中。

「骗人……」

不只如此。路特鲁多的身影就站在四处奔走以治疗村人的才子背后。焰下意识地冲了上去。

见到痛苦的村民只是单纯心痛而已,但是见到伙伴倒地的模样,某种无以言喻的感情满溢而出,驱策身体擅自动作。

「才子同学!背后!」

声嘶力竭不过是白费力气,连续施展治愈魔术而精神疲惫的才子几乎毫无抵抗就被抓到了。

犹如捧起仔猫一样,路特鲁多用双手抓起才子的身躯。

「啊,混帐。脑袋也不清楚了。」

才子连挣扎的气力都不剩,甚至放弃一切接受了自己的死。

「焰,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以快点去叫西格拉特吗?」

抓着才子的双手越来越用力。

「请放开你的手!」

虽然焰一度做好觉悟与敌人对峙,到头来握杖的手还是在颤抖。

「坦白说除了焰以外,其他人都不重要。不管焰要怎么做,不是杀掉就是玩弄而已喔。」

像是在告诫不听话的孩子。

「看啊,就像这样。」

路特鲁多的双手倏地使劲。

「嗄……!」

焰听见了物体折断的讨厌声响,才子随之呕血。

「你不想死吧?不想死就快点挣扎,不停挣扎到最后。你们弱者除了丢人现眼没有其他人生。」

大概是在妄想着才子挣扎的模样吧,路特鲁多愉悦地挑起的嘴角滴落唾液。

但是,才子并没有顺从到挣扎让他玩赏。

对准了迳自沉浸在愉悦中的路特鲁多的脸,才子吐出带血的唾液。

「我的回覆收到了?」

她咧嘴一笑。

「……嗯,收到了。」

路特鲁多更加收拢抓着才子的手掌,挤碎了她的手臂与胸膛。

「才子同学!」

才子不再动弹。路特鲁多将她的身体如垃圾般舍弃。

在才子飞过半空时,只有一瞬间,焰与那张虚弱但依旧瞧不起人似的脸庞四目相对。即便在这般处境,依旧贯彻自我。才子如一团破布般滚过地面。

又来了。因为自己派不上用场,因为自己没有拯救别人的力量。

重要的伙伴在眼前一个接一个被蹂躏。

永远都是这样。「不讲理」总是出现在自己眼前,迳自满足其欲望。

难道就算死了一次,人生照样要被「不讲理」摆布、任其玩弄吗?

「好了,焰,只有你一个可以逃走喔。」

听见这句话,焰脑中有东西倏地断了。

「去你的……!」

第一次是自己的生命被夺走,第二次是伙伴们的性命被夺走。

永远踏不出那一步,察觉的时候总是太迟。

如果不抵抗,什么都不会改变。

「去你的……!」

不要。

我不要。

一味被夺走的人生,已经够了!

「我再也不要屈服于『不讲理』!与其屈服而逃走……我要烧了你!」

焰将所有的火焰送进手杖。

手杖前端点燃明亮火光的瞬间,大爆炸般的烈焰直扑路特鲁多。

「这什么威力啊……!」

可惜在被火焰吞噬的前一个瞬间,路特鲁多察觉危机而展开了好几重的盾之牙,那规模已经堪称是墙壁。

尽管如此,压倒性的热量渐渐烧焦路特鲁多的身躯。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家伙!世界才会需要拯救!」

虽然加护让焰能抵抗炎热,抵抗力还是有限度。焰的手臂已经突破了极限,渐渐被烧得面目全非。

盾状尖牙一片接一片龟裂而破裂。

只要继续下去就能杀了他。路特鲁多落入单方面的守势,让焰这么认为。

虽然置身攸关性命的战斗,焰的嘴角却自然扬起。

尽管被烧烂的手臂疼痛,但焰更加强火势。

就在眼前景色即将化作一片焦土时,火焰突兀止息。

「……咦?」

焰错愕地朝下看去。

只见她的手臂已经因为严重烧伤而无法握住手杖。

「怎么会!」

「刚才还真的好险啊。」

从硕果仅存的一片牙之盾后方,浑身焦黑的路特鲁多若无其事般地现身。

不只是自己的手臂已然废去,路特鲁多所受的伤害也不若表面上严重,恐怕只有表皮烧焦。

虽然他那样说,但是从语气判断,恐怕仍游刃有余。

「你刚才萌生了能赢的想法吧?怎么样啊?当强者的感觉。如果要说完全没有快感,一定是自欺欺人吧?」

如此说着的同时,路特鲁多的身体迅速治愈。

能力强化不限于黑牙,现在的路特鲁多在治愈能力上同样优异。

束手无策了。如果没有手杖,就算全身点火,也只是把自己变成火把而已。

「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过去你一直隐藏自己的强悍啊……对了,你就是像这样欣赏比你弱的伙伴们努力挣扎,借此取乐嘛。」

「不是!」

传过手臂的剧痛让焰完全无法动弹。

「但是,既然知道你很强,我对你已经失去兴趣了啊。」

路特鲁多以粗壮的手掌捏住焰的颈子。

「呜咕!」

这次他恐怕不会再放过自己了。

脖子渐渐被勒紧,意识逐渐远去。

到头来还是这种下场。干脆就这样放弃算了。

渐渐模糊的视野中,映着路特鲁多那充满愉悦的笑脸。那张笑脸与死前目睹的情景彼此重叠。

以此为契机,令人生厌的回忆犹如跑马灯般重回脑海。

焰从童年就受人忌讳嫌弃。

某一天,发生了眼睛着火的超自然现象。

在升上国小后不久,焰与母亲大吵一架。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忆起吵架的原因。

彼此愤怒得互相大吼之际,突然间视野的右侧变得异样明亮。之后她马上就察觉,不只是亮而且还很烫。更晚一点,她才理解到自己身上着火。

「好烫!好烫啊!」

母亲见到哭叫的焰而担忧,但立刻转为看怪物般的眼神。

那火焰迟迟没有熄灭,烧伤了右眼周遭,同时也造成右眼的视力低落。

虽然也曾被同年级生取笑容貌,不过右眼冒火的传闻会传开,大概是母亲不知对谁透露吧。

此后被捉弄的次数渐渐减少。另一方面,焰与周遭的关系越来越疏离。以前曾是朋友的孩子,不知不觉间也变成点头之交。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家长叮咛孩子不要扯上关系吧──靠近就会被烧死喔。

「我才不是怪物!」

就算这样说,也无人听信。

于是焰彻底压抑自己。面对私底下说坏话的人,表面上也和颜悦色,而且表现得礼仪端正。也试过积极帮助他人。为了剥除「怪物」的标签而努力。

不愿认为自己真的是「怪物」,尽可能不要对他人抱持敌意。

现在焰回想起来,代价则是随之产生的庞大自我厌恶。

「因为我天生这样……因为我不是好孩子……」

告诉自己,因为自己有问题,当然没有资格对别人抱持敌意。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高中二年级,事件发生了。

空屋失火了。

因为事情发生在深夜,通报时已经太迟,演变成波及周遭数幢民房的火灾。虽然有两人因吸入浓烟而受轻伤,不过其他人平安无事。

火灾的规模虽不小,但死伤轻微,社会因此大为放心时,唯独焰一人忐忑不安。

升上高中后,受到露骨排挤的状况变得比较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周遭旁人更是只维持表面上的往来。

只有点头之交的人际关系中,罕见地有个女生大剌剌地攻击焰。

「不要靠近我喔,我还不想死。」

现在焰还记得,她曾当面对自己这样说。

而那女生正是火灾的受害者之一。

「怎么办……绝对会被怀疑……」

不出所料,因为忍受不了霸凌而想杀人的谣言马上就传开了。

虽然传闻中焰是忍受不了霸凌,但实际上因为那女生当面说坏话,焰也省得在意背地里的部分,反倒觉得轻松。

当然了,班上同学不会知道焰的想法。

「身体会冒火的传闻,果然是真的啊。」

「听说她是态度看不顺眼就想杀人。」

「她说『会冒火只是谣言』是骗人的嘛。」

「那种家伙看就知道不正常。我早就知道了。」

火灾与发火能力者。霸凌者与被害者。将没有关联的事实与事实彼此连接,只因为「听起来合理」就自以为抵达了真相。

转瞬间,谣言被当作事实看待。

过去还愿意表面上维持交情的友人,接二连三态度剧变。

认定攻击有其正当性,便公然辱骂焰。

焰再度深切体会,人类这种生物不管表面上如何美化,骨子里终究是丑陋的野兽。

一旦火灾的真相水落石出,大家都会明白焰的清白。焰如此期待,在真相查明前不再上学。只是要忍耐原本就冷淡的父母态度变得更加冰冷罢了,比起上学要好上几分。

最后,警方查明犯人是附近的不良国中生情侣。据说原因是溜进空屋抽菸等。可能是因为菸蒂没有捻熄,最后引发了大火灾。

焰前往学校。毕竟双方同样一直都维持着仅止于表面的关系。其他人道歉,自己则原谅。应该会留下几分尴尬,回到平常那样浅薄的学校生活才对。但是走进教室后,难以置信的光景跃入眼帘。

大家都一脸友善的笑容。

每张嘴巴都发出言不由衷的谢罪与同情。这些都在料想之内。

出乎意料的是,在焰开口表示原谅前,众人已经自以为得到原谅了。

「说了些过分的话,对不起。」

「我们也忍不住有些神经质了。」

「我本来就觉得那种谣言很奇怪了。」

贴着无谓的笑容的脸庞,发出这些言语。

他们过去没有证据便诬蔑焰是罪犯、精神病、怪物,焰就连一个人都不曾原谅,众人却已经为了忽视自己的过错而微笑,以虚假的笑容遮掩。

借此连自己都欺骗,深信自己并非邪恶,属于正义的一方。

那正是「不讲理」。

目睹了超乎想像的丑陋人性,焰一阵恶心而冲进厕所。

将胃袋装的东西全部倒进马桶。身体颤抖不止。感到恐怖。

只要相信自己是正义,就能若无其事践踏他人。一旦发现自己不属于正义,就戴上虚假的善人面具避风头。

顿时发现自己置身肤浅且残酷的生物之间,破坏了焰的精神。

要快点逃离这地方。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焰的双手按住了厕所的窗框。

上下颠倒的校舍往下方坠落。

死前的瞬间,不管怎么想都可以、怎么想都没意义的时间──

直到这时,焰终于察觉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想烧死那群人渣。」

对了。焰顿时想起来了。

为何自己会想要以发火能力帮助他人。为何盗贼同样是人,但烧死盗贼时几乎没有罪恶

感。

因为自己想烧死人渣。

不是想证明自己不同于侮蔑自己的那些人渣,所以才想助人。

而是心里本来就想烧死人渣。

发自内心深处,一直都想烧尽所有的「不讲理」。

察觉自己真正的欲望时,焰顿时有一股与某个庞大存在相连般的奇异感受,那感受与她初次发火时相同。

「对了……」

意识转为清晰。

尽管没有释放火焰,周遭的空气却已渐渐升温。

「我就是想烧死你这种人渣……」

高热的空气翻腾舞动,掀起了焰被浏海遮盖的右眼。

「那眼睛……是魔眼吗!」

被头发隐藏的右眼灿然发光。彷佛火焰寄宿于眼眸之中。

「我一直想烧光像你这种『不讲理』……」

四周突然变得明亮。

「等等,这模样是什么!」

路特鲁多惊愕的视线聚焦焰的背后,犹如阳光凝聚形成的光轮正放射刺眼光芒。

刚才严重烧伤而不再动作的手臂通体泛起红光,下意识地抓住路特鲁多的手臂。

面对眼前的存在,路特鲁多甚至涌现了畏惧的念头。焰正眼瞪向他。

「燃烧吧─────!」

怀着明确的杀意呐喊。

自手掌喷出的火焰包覆路特鲁多全身,连同周遭空间一并灼烧。

「哈哈!到头来还是这点程度吗!」

路特鲁多的身躯一被烧焦就开始治愈,就连被焰的手掌直接灼烧的手臂,也只是皮肤稍微烧焦的程度。路特鲁多强烈的再生能力,更远胜于焰的火力之上。

但焰未停止放火。

喷出的火焰越来越强劲,最后化为火焰的洪流。

「不管你要怎挣扎──不,等一下,这是什么火力──!」

路特鲁多的表情不再从容。

刚才还能若无其事般治愈的烧伤,现在渐渐侵蚀他身躯。

焰的火焰不只烧灼表皮,确实连身体深处也渐渐焦灼。

以其压倒性的再生能力也无法抗衡,最终火焰烧断了路特鲁多的手臂。

「咕嗄啊啊啊啊!」

当手掌与身体分离之际,焰也重获自由。

畏惧焰的火力,路特鲁多几乎下意识地向后跳。

「咕……区区一条手臂,马上就能重新长出来──」

路特鲁多哑口无言。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办法治愈!」

被烧断的手臂的断口仍在燃烧,治愈魔术并未发动。

「混帐!是某种咒术吗?」

「只是烧断了而已。」

「怎么可能这么单纯!况且你那模样又是怎么回事!你也喝了『魔王的咒血』吗!」

「那种无聊的东西,我可没兴趣喔。」

像是要将慌乱的路特鲁多逼入绝境般,焰平静地否认,眼神参杂着冷酷与嗜虐,嘴角则在愉悦中挑起。

火焰烧断路特鲁多手腕,继续侵蚀他的身体,整条手臂渐渐化作黑炭而瓦解。

「我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我还不能死!我还要揭发这场肮脏幻想的骗局才行!我要让沉醉在幻想中的那群骗子……」

「是喔?请你去死。」

焰的右眼更加绽放光辉,路特鲁多被爆焰吞噬。

「呜啊啊啊啊啊啊!」

非比寻常的炽热,让路特鲁多颓然跪倒。

「可恶!为什么叫不出牙!」

路特鲁多胡乱挥动剩下的手臂,绞尽力气想唤出尖牙。但是刚才灵活运用的尖牙不再出现。不只是治愈能力,就连牙的能力也不听使唤了。

在焦土的中央,焰为了彻底烧尽眼前的「不讲理」而施展力量。

不只利用盗贼,自己也杀害了村民。对这样不顾他人的蹂躏,焰非践踏不可。

「住手!别这样,拜托了!」

烈焰缠身的路特鲁多挤出了僵硬的笑容。

绞尽力气鼓动被烧烂的喉咙,发出自己过去再三贬低的求饶。

「啊哈哈!体会到了吗!弱者的心情!」

焰讥笑着,眼眸迸射燃烧的光辉。

在这瞬间,火焰爆发性地膨胀,化作将夜晚照得犹如白昼的巨大火柱。

「不要!我不想死──」

强烈的烈焰洪流转眼间便将路特鲁多彻底烧尽,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消失无踪。

耸立的烈火将周遭一带映得通红,轰然巨响撼动森林。

火柱随时间变得越来越细,最后突然断绝般消失。

夜空恢复黑色。

寂静重回森林。

虽然就时间来看只是短短几秒,却已成为目击的村民一生无法忘记的光景。

火柱消失之后什么也不剩,灰烬已经被风不知吹向何方。

那就是路特鲁多的结局。

战斗结束了。

「不讲理」已经消失,威胁也不复存在。

那是不顾一切才赢得的胜利,即便是伪善,同样成功救了人。

然而,刚才满心想要烧光「不讲理」的焰,心中没有成就感,只剩下烧尽恶人的兴奋。

焰双脚踩在地面上,为了调匀呼吸而深呼吸。

让余温尚存的空气充满胸腔,再慢慢吐出。

同时尽情品尝火烧人体的气味,四周摇曳的余火让心灵更加沉溺而无法自拔。

并非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焰表情陶醉,自然而然步入火焰之中。

「啊哈!」

在火焰包围中,焰笑了。

(插图012)

「咳咳!」

才子咳出了刚才流入气管的血。

「啊~幸好保住了最后一丝治愈的气力……」

刚才胸腔被路特鲁多挤碎时,才子对自己施展了治愈魔术,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性命。

虽然因为极度的疲劳和疼痛而一时昏迷,意识在战斗结束之后才恢复。

「手臂……还有肋骨,都还没接上啊……好疼……」

伤势并未完全治愈,眼前景物有些模糊。在那模糊的视野之中,焰站在该处。

方才逐渐模糊的意识依稀捕捉到与路特鲁多对峙的焰。回想起这件事,才子寻找路特鲁多的身影。

遍寻不着。

「不会吧……」

虽然难以置信,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焰胜过了路特鲁多。

证据就是焰正在眼前的遍地野火之中,欣喜地笑着。

「啊哈!啊哈哈!」

才子缓缓站起身。

用依然剧痛的胸腔呼吸,她还是试着跑向焰身旁。

偶尔也该夸她一次。

「干得好啊,焰!」

任凭嘴角不断淌血,才子摇摇晃晃地迈步。

回应赞美般,焰跳舞似的一圈又一圈旋转身子。

「那家伙到底是有多嗨啊……」

才子如此嘀咕,欣慰地眺望这一幕。

这是众人的初次胜利。距离讨伐魔王还很遥远,但确实踏出了第一步。焰也是因为这份欣喜而兴奋不已吧。才子先是这么认为──

「嗯?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外观也……那是啥啊?」

她的脚边随着飘然不定的脚步喷出火焰。

背后的光环也放射状伸展,有所变化。

「啊哈!啊哈哈!超赞的!原来烧过的空气这么香啊!」

焰愉快一笑,附近的民房残骸随之被爆炎吞噬。

她的双眼空洞无神,进入了忘我的境地。

「喂喂喂!盯着火看太久都恍惚了啊!」

一直盯着火焰看,人有时会进入名为「恍惚状态(trance)」的意识状态。使得潜意识浮现至表层,或是沉浸在陶醉之中。

焰并未回忆起重要的关键。

虽然自从眼睛冒火后受到环境压抑,但她原本的个性攻击性强,而且对火有所执着。

想烧光「不讲理」根本的原因在于,当对象是坏人时,就能心安理得地放火。

「所以这片焦土是……!」

才子原以为是烧死路特鲁多剩下的余烬,但其实是焰当下造成的结果。

「喂!谁去阻止那笨蛋!」

她虽然呐喊,但村民们害怕不已,只能远观。

才子马上扫视周遭,发现了刃与普萝特。

普萝特没有动静,而刃只抬起头,随后便摇了摇头,看来似乎无法动弹。

没看见都都美。

「混帐!只能靠我自己了吗!」

硬是鞭策着显然重伤未愈的身体,才子拔腿奔跑。

就算想揍她一拳,右臂依旧骨折。手边也没武器。

不,唯有一项武器。

才子朝着随时间不断扩大的野火中央全力奔驰。

双脚烧焦,喉咙灼伤。

但才子还是跑到了焰眼前,以没折断的左臂拎起焰的领子。

「吃我这招!天!才!头!槌──!」

才子猛然让头颅后仰,随即朝着焰的额头赏了一记头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