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领主的女儿」

「虽然是大叔叫你们去镇上尽情地玩的，不过你们回来得太晚，还以为你们已经跑回葛德路西亚了。」

托雷克双手抱胸，站在驻屯所的玄关门前等候。尽管柔和的表情依旧不变，但话语中明显透出怒气。这个人在生气的同时也能微笑，眉间的皱纹十分醒目。

「对不起，难得能够放松……」

也许是从这句话中理解了原由，托雷克笑脸中的怒气逐渐淡去。同时不知出自何种感情，眉梢渐渐压低。

「听你这样讲，大叔也没办法生气了啊。哎，毕竟你们还年轻就这么努力。」

「真的很不好意思……」

虽然马上就因为玩得太放纵而挨骂，不过还有其他事更让焰在意。

「话说，这位是？」

站在托雷克旁边的男人，刚才似乎正和他交谈。一身体面的打扮，体态发福，大概能推测很有钱，但脸色不佳。与其说身体不健康，更像是精神疲惫。

「喔，不用在意我。」

男人开口说话，语气听起来颇为憔悴。

「我先走了，托雷克。还有，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麻烦。」

「麻烦……？」

留下令人好奇的一句话，男人离开了。

「言归正传，有个孩子说想见你们。因为正值比较复杂敏感的年纪，可别惹恼人家。」

嘴上说得轻松，但托雷克的表情僵硬。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向办公室。

焰咽下唾液，走过门，迎面而来的是办公室内紧张的气氛。

散发那氛围的人物，正在办公桌上方。

「太慢了吧～？」

打扮醒目、态度高傲的少女──领主的女儿艾莉里亚。镶在颈环上的宝石红似血，映着矿石灯的光线而散发诡异光芒。

艾莉里亚坐在桌面上，背靠着躺在办公桌上的舔血猫。大概是妨碍她坐下吧，原本摆在桌上的文件与书全被扫落在地。

她似乎已经等很久了，语气中透出不悦。

在焰等人进入房间后，刚才睡着的舔血猫晚了一拍才抬起脸，以奇异的声音低鸣。也不知道艾莉里亚在想什么，她看着那模样而浅笑。

「你们几个，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

在房间角落立正不动的阿雷斯低声责问。另外三人也效仿阿雷斯般排成一列，化为一语不发的摆设。

由于欧雷里克与葛德路西亚间的关系，谁也无法对领主女儿说重话。光看城镇的热闹程度就知道，南国是多么富庶的国度。若损害了与该处的关系，对葛德路西亚将是莫大的打击。也许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艾莉里亚从未放下高傲的态度。

「怎么啦？坐下啊。」

那不是催促，而是命令。

同事和上司都站着，只有自己一行人坐下吗？焰心里不自在，但另外四人毫不介意。才子甚至故意挑衅般，大模大样地跷起脚摆到桌上。

焰一瞬间曾想过要阻止她，但是见到艾莉里亚的表情稍微扭曲，她便打消了主意。虽然担心会不会引发外交问题，不过撇开这部分，心里其实很痛快。艾莉里亚大概是想让这群人置身尴尬的情境，可是对于没有常识的人不管用。

「你个性还真差。」

「真是不敢当～还远远不及大人您～」

才子摆出了看扁人的态度顶撞。

「其实半斤八两喔？……啊。」

焰连忙捂嘴。你才没资格讲人家──想吐出这句话的欲望太过强烈，无意间脱口而出。

「不好意思，这些孩子还是新人。」

托雷克立刻想挽回艾莉里亚的心情。

「用不着在意。艾莉里亚就喜欢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害怕。」

艾莉里亚咧嘴露出牙齿，面露残酷的笑容。

「艾莉里亚都看见了喔。你们刚才用反抗的眼神看着艾莉里亚。」

看来她方才在群众之中注意到众人，并且察觉她们脸上毫无惧色。

「还不只是这样。你们骗不过小咪的鼻子。你们几个之中，有几个异常的家伙吧？」

艾莉里亚抚摸着躺在桌上的舔血猫，异形魔兽彷佛家猫般发出咕噜低鸣。

「那边的矮子，摘下面具。」

她毫不迟疑指名都都美。

尽管都都美踌躇半晌，但才子点了点头。于是她畏畏缩缩地推开兜帽，摘下了面具。

异色的肌肤外露，艾莉里亚发现预料中了，高高挑起嘴角。

「咿嘻嘻！果然没错！居然带着魔族，简直是疯了！一旦做了坏事，艾莉里亚会用力制裁你，爱怎样都可以喔！」

「怎么会这样……」

托雷克举手扶额。

「那家伙也是吧？」

接下来是普萝特。因为摆明了就在隐藏身分，被识破也很正常。早知道应该让两人先回宿舍。事到如今焰才后悔。

「既然被拆穿，那就没办法了。」

普萝特也掀开兜帽──让双眼剧烈闪烁，同时伸长脖子。

「呃，那家伙是什么啊？」

艾莉里亚受到全然不符预料的突袭。托雷克连话都说不出口，表情呆愣。

「算、算了……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握住把柄……──」

艾莉里亚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这时她似乎另有所思，停顿一段时间。

「对、对了！艾莉里亚可不是来讲这个的！」

艾莉里亚有所惊觉，拉高音量。

「反正你们几个一定是被叫来调查袭击事件的吧？那件事先放一旁，你们要去取回艾莉里亚的收藏。」

「收藏……？」

焰的疑问并非收藏本身，而是那比袭击事件更重要吗？

「被袭击的船上装着艾莉里亚从老家送来的收藏。现在大概已经漂到岸边了，你们要去帮忙收回。」

「那难道是我们一定要做的事吗？」

才子也显露不快感，大概是察觉背后有其他用意吧。

「问题不是『非去不可』，艾莉里亚就是『要你们去』。咿嘻！当然，你们没有权利拒绝。如果拒绝……你们应该知道下场吧？」

她的视线转向普萝特与都都美。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听从，便要揭穿两人的秘密。

尽管法梅亚承认非人者成为伙伴，却也仅只于此。感情上无法接纳的人想必不少，再加上圣都葛德路西亚在这城镇的影响力薄弱。如果渴求极端娱乐的市民知道了事实，会导致何种结果……？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彷佛为了缓和气氛，托雷克以轻松的语气打圆场。

「哎，这个嘛，船上装载了武器，终究还是要收回。原本想让其他队士负责，不过现在人家指名要你们……虽然不好意思，可以帮个忙吗？」

语气轻佻却笑容僵硬。一旦惹恼了艾莉里亚，究竟会有多么危险？从那紧张的态度就能窥视一二。

「就算我们退让并照办，你说的收藏又是什么？」

「虽然有很多，但最想取回的，正好就是那家伙身上的那种武器。」

听了才子的问题，艾莉里亚失礼地以脚示意并回答。

「刀啊……」

刃看向自己身上的刀。

「……对了！艾莉里亚有个好点子！那把刀就让给你当作报酬吧。」

艾莉里亚突兀地说出莫名其妙的提议。

「道理说不通。那不是你『最想取回』的东西吗？」

「一点都不奇怪。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了嘛。」

「……你在打什么算盘？」

「你说呢？不过这样正好吧！比起那种破烂，艾莉里亚的收藏好上几倍喔？你才应该感谢艾莉里亚。」

背后的意图究竟多么邪恶，看那扭曲的笑容就能明白。

「踏破铁鞋无觅处……在下实在不愿这么说。就算真的拿到手，在下可不接受奸佞的施舍。」

「很不错呢，不服气的眼神。艾莉里亚更中意了。」

刃毫不考虑就一口回绝，然而艾莉里亚没有因为那挑衅的态度而动怒，反倒愉快地眯起眼睛。从那态度来看，她似乎特别针对刃。

「不过要是拒绝了，会给古铎夫先生带来麻烦吧……？」

焰对才子咬耳朵。比起国家外交，她更担心恩人的立场。她们若犯下过错，监护人古铎夫自然责无旁贷。

「哎……要是拒绝了，大概便得放弃优良物件。你的委托我就接了吧。」

才子担心的并非古铎夫，而是恐怕得放弃当下这个便利的环境。

「哎呀～谢了。这样大叔的位子也保住了。」

托雷克打趣般说道，不过表情似乎发自内心松了口气。

「有关漂流的货物，资讯已经大致整理完成。按照这附近的潮水流向，大概漂到了周围的渔村。搭船虽然有点危险，不过一天就能往返。」

说到这里，托雷克难以启齿般短暂停顿。

「……不过最近这几天，都没人从那渔村过来。平常总是会定期来这里批发渔获的……哎，简单来说，很可能发生了某些问题。我们原本就预定要回收漂流物，并且调查附近状况，但现在得交给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

「喂，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真的很不好意思，但就是这么一回事。」

「给我讲清楚啊！」

答应之后才提起暗藏危机的重要资讯，从那资讯可窥见艾莉里亚的部分用意。看来众人已经被卷进非同小可的事件中。

「那么明天早上就出发吧。」

出乎意料的预定行程接连排定。与此同时，众人对艾莉里亚的话语感到疑惑，听起来彷佛她本人也要同行。

大概是疑惑显露在脸上，艾莉里亚见到众人表情变化，挑起眉梢。

「艾莉里亚当然也要去啊！」

她理所当然般地宣告。

焰实在不愿意与她一同行动，但出言反驳的是阿雷斯。

「这实在无法听从！」

「啥啊？没人在跟你们讲话吧？」

「但我还是该说！无论人品如何，你都是这城镇的重要人物。轻率地将你送到危险的场所，身为队士坚决无法接受！」

听了那一本正经的无趣反驳，艾莉里亚满脸厌烦。

「那你就好好保护我嘛。」

「前往那种场所本来就──」

「好好好，你是没自信办到，还是不敢战斗？没关系啊，要逃走也可以。」

艾莉里亚兴致缺缺般地把玩着指甲。另一方面，阿雷斯的视线显得更加强烈。那彷佛全无期待的态度，加上「要逃走也可以」的话语，刺进他的心。

「逃走……？我绝不逃走……我一定会保护你，无论遭遇什么事！」

由于阿雷斯加重了言词，艾莉里亚注意到他的心理弱点，短短一瞬间睁大了眼，但立刻眯起眼睛，面露残酷的笑容。

「哎呀，原以为你这男人不好玩，但好像有点意思。你就用心保护吧。艾莉里亚很期待喔，废物队士。」

阿雷斯咬紧牙根的声响传来，莉安也静静地发怒。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住没有出手。似乎并非单纯因为那是不能揍的对手，而是作为队士的矜持使然。

艾莉里亚毫不介意指向自己的怒气，与舔血猫一同俐落下桌。

「总之就这样啦。艾莉里亚很期待喔。」

她抛下这句话，离开房间。

房间只剩下刺耳的沉默，以及令人发寒的愤怒。

「托雷克阁下！为何任凭她颐指气使！」

阿雷斯的愤怒爆发了，大概是为了避免让艾莉里亚听见而忍耐着吧。

「不要这么生气啦～阿雷斯。大叔论权力或实力都赢不过艾莉里亚，可以好心一点别计较吗？」

「这是在胡说什么──」

这时，阿雷斯注意到托雷克的表情并非装傻，而是恳切。

「……对不起，是我失了礼数。」

「没关系没关系。其实你说的没错。大叔只是逃往这种立场而已。」

托雷克轻拍阿雷斯的肩膀。

「焰你们刚才见到的正是艾莉里亚的父亲，也就是这城镇的领主大人。」

焰回忆起那男人。穿着体面、体态发福，却显得十分疲惫。尽管是这座热闹港镇的领主，但表情看起来又不像。

「据她父亲所言，那孩子以前个性似乎乖巧又温柔。但自从被卷进某起事件后，就变成了那种个性。」

「这我在镇上听人说过。」

「不愧是阿雷斯，真用心工作。哎，就是这样，尽管不求你们原谅，但稍微体谅一下吧。」

「就算有那种理由……」

阿雷斯只能说出不清不楚的抗拒。

「大叔我们也在努力想办法帮帮那孩子。但是搞不懂问题的根源，实在束手无策。」

回想起来，托雷克虽然说他和领主约好把酒言欢，如今身上却全无酒味。也许是与领主认真讨论了艾莉里亚的问题吧。

「总而言之，纵然是为了袭击事件而叫你们来，却把无关的工作也推到你们身上，抱歉了。关于事件，我们这边会拨出人员调查，所以用不着担心。」

「对了，有关这件事我想报告一下……」

话题再度回到袭击事件上，焰突然忆起正题。

「我们在沙滩上玩的时候，遇到了长脚的鲨鱼。我想说也许和这次的事件有关。」

「长脚的鲨鱼……！」

托雷克的表情突然变得紧绷。他马上走向书架，毫不迟疑地从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书页。

「你说的是这种家伙？」

焰探头看向他翻开的那一页，不过上面画的不是她想像的图，而是「有鲨鱼特征的人」。不管怎么看都是魔族，而非魔兽。

「不是这种，是魔兽。类似鲨鱼的鱼鳍变成脚的魔兽。」

「啊～你说的是鲨鱼型魔兽！不是魔族。」

托雷克放缓紧绷的表情，显然松了口气。

魔物大致上区分为「魔族」与「魔兽」两大类。魔族是人型的魔物，和人类一样有智力，在某些地区貌似也会被称为「亚人」。魔兽则泛指魔族以外的魔物。

「那么是这种吧？」

他从另一本书上找出的插图无异于沙滩上见到的魔兽。和实际上见到的个体差异只有体表凹凸不平而已，也许是幼体与成体的差别吧？

「大概就像这样吧。虽然很小只。」

「唔～……」

托雷克若有所思，表情复杂。

「这种魔兽叫『爬鲛』，不过爬鲛只要地盘没被打扰就很温驯才对，地盘也离这里很远。这种魔兽若出现在欧雷里克，也许不太妙呢。」

「有危险吗？」

「嗯，很危险啊。幼体不可能出现在远离地盘的这一带。恐怕是某些影响使栖息地转移了，或是有某些目的而移动到附近。简单说，爬鲛群就在近海，之所以没有人从渔村过来，也许就是害怕爬鲛而不敢出海。」

「到头来，去渔村也成了调查袭击事件的一部分啊。」

「要说刚好也没错，不过听起来不太妙啊……然而这样一来，应该也比较能接受明天的工作了吧？」

后半句的疑问是对着阿雷斯。

「哎，算是吧……」

阿雷斯含糊地同意，虽然依旧有几分难以释怀的心情。

「那么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明天会很累喔，特别是精神上！」

为了拂拭还未散去的阴暗，托雷克拉高音调下达命令。

可是其实有几个人已经睡着了。

「唉……真是拿你们几个家伙没辙啊！」

「不好意思，大家都玩累了……」

在阿雷斯等人傻眼的视线中，焰敲醒了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