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鲛灭之刃」
「你就是我的对手啊?」
鲨鱼魔族少女将三叉枪的枪尖指向刃。
三叉枪的长度比高个子的魔族少女还要长。分成三条的枪尖,左右两侧的分岔微微向外侧弯曲,边缘锐利。造型特殊的枪尖使这把武器能向前突刺,也能横挥劈斩。
不过,比起凶恶的武器,刃更在意其他事。
「交手之前,在下有一事想问。」
「……说来听听。」
「为何袭击城镇?」
无法拂拭的疑问。
「刚才不是说过了?为了击溃你们人类。」
如果真如她所说,这就是魔王下令侵略。但刃不认为她单纯只是听命行事。话虽如此,她也不像是为了报复而袭击。她毫不在意杀害伙伴的当事人艾莉里亚,就证明了这一点。
刃直视少女的双眼。那双眼睛中藏着过去屡次见过的强烈光芒,怀着坚定的意志,朝着目标前进的眼神。真正的目的,就在那眼神所指之处。她有这种感觉。
「……果然不愿意老实说啊。」
只是无谓的问答让刃垂下视线。
「真是啰哩啰嗦的家伙!如果觉得我在骗人,就用实力逼我开口啊!如果你有这本事的话!」
虽然这句话几乎等同自认说谎,但少女并没有发现。
「就这么办。你先准备好开口吧。」
「放马过来!」
受到挑衅,少女脸上却清楚浮现了喜悦。撇开袭击城镇的理由,她本人似乎也渴望战斗。
刃拔刀出鞘。月光打湿漆黑刀身,散发黯淡光泽。
彼此摆出架式,互相瞪视。一触即发的氛围直刺肌肤。
彷佛敲响开战的铜锣,巨大鲨鱼的咆哮响起。以此为起点,刃猛然逼近,以伏地爬行般的低姿势奔驰。
距离一瞬间缩短。
但刃还来不及冲进魔族少女面前,就见少女瞄准她肩头的枪尖已经精准刺出。利用长柄的优势,从武士刀的攻击范围外单方面攻击。她扭转身体,以最小的动作闪躲,因此她并未减速,看准手臂,一刀从下往上斩。
但那刀尖未触及敌人,刃则被打飞。少女在枪尖被刃躲过的下个瞬间,便将长柄横向挥动。往上挑起般的枪柄扎扎实实打在刃的腹部。
她在半空中扭转身体,无声落地。想站起身而将力气注入双脚,不过超乎想像的痛楚让她短短一瞬间站不起来。被枪柄扫中的腹部传来阵阵疼痛。
虽然刃不认为一击就能分出胜负,却也没料到对方的反击如此犀利。她确信对方不只是力气,反应力也在自己之上。
「刀法不错嘛。叫什么名字?」
承认对手的实力,询问名号。
「刃。」
「这样啊,好名字。我叫娜迦──『荒海的战姬娜迦』!」
「娜迦啊。记住了。」
双方再度摆出架式。
那绝非比拼力量就能击败的对手,所以难以主动制造破绽。若要抓住些微的胜算,唯有仔细观察对方。对刃来说,这是眼力与技巧的战斗。
重整呼吸,再度对上视线。
刃再度出刀。速度更快,但提高注意力,不放过任何细节。
这次飞来的是横扫。光是听见破空声就让她萌生预感,万一被击中,躯干就会轻易上下分离。
三叉枪的枪尖触及的前一秒,刃压低速度使枪尖落空。
但在刃到达娜迦面前之前,枪再度从反方向扫来。
事先预测会遭到反击,刃本来就不打算深入,一脚踢向直逼而来的枪柄,跳出攻击范围。
娜迦对她摆出笑容。那笑容毫不掩饰地显露强者的从容与优越感。
「你的身法很有意思嘛!」
「你能中意那是最好的。」
接下来刃三番两次主动出刀。
闪过划破空气的三叉枪,抓住破绽就冲向她面前,却一次也不曾造成致命一击,只好再次拉开距离。双方不时受些皮肉伤,时间慢慢流逝。
如今还差一步也无所谓,不过是为了某个计谋的预备罢了。
「互相残杀果然很好玩啊,喂!你也这样想吧!别试探了,尽管放胆冲上来,我会砍飞你的头!」
娜迦笑道。
她已经识破刃有其算计才故意不深入,但现在鲁莽地冲上前只会迎来娜迦预想的结局。
必须慎重行事才行。对方看似粗暴,实则冷静观察着战况。
刃想着自己也得维持冷静,却被刚才那句话迷惑了心灵。
「杀人不需要愉悦。」
「……嘴巴上这样讲,你倒是挺开心的啊。」
娜迦一语道破,刃抬手掩口。
「没这回事……」
「活得真别扭。对自己坦率一点会更开心喔?」
「如今已经够坦率了。」
这句话让一直冷静的娜迦感到烦躁。
「……是喔。」
为了让紊乱的心思镇定下来,刃轻吐一口气。
于是战斗再度开始。
她像刚才那样冲上前去。娜迦虽然显得烦躁,却并未放松戒备,摆出迎击的架式。
高速逼近并出刀攻击。在娜迦眼中只是反覆同样的动作,但就在迅速缩短距离的瞬间,刃展现出巧妙的绝技。
进入娜迦的攻击范围前,她只有一瞬间加强蹬地的力量。
尽管如此单纯,看在娜迦眼中就彷佛刃突然出现在面前般,让她不禁愣住。
刃抓住这空隙,为了劈断娜迦的手臂而高举刀。
锐利的刀身想必将劈骨断肉,然而这瞬间传回她手中的是伴随酸麻的冲击。
「好险!」
刃的刀被娜迦手臂的甲壳挡下了。甲壳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比寻常的金属铠甲还要硬。出乎意料的硬度让她瞪大双眼。
娜迦立刻取回冷静,振臂架开武士刀,伸手想抓住近在眼前的刃。
刃再度俐落闪躲,向后跳开。
「刚才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诡计?」
「只是跑过去,挥个刀罢了。」
「哈,有意思!」
娜迦的脸上再度变回愉悦而扭曲的笑容。在她眼中,险境同样也是乐趣的一部分吧。
刚才刃的话并非事实。正确来说,她是在娜迦眨眼的瞬间变化速度,使对方的距离感失常。
每个人有其习惯的眨眼时机与时间长度。她在刚才屡次短兵相接的同时,掌握了娜迦眨眼的习惯。
敌人愈集中精神想看穿对方的动作,就愈容易因为意识不到的意外而混乱。看穿动作的习惯,出其不意。这就是刃的计策。是她在暗杀生涯中自然而然习得的技巧。
「接下来换我上了。不要随随便便就死掉喔?」
「在下尽量。」
娜迦举起枪,一口气缩短距离。那速度更远胜刃之上。
刃还来不及后跳,就已经被逼近至三叉枪的攻击范围。她只能让上半身后仰,同时以刀架开枪。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火花在眼前迸射。
千钧一发的闪避。虽然免于三叉枪横扫的直击,但无法完全卸劲,那力道将刃打飞出去。
她在石砖地面上翻滚重整架式,但还来不及举刀,娜迦的突刺已经杀来。
她伏地滑行般钻向娜迦面前,躲过突刺。三叉枪打穿铺设于地面的石砖,碎石飞溅。
「你终于使出了像样的一刀啊。」
娜迦抽枪的同时,大腿开始流血。刃在错身而过的同时,一刀划破了娜迦的大腿。
娜迦的四肢都有一部分受坚固甲壳所保护,但其他部分似乎无法挡下刀锋。伤口虽然不浅,但是否削减了机动力,她也没把握。
至少无法发挥刚才那样凌厉的攻势,刃如此认定,决定乘胜追击。
……就在这时,刃听见怪声。那声音入耳的同时,她毫无根据地直觉判断不能留在原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使劲想跳,然而有东西已经飞来了。
那东西擦过她的侧腹。不过传来的痛楚绝非只是单纯擦过,而是被刺中般锐利又滚烫的痛楚。
低头一看,左侧腹开了一个尺寸不及小指指尖的孔洞。血从孔中溢出,渐渐濡湿衣物。
「虽然没说过,但我也会用这种魔术喔。」
水在娜迦身旁悠悠舞动。
「原本想稍微陪你玩玩,但是看来不认真你就不会放我过去啊。」
飘在半空中的其中一个水块突然抽长如蛇,随即以无法目视的速度朝刃射出。
这次她闪过了。水之枪的动作是一直线,容易闪躲。不过一旦被打中,那威力足以轻易贯穿身体。
飘浮在娜迦周围的水块还有两团。同时有另一个小水块正渐渐成形。要凝聚足以飞射的水量,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吧。
如果拉开距离,水之枪就会射来。不像刚才有空档能重整架式。
应该选的手段只有一个。
刃一口气逼近娜迦。不在乎擦过脸颊的水枪刮下血肉,只管冲向娜迦。水之枪还剩一发,紧接着是三叉枪横扫而来。她看准对方眨眼的时机,猛然跨出箭步。
娜迦展现了强力的魔术,不过大腿受伤不轻,精神难以集中,魔术的精准度不高。同时她以三叉枪与魔术增加攻击手段,也使得她动作稍微迟缓。
刃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攻击,看准手臂出刀……尽管如此,娜迦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身子,避开重伤。
鲨鱼皮被稍微割裂,一道血丝飞溅。
「太浅了吗──!」
刃的表情转为凝重,紧接着一道踢击袭向她的脸。娜迦利用扭转身体的力道,使出了回旋踢。
没料到对方会以受重伤的腿使出踢击,刃急忙以刀身招架。难以想像那股强劲的冲击力是负伤之人所施展的,她被踢飞出去。
无法护身,猛然撞向地面后,身体随着剩余力道翻滚。侧腹被打穿的孔洞喷血,在石砖地上划出红色图样。
刃摇摇晃晃站起身。刚才背部猛然撞地,无法平顺呼吸。再加上手脚也使不上力,无法维持架式。
更糟糕的是,刀身在中间折断了。
她低头看向散落于地面的漆黑刀身。
「居然挑这时候。」
刃平常就想着,刀总有一天会断,因此她才在寻找替代的武器。
如果在这时倒下,伙伴们都会遇险。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刻折断。她不恨折断的刀,而是为自己的弱而惭愧,咬紧了牙。
偏偏突破当下困境的唯一可能性,就挂在自己腰间。
「不得不用了吗……」
手上只剩下妖刀绯雨。
现在不拔刀,一切都会结束。然而握柄的手仍在颤抖。
「怎么啦?你不用那个吗?」
娜迦敏锐地看穿了刃的踌躇。
「不用的话也没关系喔。我会杀了你,然后早早狩猎其他人类。」
语气慵懒,但绝非谎言。
「首先就从在那边战斗的两人开始吧。她们看起来都很弱嘛。」
娜迦转身,用枪尖示意才子与都都美。两人都正为了让刃与普萝特能专心战斗,拼了命在阻挡魔兽群。
现在不是珍惜性命的时候。
「别想趁心如意。」
为了守护伙伴,刃拔出绯雨。
「这家伙的确比较适合让本人应付,不过实际上该怎么赢啊?」
普萝特抬头仰望与她对峙的巨大鲨鱼,呢喃说道。
整排仓库已经被破坏殆尽,四周只剩断垣残壁。
「真想逃啊~」
普萝特踢开脚边碎石。
眼前的魔兽光靠体型就能震慑对手。简直就像是与一座岩山为敌,让人不禁认为与之为敌只是白费力气。
寻常攻击恐怕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同时,对方的攻击恐怕能轻易咬碎普萝特。如此一来,牙齿也有可能触及硬度极高的核心。
「……可是……」
尽管如此,普萝特一步也不后退,举起了战锤。
「总之就先试试看吧。竟敢和本人作对,一定要让你后悔。」
「嗄啊啊啊啊啊啊──!」
普萝特如此夸口。魔物对她怒吼,咆哮撼动地面。过度强烈的音量让普萝特的听觉侦测器无法完全收音,化作杂讯灌入感知领域。
魔兽当然听不懂人话,但是它明白眼前那脆弱的存在傲慢地宣言要打倒自己。
「原来鲨鱼也会吼啊,还是第一次知──道!」
普萝特并未畏缩,毫无前兆地扑向对手。蹬地的脚踩碎石砖,碎片飞舞。
她在半空中将身体扭转至动作范围的极限。顺势挥出的战锤殴击魔兽那张凶恶的侧脸。
硬质物体彼此相撞的噪音沉沉响起,鲨鱼后仰般被撞开。
「怎么样啊!」
攻击有效。普萝特这么想的瞬间,视野突然间被杂讯覆盖。
只明白自己遭受强烈的冲击,但冲击的来源不明。遭受强烈的一击后,自己的身体恐怕在地面上弹跳飞滚,一连串的震动也跟着传来。
视觉侦测器的异常立刻就得到修正,显示了刚才的攻击只发生在一瞬间。
恢复正常的视野中,映着鲨鱼横甩的尾巴。
巨大的爬鲛在遭到普萝特攻击的下一个瞬间,立刻就甩尾反击。此外,因为对方能马上反击,表示战锤的殴打起不到作用。
「讨厌,很痛耶!虽然没痛觉!」
无法重整姿势而被打飞了好一段距离,普萝特一起身就喊道。
「真受不了,虽说能胜任,却根本是烫手山芋……本人想要更好打倒的对手。」
她不像刃那样动作灵敏,只擅长用全力殴击。在此情况下,能预料到对抗巨大魔兽最有胜算的人就是自己,她也自认如此。尽管有胜算,却也细如蛛丝,稍有差错就会断裂。
普萝特想拾起脱手掉落的战锤,但察觉身体动起来不太自然。铠甲歪曲,关节部位似乎坏了。
「真没办法,只能脱了……」
在叹息之中,她抛开头盔与铠甲。
对普萝特而言,铠甲只是隐藏身体,延长四肢用的道具。面对巨大的对手,就算手脚稍微长了点,也不构成任何意义。
她开启了少女型外壳的右手腕部位,从那隙缝中伸出细线,缠住战锤。让武器真正地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借此方便控制,而且也不会轻易离手。
巨大鲨鱼缓缓朝着普萝特而来。每当它踏出一步,地面就随之撼动,碎石浮空。
「敲一发没用的话──就敲到有用为止!」
普萝特能选择的战术,唯独殴打一招。
这次她加上助跑。目的是加速使出单纯且强力的一击。与目标之间毫无障碍,方便她笔直奔跑。
每踏出一步就更提升功率,每一步都踏碎石砖地面。动力干涉空间,发出刺眼光芒与高亢声响。穿过夜晚港口的身影,犹如一道流星。
也许是刚才那一击让魔兽轻敌了,它似乎不打算闪躲。唯独一次的大好机会,若在这一击无法有所斩获,就根本不可能抓住胜算。
普萝特以流星般的速度飞升而起,随着身体在空中的扭转,速度进一步地攀升。
打击声轰然响起。
爆发性的打击威力,猛烈撞开了魔物的鼻头。同时,她也听见细微的碎裂声。
这次是真的有了效果。能看见鼻头的铠甲外皮裂开……然而,普萝特造成的伤口,还远远不及托雷克一击劈开的裂缝。
「咦~!好硬!」
普萝特落地后,比较巨大魔兽头部的两道伤痕。
「能让这种家伙乖乖听话,那鲨鱼女到底多强啊?」
她不禁思索托雷克的实力、巨大魔兽的坚硬,以及更在这之上的魔族少女。
「……但是,有效了!」
话虽如此,普萝特也不会就此罢休。
她立刻拔腿奔跑,魔兽似乎因为出乎意料的威力而惊讶。趁这空档,她从下往上打击魔兽的下腭。
爬鲛的腹部一侧没有硬质的甲皮覆盖,较背部柔软。恐怕比刚才那两击都来得有效,巨大魔兽低吼的同时猛然后仰。
这次真的有效了吧──这么想的瞬间,她发现魔兽的低吼转变为带着怒意的嘶吼。
愤怒的魔兽将一度后仰的身躯朝地面砸落。
「呜哇!」
险些被压扁,但在危急之时向后跳开。
非比寻常的质量猛烈撞击,地面剧烈摇晃。肆虐的气浪卷起沙尘,遮蔽视野。
总而言之先拉开距离。这念头浮现时,巨大的影子挟带翻腾的沙尘而来。
「糟──」
普萝特被魔兽巨大的前脚弹飞。彷佛投出去的小石子般,撞地反弹又飞滚。
一瞬间失去意识,但她马上站起身子。
「居然给了方便助跑的距离,真是感谢。是不是想自杀啊?」
普萝特得意地说,再度奔跑。与之呼应般,魔物也开始动作。看似笨重的庞大身躯推开空气而奔驰。
「多谢你像个笨蛋一样冲过来啊!」
普萝特一边奔跑,一边让身体横向旋转。
「这招怎么样!」
高速扭转身体的同时,自腰部射出细线,短短一瞬间将自己固定于地面,以战锤猛然掀翻地面。
瓦砾如散弹般撒向愤怒魔兽的脸部,剥夺了所剩无几的平常心。
趁着那一瞬间的慌乱,普萝特钻进巨兽下方。
目标不是头部,而是脚。
朝着当下毫无防备的前脚,她使出浑身之力将战锤向下砸。
粗壮坚硬物体的碎裂声音传遍港口,惨痛的咆哮撼动夜空。
虽然看似笨重,敌人的爆发力却不容小觑,所以先夺走机动力。这便是抓住胜算的第一步。
「谁教你明明是鲨鱼还爬上陆地──啊!」
魔兽甩头,以鼻尖将普萝特撞向半空中。
就算击溃了一条腿,以头部攻击依旧不受影响。普萝特并非轻敌,但是造成伤害后敌人还手的速度快得出乎预料。在她重整态势之前,对方已经凭着愤怒抵销了痛觉。
她飞上半空中,无法自由动作。地面在遥远的下方。
「不过,这样刚好!」
紧紧握住战锤握柄。普萝特在坠落的过程中,利用巨槌的重量旋转身体。
旋转了两圈、三圈,当战锤已经充分加速后,她将巨槌连同右臂一并掷出。成束的细线状触手连接在手臂与躯干间,在空中划出蓝白的发光线条。
超高速砸落的战锤不偏不倚地敲在魔兽的脑门。这一击敲碎了爬鲛的铠皮,夺走意识。
那龟裂的大小远胜过托雷克造成的裂缝。
普萝特使触手收缩,将战锤拉向手边。
下次攻击一定要击中要害。攻击机会只有对方毫无防备的当下。
但是,普萝特欲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时,她的身体猛然摇晃。
尽管造成如此的伤害,巨大魔兽的意识也只消失一瞬间。鲨鱼恢复意识后,咬住了飞在头顶上的战锤。随后猛然拉扯细线,反将普萝特拉向自己。
她坠落速度急遽加快,也无法重整架式,就这么被拉向张大了嘴的鲨鱼。
鲨鱼的口中排列着锐利又巨大的锯状牙齿。一旦让对方凭借压倒性的咬合力咬到核心,核心毫无疑问会被破坏。
性命危机。
「好像不妙。」
对方为了准备咬碎自己而张着嘴,普萝特趁机想抽回手臂。但是到头来还是没有挥出战锤的空档。
巨大的上下腭朝着只能坠落的普萝特发出闭合的声响。
不过她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被咬碎的结局。
「呼,好险……」
即使如此,手臂被强韧的牙齿紧紧固定住,战锤也还在对方口中。
头部遭受打击,脑袋被摇晃的魔兽刚才似乎意识还不清楚,稍微错估了自己与普萝特间的距离。由于不到一秒的时间差,「必死无疑的死地」好转成「九死一生的险境」。
话虽如此,魔兽为了不放开战锤而绝不松口。它理解到只要封住武器,至少就不会输。
鲨鱼咬紧了上下腭,为了扯断手臂而甩动头部。
「这家伙!」
尽管普萝特的触手强韧非比寻常,还是渐渐受到损伤。当牙齿卡在伤处,启动修复系统也无济于事。
普萝特举起了没被咬住的左臂。就算没有战锤类的重量级武器,还是能发挥一定程度的破坏力。
「可恶!放开啊!」
她殴打牙齿。牙齿比想像中更脆,每次的殴打都产生龟裂。
纵使脆弱,但是普萝特的少女型外壳也无法承受强烈冲击。构成外装的金属骨架渐渐扭曲变形,打碎鲨鱼牙齿时,拳头已经完全走样。
即使如此,还是解开了拘束,产生了抽回手臂的空档。
不给对方时间再度咬紧,普萝特要一口气拔出手臂的瞬间,突然间魔兽稍微张开了嘴。虽然对她有利,但是对方无法理解的突兀行动,让她顿时提高警觉。
嘴巴只有一瞬间张开,也不足以重新咬住。
时间不够,但如果有牙齿就另当别论。
普萝特不禁吃惊,刚才打碎了牙齿的位置,已经有新牙出现了。鲨鱼本来就有牙齿脱落时的备用牙,但是那牙齿一瞬间就向前方隆起。
无论如何,魔兽都不会放开自己的手。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咬碎。
「既然这样!」
普萝特决定动用最后手段。
「喝啊啊啊啊啊啊──!」
任凭右臂被咬在鲨鱼口中,普萝特拉长细线,奔驰在巨大魔兽的身体上。跑过下腭、右颊,同时让失去功能的左腕部外壳自肩膀分离抛弃。在她抵达头顶部位时,自左肩展开无数的细线并延伸。
释出的细线抚过魔兽的巨大身躯一般高速缠绕,将头部环绕数圈。
魔兽为了挣脱束缚而挣扎,但细线已经紧紧缠绕,一动也不动。
「解除限制!突破输出极限!」
普萝特呐喊。
激发超越输出极限的力量,发挥非比寻常的臂力,但也会对身体造成相对的负荷。解除限制状态无法长时间持续,一旦出了差错,机能就会全面停摆。这是普萝特的最终手段。
无论如何都必须获胜。心中唯独这个念头,她绞尽力气想勒昏巨大魔兽。
非赢不可的理由,便是伙伴们的存在。就算对这个世界或港镇萌生了些许情感,但这些事物最后下场会如何,她都不在乎。然而如果现在不获胜,就无法与相识的伙伴们继续走下去。
没由来地待起来舒服、不知为何合得来──纵然只有这样的理由,不过已经很够了。
「去死吧!低等!生物!啊啊啊啊啊啊!」
不理会响彻身体的警告声,以突破极限的全力收拢细线。连向四周放射线状的蓝白光芒与高亢运转声都远胜过去。
魔兽挣扎、打滚,头部的龟裂渐渐扩散。
它身上的装甲随着刺耳的声音而碎裂、倾轧。听着庞然大物挣扎发出的地鸣声,渐渐地不再动作。
港口转瞬间变得安静。
「呼~……小事一桩……」
虽然耗尽能量到濒临机能停止,普萝特宣称易如反掌。
矮个子的战士立于巨兽头顶,放眼眺望在远处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见到远处的表情,她挑起了嘴角。
「看来你终于想通了啊,刃。」
刃拔出妖刀的瞬间,恐惧犹如寒意自心底深处涌现。视野染血般红得泛黑,耳畔充斥着烦人的杂音,身体不听使唤。
(插图011)
更重要的是几道人影与眼前的娜迦重叠般现身。那身影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刃凭直觉理解到,那是自己过去斩杀之人的身影。
「想迷惑在下吗……」
就连开口说话都教精神疲惫,她的脸庞充满苦涩。
「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总之继续打吧!」
娜迦意气飞扬地发动攻击。
刃原本想着必须用这僵硬的身躯化解危机,红色刀身却在不知不觉间挡下了娜迦的三叉枪。
「呃,这是……!」
「喂喂,动作比刚才俐落了嘛。」
动作充满力量。回想起来,妖魔本来也只是普通村民。妖刀强逼那身躯动作,同时应付擅长战斗的两人。绯雨本身似乎有提升使用者肉体能力的效果。
不过,那并非按照自己的意志动作。妖刀不过是保护了使用者罢了。恐惧使身体僵硬,视野更加模糊。
娜迦接二连三使出攻击,但自己的身体只是凭着蛮力挡下。对方射出水之枪,身体只是乱无章法地闪躲。就像出现在渔村的妖魔,完全成了妖刀的魁儡。
在这过程中,诅咒愈来愈深重。视野中染上了亲手斩杀之人的鲜血,人影开始攀附自己的身躯。
「有何目的!为何要让在下看见过去斩杀之人!」
如果只是想饮血,以恐惧激发杀意即可。但妖刀却以恐惧阻碍使用者的战斗。如果目的是碍事,却又擅自驱动身体,守护使用者的安全。
自相矛盾。况且自己也不像妖魔那样失去理智。刃愈来愈搞不懂妖刀的目的。
然而刃确实感受到恐惧。无数摇曳人影的眼睛,她一点也不愿意与之正面直视。
「你一直在自言自语什么啊?」
这下刃终于挡不住娜迦的攻击,被弹飞了。纵然如此,手依旧紧紧握着绯雨。
满身疮痍,身体不听使唤。心灵与眼睛被恐惧遮蔽,阻碍思考。
刃倒地不起,模糊地看见娜迦朝自己走来。
「看来你拿不出真本事,不过我就算被杀也有事情非做不可。不是只有你们才有大义。杀了你,然后杀了所有碍事的家伙,不管是手臂断了,还是脚折断了,我有我非成就不可的大义!如果想阻止,有本事就杀了我!」
当娜迦的眼神绽放更强烈的意志时,那眼神与模糊人影的眼神重叠。
「大义……」
刃孱弱地低语时,娜迦的三叉枪朝她挥落。
「樱,你切腹吧。」
「明白了,父亲大人。」
「我很遗憾。不过家规如此。」
交谈十分简洁。
在日本自古以来的暗杀一家,家中最擅长使刀之人继承「刃」的名号。乌丸樱继承了那名号,伙伴们也如此称呼她。
过去她曾经斩杀过许多人。不分男女老幼,不过人人都是「恶人」。
刃往往会直视委托目标的双眼。是为了找出破绽,同时也是为了理解其人格。大多数的恶人,只消一看眼睛就明白。
斩杀践踏他人的邪恶──刃相信这是最终能拯救他人的正确行为。也因此,即使作为「某人的工具」,她还是能引以为傲。
然而,那份自傲也有过动摇的瞬间。
委托目标有时候会背负着大义而行恶。向多行不义的邪恶复仇、为拯救多数而践踏少数、以激烈手段尝试改正错误的世界。不同于堕落的恶人,这种人眼中无不例外都寄宿着强烈的光芒。
他们甚至不畏死亡。口中说「想阻止就杀了我」,贯彻自身信念,至死不渝。
刃感到恐惧。不只是受那魄力所震慑。一股在心底深处翻搅般的情感直扑向刃,让她不禁想挪开视线。
焦躁。没由来地涌现一股预感,这样下去自己将会后悔。
渴望。光靠心中重视的「自傲」,总是觉得有所欠缺。
刃忍受着胸口中的痛楚,继续着暗杀工作,直到某一天接到了委托。暗杀对象是刃不认为是恶人的少年少女,委托的理由则是机密。
「为何他们非斩不可?」
「不知道,也用不着知道。什么都别想,全部斩了。」
父亲如此说道。一如往常,只要按照平常那样斩了即可。原本应该如此。
心里却否认道:这样下去会后悔。直觉如此告知自己。
刃一次次地造访暗杀对象,观察他们的眼神。纵然她终究不认为那些目标是恶人。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少年少女。
「樱……下不了手……」
这就是她的结论。
违抗命令者的下场,刃当然心知肚明。尽管如此,自己还是想走上这条路。对此毫无悔意。
「姊姊,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藤丸啊。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真寂寞啊。」
他是小自己三岁的弟弟。虽然对自己的选择毫无悔意,但如果真有后悔,那就是最后把任务推给了弟弟。
「为何要这样?」
「不晓得。只是,就是想这么做。」
「『就是想这么做』……」
藤丸听了这句话,铭记在心般重复道。
「藤丸……不,『刃』。对不起,不中用的姊姊把任务推给你了。」
「没这回事,姊姊。」
「永别了。」
「……好的。」
刃最后一次轻抚弟弟的头,于是自尽。怀着不可思议的满足心境,落入死亡的深渊。
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抓住了什么,但自己确实抓住了想要的事物。
这样就够了。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自己居然会与暗杀对象之一,一起被邀到异世界。
「总、总总总而言之!要不要先自我介绍一下?那个……也许只是有些误会嘛,对吧?」
于是,她也隐隐约约理解了任务的意义。就结果而言,她并非将任务推给弟弟,而是来到异世界,借此分担其中一部分。
暗杀对象是个忠于欲望的俗物,刃原本不当一回事。但这样的她在某一天,眼中也点燃了强烈光芒。强烈的意志之光,偶尔也会真的发亮。
伙伴们之中,也有人像她那样眼中寄宿着强烈光芒,不过她那燃烧般的眼神独具一格。
作为一般人过活,却又不惜燃烧自己的身躯也要满足自私的欲望。那人生态度让刃觉得肤浅,却也感到几分恐怖,同时也受到吸引。
明明感到恐惧,为何却又受到吸引──当刃这么想,眼前娜迦的眼神、摇曳之人的双眼,以及焰的眼神,彷佛彼此重合。
刺耳的声音响彻港口。
刃凭着自己的意志,举起妖刀挡下了娜迦挥落的三叉枪。
「是这样啊……」
强烈的意志之光,为何自己会感到畏惧?不惜身为邪恶、背负罪恶也要做该做的事──是因为那股坚定意志令刃深深欣羡。
并非受人指使而活,而是以自己的双脚站立,选择该前进的方向,贯彻自己的意志。那种人生态度,正是自己在临死前感受到的满足心境。
「原来是这样啊……」
许许多多的事情,彼此相连成一线。
「呵呵,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究竟多久没笑过了?
「不,没什么,只是察觉自己的低俗罢了。呵呵,这样真是狼狈啊。到头来在下不过是想我行我素地活着。但心情海阔天空啊!」
娜迦向后跳开,拉开距离。
「并非为了『杀人』而愉悦。在下享受的是,凭借自己的信念,斩杀那些为遵从自身信念而战的对手。不惜性命,彼此贯彻自身信念。与之战斗正是在下至高的存在证明。」
刃的眼中点燃了强烈而确切的光。
「眼神变得不错嘛。哎,反正也是要杀了你!」
「真是的,居然被奇怪的妖刀看上了。原来在下畏惧的,正是自己羡慕的事物啊……」
渴血的妖刀握起来百般顺手。心灵与双眼澄如明镜,力量自身体深处涌现。
虽然不知道妖刀是否有其意志,但自己的确是多亏了绯雨,才察觉「自己的人生」。
「看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忠于欲望的在下可是很强的喔!」
刃冲着对方一笑。随后她抓住红色刀身,二话不说将之刺进腹部。
「这种感觉……果然无法习惯啊!」
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喂喂喂,别想不开啊!太突然了吧!」
「大可放心。杀了你之前,在下还不会死。」
自腹部拔出的绯雨吸了刃的血,开始脉动。
见到那异样又丑陋的刀身,娜迦恍然大悟。
「……什么嘛,是这类武器啊。我还以为你想逃避战斗。」
「哎,别担心。接着就来砍飞你的项上人头,尽管期待吧。」
(插图012)
再来就是真正的厮杀。
「那我要上了喔!」
娜迦举枪预备,水龙飘在身旁。
「接招吧。」
与之对峙的刃,将沾染在妖刀上的自身鲜血化为骇人利刃。
互相对峙的两人,明明即将展开厮杀,却面带笑容。
随后展开的战斗,激烈到无论何人都无从介入。
血刃划破空气,水枪贯穿地面。一旦有一秒,甚至一瞬间的放松,便等同于送死。双方虽然都身负重伤,却连负伤战斗都能像享受般互相厮杀。
双方同时步向死亡,最后在一瞬间的破绽中宣告战斗结束。
「得手了!」
刃的一击触及娜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