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灵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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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十六夜小夜
那家伙今天也在。
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经过车站前的便利商店。
那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今天也从停车场的角落直勾勾地凝视店内。
富樫天完全无视那个看得一清二楚的身影，站在自动门前。
叮咚。
踏进店内的同时，耳边传来什么东西散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对、对不起。」
伴随着熟悉的嗓音，蓝色的便利商店制服飞身扑到跟前。
年轻的女性店员用黑色橡皮筋把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滑圆润的额头。
透明的妆感近乎素颜，天起初还以为她跟自己一样都是高中生，但她好像比自己大一点。
从收银柜台里冲出来的店员急忙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似乎是没能好好地把找零的钱交到客人手中，不小心在客人脚边散落一地。
「真的很抱歉！」
店员诚惶诚恐地低头赔不是，把钱交给客人，西装笔挺的男客人一脸不耐烦地低头看着店员。
又是那个女人。
天小声叹气，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走向饮料区，站在陈列着一公升牛奶的货架前。
「谢、谢谢光临。」
店员道谢的同时，客人已经消失在自动门外，看样子气已经消了，没有多加纠缠。
天心不在焉地盯着牛奶的保存期限，耳朵仍听着柜台里的对话。
「樱木小姐，别紧张，别紧张。」
耳边传来甜腻的男性声音，是大约半年前开始在这里打工，看起来很轻浮的棕发大学生。两人总是排同一班，由轻浮男热心地指导冒失女工作。
冒失女姓「樱木」，因为动不动就会听见她的名字，不想记也记住了。
「对不起，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关系啦，樱木小姐，一件一件慢慢来。」
男人安慰女人。这也是老样子的戏码，都快看腻了。
天拿起红色盒装的一公升牛奶，走向柜台。
「啊，欢迎光临。」
樱木看到天，原本紧绷的表情稍微放松了点，她已经记得几乎每天都来光顾的天了。
「咦？这个……」
看到天放在柜台上的牛奶，樱木微侧螓首。
「怎么了吗？」
「啊，我只是想说怎么跟平常不一样，你平常不是都买蓝色盒装的牛奶吗？」
「那个喝腻了。」
天平铺直叙地回答，樱木噗哧一笑。
「牛奶倒是没有喝腻呢。」
要你管。
「多少钱？」
「啊，抱歉！呃……」
樱木笨手笨脚地开始扫条码，她的胸前别着用平假名写的「樱木」名牌。
「两百五十七圆！」
天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柜台上。樱木从收银机里拿出零钱，小心翼翼地交给他，以免又掉到地上。
她的手有一瞬间碰到天的手，没有戴戒指，也没有擦指甲油，但细致的手指很漂亮。
「谢谢光临！」
樱木笑着对他说。隔壁柜台的轻浮男见状露出不爽的表情。
天轻轻地点头示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便利商店。
累死了。最近光来便利商店就觉得好累。
都怪那个女人。
第一次见到樱木约莫是一个月前，寒假的时候，在那之后她几乎每天都有排班，但至今就连简单的工作仍错误百出。虽然不关天的事，还是难免为她担心。
不是工作能力低到不可思议，就是与生俱来少根筋，樱木大概两者皆是吧。
天总觉得放心不下，偷偷地回头看。
只见樱木在玻璃窗的另一边笑得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正在柜台内侧与轻浮男聊天。
那家伙喜欢那种男人吗？看起来就是个花花公子喔？瞧，这不就熟门熟路地拍上她的肩了吗？不过这也不关自己的事。
天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便利商店，就在那一刻。
天与水手服少女对上眼。
「惨了……」
平常都提醒自己绝对不要看，今天不小心松懈了。
而且看着看着，少女的脸庞顿时大放光芒。
天连忙想撇开脸，但已经来不及了。
「喂，你看得见我吗？」
天假装没听见。假装没听见，绝不能回头，这是从过去的经验得到的教训。
天加快脚步，穿过停车场。
「喂，等一下啦！那个活像不良少年的人！」
吵死人了。别跟上来。而且我也不是不良少年！
「等一下啦！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少女挡住他的去路，天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
黑发剪成短短的妹妹头，圆滚滚的大眼睛，身上的水手服并非来自天毕业的学校，印象中应该是位于南口的中学制服。或许是因为体型娇小，制服看来大了不只一号。
「你果然看得见我吧？」
「呃……」
「看得见吧？」
少女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看起来比刚才更开心地说。
「少啰嗦！别靠近我！」
破口大骂后，天回过神来，掩住嘴巴。
经过停车场的年轻情侣正望向这里，看到天的表情，一脸惊惶地逃离停车场。
不妙。吓到他们了。
为了不让两人看到自己的脸，天撇开视线，结果刚好与抬头看他的少女四目相交。
「……好神奇。」
「你、你说什么啦。还有，我不是叫你别靠近我吗？」
天这次压低音量说道。
其他人看不见这位少女，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能这样与她对话的人——只有看得见幽灵的天。
「想得美。」
少女……不，穿着水手服的幽灵抓住天的手臂，温度很低，但确实有碰到的触感。
「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了，看得见我的人。我才不放手。」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跟你这种幽灵扯上关系。」
天本想破口大骂，但是看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天在自言自语。
要是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破口大骂，其他人大概会觉得他有病吧。
拜凶恶的眼神与松开的立领制服、再加上脸部的严重伤痕所赐，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吓人了，所以大家都与他保持距离……就像刚才那样。
「放开我啦。」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的请求。」
「什么？谁要答应你的请求啊……」
「你很棒。大家光是看到你就吓跑了，你很强吧。」
「不，也没有……」
「我的请求是——」
幽灵少女不理会天的抗议继续说。
「希望你保护我姊姊。」
斩钉截铁的声线让天哑口无言。
「拜托你……帮我保护她。」
冰冷的手加重了力道。
这是第几次像这样受到幽灵的请托了。
镇上不时会出现像这位少女一样的幽灵，去不了该去的地方，在人世间旁徨。
那些幽灵一发现天看得到他们就会缠上来。
「这就是你的请求？」
「嗯。」
幽灵少女忙不迭点头。
大概三年前，天开始看得见幽灵。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相信幽灵的存在，只是觉得如果有什么幽灵，顶多是对这世界还有留恋的人死后才会变成幽灵。
但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在人世间彷徨的幽灵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忘了某件重要的事」，如果想不起那是什么事，就无法前往极乐世界。
想不起自己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
忘了自己最珍视的宝物是什么。
什么是自己全心全力投入的兴趣。
天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大概是死亡时的冲击害他们失忆了。
不过，每次受那些幽灵所托，天都会帮他们找回残缺的记忆，让他们想起来，前往极乐世界。
所以他还以为这位幽灵少女也是要拜托他帮自己想起忘记的事，没想到她的请求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姊姊……
天把头摇成一只波浪鼓。
「才不要。」
幽灵漆黑的双眸瞪得更大了。
「我为什么非得保护你姊姊不可。这么无聊的事我可不奉陪。」
天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扭头就走，幽灵抓着他的手不放。
「那我可以诅咒你吗？」
「什么？」
「我要用诅咒杀死你。」
「这种事……」
怎么可能办得到——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以前见过的幽灵从未讲过这么可怕的话，但幽灵本来就是可怕的东西，要是让幽灵对自己心存怨恨，可能真的不太妙。
天硬生生地咽了咽口水。
「我可以用诅咒杀死你吧？」
「等、等一下。」
幽灵不由分说的视线令天感到困惑，总之先听她怎么说好了，反正听听看也不会少一块肉。
「你姊姊是谁？」
幽灵的表情稍微和缓了几分，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便利商店里面。
「在那里上班的人。她的名字叫樱木舞衣。」
樱木……那个笨手笨脚的店员啊！
可是天随即想到一个问题。
虽然不明白幽灵说要保护她是什么意思，但能明白幽灵想帮助家人的心情。就连素昧平生的自己，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陷入险境。
「所以你总是从这里看着姊姊吗？」
幽灵点头。
天知道，每天经过这里时，这位少女总是以悲切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便利商店里面。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希望你能替我保护姊姊。」
有道理，幽灵既不能与看不到幽灵的人说话，也无法碰到对方。换句话说，无法与世上大多数人交流，顶多只能在一旁看着。
「比起令姊，你难道不想……」
「我的事不重要！」
天看着眼前只是个国中女生的幽灵。这孩子为什么会变成幽灵？变成幽灵表示她已经死了，而且想不起某件重要的事，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比起自己能不能投胎转世，她更担心姊姊的安危。
幽灵少女低着头，黑发垂落在脸颊，抓住天的力气比刚才小了些。
诅咒杀人是假的。这么小的女孩子不可能有那种本事。
既然如此，大可以拒绝她。天已经受够了只会提出要求的幽灵。
然而——
「知道了啦。」
不知怎的，天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幽灵的脸再次重现光彩。
「我不晓得要怎么保护她……但如果是我能力所及……」
「谢谢你！」
幽灵少女一把抱住天。就像怀里有个雪人，感觉好冷。
「好冷！」
「唉嘿！」
天忍不住抽身，幽灵盯着天的脸说：
「我叫樱木阳菜，你呢？」
被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看，天无奈地回答：
「我叫富樫天。」
「天？那以后就叫你小天了！」
幽灵——阳菜天真无邪地笑着说。
唉，每次都这样。明明不想再答应幽灵的请求了，回过神却每次都答应下来。
好想改掉这种无法拒绝别人的性格。
有别于笑容满面的阳菜，天仰天长叹。
「所以呢，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天的住处离车站前的便利商店只有五分钟路程，位于人行道上有屋檐的古老商店街尽头。
马路可以让公车通过，但也不算宽敞，路上停了很多车，所以总是挤得水泄不通。
为了不让时而擦肩而过的路人起疑，天压低音量对走在旁边的幽灵——阳菜说。
「跟到什么时候……至少跟到和小天开完今后的作战会议吧。」
「什么？你要跟我回家？」
以前也被幽灵纠缠过，但至今还没有幽灵跟到家里过。
「话说回来，保护你姊姊是什么意思？她现在的状况很危急吗？既然如此，你应该守在她身边吧。」
「我就算守在她身边也派不上用场。姊姊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就算伸手拉她，她也注意不到……所以得快点拟订作战计画才行。」
到底是什么作战计画啦。再说了，到底要保护她姊姊什么？
天一头雾水地扬起脸，看见红灯正在闪烁。天在斑马线前方停下穿着球鞋的脚步。
位于商店街一隅的复杂五岔路，不是大马路，所以车流量不大，但如果不是当地居民，就连司机都很容易在这个十字路口迷失方向。
闪着红光的行人号志灯柱下供着几束白花。天留意到一旁的老人，却假装没看见。
那个老头穿着住院患者的病人服，从两周前就站在那里了。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肯定是有什么事想不起来，无法转世投胎，才会在人世间徘徊吧。
天过去曾经在学校附近的工地遇见穿工作服的年轻男幽灵，与天对上眼，男幽灵立刻缠上天，说他想回家，可是不认得路。
对那个人来说，回家的路无疑是很重要的记忆吧。除非想起回家的路，否则无法投胎转世。
天拗不过他，只好对死去的工人进行身家调查，送幽灵回家。只见泣不成声的妻子与年幼的孩儿正在家里等着他。
工人用摸不到对方的手拥抱家人后，向天道谢：「能回家真是太好了。这么一来就能跟家人团聚了。」然后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件事令天耿耿于怀。
虽然做了一件好事，但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工人哭成那样的妻儿，也不想看到幽灵目睹家人哭成这样的悲伤表情。
所以天决定了，不想再与幽灵扯上任何关系。
「小天？绿灯了。」
一旁的阳菜观察天的表情。天抬起头来，开始穿越斑马线。
经过号志灯旁时，天紧紧地闭上双眼。
「小天。」
阳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你为什么假装没看见那个老爷爷？遇到我的时候也是，你明明看到我了，却假装没看见吧？」
天睁开眼，啧了一声。
「要你管。」
「你讨厌幽灵吗？」
「嗄？没有人会喜欢幽灵吧。」
天看着阳菜的脸说。阳菜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说的也是。你刚才也说了，不想跟幽灵扯上关系。」
阳菜浅浅一笑，低下头。害天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不过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不是自愿变成幽灵的吧。」
阳菜闻言，抬起头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对呀！就是说啊！我也不想变成幽灵！」
然后又用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天的手臂。
「可是我已经死了，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这一带徘徊了。无可奈何地回家，见到姊姊……但姊姊好像忘不了我，每天以泪洗面……我却无法为姊姊做任何事。我好难过、好难过……就在这个时候，天使出现在我面前，那就是你，小天！」
被她闪闪发亮的眼眸盯着看，天尴尬地撇开视线，轻轻地甩开阳菜抓住自己的手。
「我才不是什么天使。」
如果自己向站在十字路口的老爷爷幽灵搭话、出手相助，他或许就能展开下一段旅程。
但天就是不想蹚这趟浑水，不想再因为幽灵留下惨痛的回忆，不想再受伤了。所以他决定袖手旁观，不管老爷爷有什么下场，都与他无关。
就连这个水手服幽灵，他也只打算虚与委蛇一番，等她满意了，就与她分道扬镳。至于这孩子能不能前往另一个世界，他才不在乎。
随着离商店街越来越远，商店的数量也越来越少。只有背着书包的小朋友从前面跑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与他擦身而过。
「小天家在哪里？」
阳菜天真无邪地问道，天指着前方。
「就在那里。」
前面有一家名叫「富樫居酒屋」的小店，一楼是店面，二楼规划成住家，天从出生就一直住在这里。
「我回来了。」
「天，你回来啦！」
正在擦桌子的母亲以活力充沛的语气说。天从正门进入店内，父亲在吧台里备料。
吧台一共有六个座位，另外有两张四人座的桌子。由夫妻俩经营的小居酒屋，有幸得到当地常客的眷顾，生意还算兴隆。
母亲总是生龙活虎地与客人聊天；另一方面，负责下厨的父亲则沉默寡言，有几分工匠的气质。天从小就看着父母忙进忙出的样子。
「爸，我回来了。」
「喔。」
父亲漫应一声，也不看天一眼。天拿起吧台上的玻璃杯，从挂着暖帘的店门口进屋。
居酒屋也有后门，但天每天放学回家一定会从店里经过。
「小天家是开店的呀。」
「嗯，只是专做酒鬼生意的居酒屋。」
「这不是很好吗！你爸爸好像会做很好吃的料理给你吃。」
大摇大摆地跟着天一起进屋的阳菜说。可想而知，天的父母看不见她。
天没有应声，拿着在便利商店买的牛奶，爬上阴暗狭窄的楼梯。
二楼有两间和室，一间是父母的寝室，另一间是天的房间。
拉开纸门，走进房里，打开紧闭的窗户。冷风灌进来，天忍不住皱眉。眼前是通往车站的马路，路上没几辆车。
天把书包扔向房间角落，将牛奶倒进杯子里，一口气喝下。
「哇，真豪气！小天，你喜欢喝牛奶啊。」
「关你屁事。」
天把牛奶倒进一饮而尽的杯子里，瞪了阳菜一眼。
「别管我了，告诉我你姊姊的事吧。我为什么非得保护你姊姊不可？」
天只想快点听她把话说完，快点跟这个自来熟的幽灵一刀两断。
把杯子放在从小学用到现在的书桌上，天坐在椅子上。虽说是书桌，但自从升上高中就几乎没用来写功课了。
阳菜足不点地地飘起来，一屁股坐在桌上，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的脸。但她只是一直盯着天，什么话也不说，所以天不禁尴尬地开口：
「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打架喔。也不是什么不良少年。」
「我知道，是我错了。起初见大家光是看到你的脸就逃之夭夭，还以为你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不良少年，所以本来想让你赏那家伙一拳……」
天恶狠狠地看着阳菜。阳菜打马虎眼地呵呵笑。
「小天确实不是不良少年，没有哪个不良少年会好声好气地跟爸妈说『我回来了』。」
天被她夸得越来越不好意思，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牛奶。
「也没听说过哪个不良少年喜欢喝牛奶。」
阳菜轻快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所以要改变策略！不用动手也没关系喔。」
「所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阳菜又专注地看着天的脸，吸了一口气说：
「小天，请你跟我姊姊交往。」
天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好不容易才从声带挤出声音：
「什么？」
「我是说！请你跟我姊姊交往，小天。」
天继续往空杯里倒入牛奶，然后又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天擦着嘴角说。坐在书桌上的阳菜一股脑儿把脸凑过来。
「小天长得还不错，太帅反而不是姊姊的菜，所以刚刚好喔。小天，你几岁？」
「十七。」
「姊姊今年二十一，大你四岁啊。我认为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喔。别看我姊姊那样，她其实很乖巧，喜欢会乖乖打招呼的人。你比那个轻浮的男人好多了。」
那个轻浮的男人——天的脑海中浮现出在便利商店打工的男人那张脸。
「轻浮的男人……你是指你姊姊打工的便利商店里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我希望小天能从那个男人手中保护我姊姊。」
「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歪着头。从轻浮男手中保护冒失女？
「我姊姊有点脱线吧？啊，她是非常好的女孩喔，真的。可惜对男人还没有免疫力。所以我很担心她会不会被那个轻浮的男人骗，因此受到伤害，担心得不得了……」
「所以你要我和你姊姊交往？」
阳菜扬起脸来，微笑点头。
「要是姊姊交了男朋友，那个轻浮的男人也会死心吧。你不认为这是很完美的计画吗？」
「什么？才不要呢。我也有我喜欢的类型好吗！」
「我才不管小天喜欢什么类型呢！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姊姊被那个轻浮的男人玩弄吗？」
「关我什么事！」
「那个男人看上我姊姊，上次下班后也送姊姊回家。明明已经有女朋友了！」
这句话让天心生动摇。
「他有女朋友了？」
「嗯，对啊。明明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想招惹我姊姊，这可是脚踏两条船喔，脚踏两条船！你不觉得很渣吗！」
「确实很渣。」
天点点头，沉默不语。
「我姊姊被那种渣男吃掉也没关系吗？」
被吃掉……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与此同时，天的手臂一阵寒凉。定睛一看，阳菜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求求你，小天，保护我姊姊。」
「是要怎么保护啦……」
「姊姊是我非常重要的家人，我不想再让姊姊为我露出悲伤的神情了，希望你能守护姊姊的笑容。」
阳菜以有如抓住救命稻草、真诚无伪的眼神说。天感到困惑。
眼前的家伙明明只是个幽灵。明明没必要为幽灵做到这个地步。
「不想再让姊姊为我露出悲伤的神情」这句话占满天的脑袋。这个妹妹自从变成幽灵，看过几次姊姊悲伤的神情呢？
天轻轻地把手放在阳菜的手上，将她冰冷的小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拉开。
「总之先去侦察一下吧。」
「侦察？」
「只要别让那个男人靠近你姊姊就行了吧？」
「小天……」
阳菜用闪闪发亮的目光低头看着天。
「你姊姊几点下班？」
「我想想……今天是五点。」
天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确认时间。
「快五点了，我们走吧。」
天从椅子上起身说道，阳菜也站起来，一把抱住天。
「谢谢你！小天，谢谢你！」
有如抱着雪人的触感……天不知所措地仰头望向天花板。
「能遇见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
像你这样的人——意指看得见幽灵的人。
说的也是。要是没遇到他这种人，幽灵永远都无法为活着的人做任何事。
「我问你喔。」
「什么事？」
阳菜依旧抱着天，抬起头反问。
「若是你姊姊能一直保持笑容……你就满足了吗？」
阳菜稍微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嗯。」
然后小声地说：
「只要姊姊能一直保持笑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无法成佛的幽灵还能做什么呢？
天抓住阳菜的手臂，拉开她冰冷的身体。
「那好，总之先去便利商店看看吧。」
「嗯！」
阳菜精神抖擞地回答，笑靥如花。
「小天果然是我的天使！」
天不耐烦地回避阳菜的注视，拉开房间的纸门，一路跑下狭窄的楼梯。
黄昏时，天和阳菜在便利商店前的停车场等阳菜的姊姊舞衣下班。阳菜就在天旁边，但是想当然耳，在便利商店进进出出的人都看不见她。
换言之，此时此刻只有天一个人杵在这里。
「呜，好冷。」
北风吹来，天摩挲穿着制服的手臂。风也吹动阳菜的裙摆，但阳菜不为所动。幽灵果然感觉不到冷吗？好像有点羡慕，又不是很羡慕……
这时，便利商店的自动门开了，一个小女孩走出来，正要走向停车场，却在天和阳菜跟前摔了一跤。
「啊！」
阳菜立刻冲上去。
「没事吧？」
阳菜想扶起小女孩，手却只是穿过小女孩的身体。
阳菜束手无策地站在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旁边。
幽灵无法碰触看不见幽灵的人。
「……真拿你们没办法。」
天自言自语，蹲在两人身旁，扶起小女孩。小女孩以闪着泪光的双眼凝视天。
「不可以在停车场里奔跑喔。太危险了。」
「……对不起。」
小女孩嘟囔的同时，貌似母亲的人从店里走出来，喊着女孩的名字跑过来。
「怎么了！」
什么也不知道的母亲一看到天的脸就把站在一旁的小女孩拉到自己背后。
「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唉，哪有做什么……我们只是扶起这孩子……」
但母亲听不见阳菜的声音。
「快走吧。」
母亲不由分说地牵起小女孩的手，走向商店街。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太过分了吧。」
天慢慢地站起来，目送那对母女离开。
「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站在嘟嘴抱怨的阳菜身边，天轻轻地抚摸自己脸上的伤痕。
「这不重要，你姊姊……你家在哪里？」
为了转移话题，天小声地询问。阳菜顶着还气呼呼的脸，抬头看着天回答：
「过平交道，车站的另一边，离这里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嗯哼，你姊姊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在这里上班吧？」
阳菜重拾笑脸，窥探天的表情。
「咦，小天，你怎么知道？」
天没好气地瞪阳菜一眼。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每天都在这里买牛奶啊。从你姊姊开始打工以前……不只，从这里变成便利商店以前，还是破烂的杂货店就开始了。」
这家便利商店大约是一年前开的，以前这是一间由老婆婆经营的杂货店，从食品到日用品一应俱全，名叫「富士屋」。独居的老婆婆病倒之后就关门大吉，换成便利商店。
「是喔……小天真的好爱喝牛奶啊。」
天没搭理这个话题，目不转睛地盯着便利商店。
柜台里已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天用手机确认时间，五点多了，两人差不多该下班了。
「啊，来了！」
阳菜的声音让天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只见舞衣穿着大衣、围着围巾，与头戴毛线帽的轻浮男一起从建筑物旁边的后门走出来。
「你瞧，那家伙缠着姊姊不放！」
轻浮男跟舞衣说话，舞衣面露微笑，两人看起来感情很好。
「是吗？说不定他们感情真的很好。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随你姊姊高兴……」
这次换阳菜以尖锐的眼神瞪着天。
「那家伙有女朋友喔！姊姊不知道这件事！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被骗！」
「证据呢？」
天反问，阳菜「唉？」了一声愣住了。
「你有那家伙有女朋友的证据吗？」
阳菜紧紧地把嘴巴抿成一条线，大声说：
「我、我就是证据啊！我亲眼看到了！我趁姊姊休假时跟踪那家伙，发现他和别的女人约会！」
「嗯……你是幽灵，就算你说你看到了，那家伙肯定也不认帐吧。再说了，约会对象真的是女朋友吗？说不定只是普通朋友？」
阳菜气鼓了脸，用拳头捶打天的身体。
「你这个大笨蛋！居然不相信我！我要诅咒你！」
「我既不痛也不怕喔。」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被这种幽灵缠上呢？
「总之先跟上去再说。」
天回头看，舞衣和轻浮男已经走远了。
「糟了！得快点追上姊姊他们！」
阳菜抓住天的手。她的手果然比冰块还要冷。
天被阳菜拖着跟在舞衣和轻浮男后面。两人停在紧邻车站的平交道前，警示音响起，闪着红灯。
便利商店位在车站北口，跨过平交道的另一边就是舞衣住的南口，从北口到南口一定得经过这个平交道。
电车声响大作地驶过，栅栏升起。阳菜拖着天继续跟踪他们，风吹动了阳菜的黑发与水手服的衣襟，活像身旁真有个国中小女生。
相较于北口林立着鳞次栉比的小型店面，南口的马路比较宽，矗立着大型的社区大楼及簇新的百货公司。
舞衣和轻浮男穿过宽阔的十字路口。原本紧追在后的阳菜突然在斑马线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
阳菜紧紧地把嘴巴抿成一条线，丢下一句「没什么」，踏上斑马线。
一群国中女生从天和阳菜面前走来，穿着与阳菜相同的水手服。大概是参加完社团活动正要回家吧，背着装了球拍的袋子，兴高采烈地有说有笑。
当然谁也看不见阳菜，她们打打闹闹地在十字路口正中央，与阳菜擦身而过。
天凝视阳菜的背影。她虽然说「没什么」，但绝不是真的「没什么」。要不是变成幽灵，阳菜应该也会跟那群女孩一样去上学、加入社团、开开心心地笑着。
穿过十字路口，偌大的公园随即映入眼帘。公园里有一座大池塘，成了附近居民休憩的场所，还有可以玩球的广场和溜滑梯、秋千等游乐设施，天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也经常跟朋友来这里玩。
舞衣和轻浮男走进公园。
「穿过这座公园是回家的近路。」
阳菜一脸缅怀地眯起眼睛说。天又陷入复杂的情绪。
穿着水手服的这个少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阳菜究竟遭遇了什么？
思考这件事时，两人已经穿过公园，进入住宅区。
「我家就在那里。」
阳菜指着前方。舞衣和轻浮男站在一栋透天厝前，不知在说什么。天和阳菜一起躲在电线杆后面偷看。
呃，要是被别人撞见了，自己的样子肯定很诡异吧。天也想到这个可能性，但是看到阳菜严肃的表情，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阳菜变成幽灵以前住的家是很普通、有小庭院的独栋房子，可是和左右邻居有点不太一样，总觉得好像没人住的样子。
「你们家没有人吗？」
天问道，阳菜直视前方，摇头。
「妈妈应该在喔，爸爸大概也在。」
「咦，真的吗？家里有人？」
但阳菜并未回答。天只好再看一眼他们的家。
敞开的门里面有座狭小的庭院，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整理了，杂草丛生，坏掉的狗屋就这么置之不理。仔细看，窗户还有个玻璃破掉的洞，天眉头一皱。
「以前不是这样的喔。」
或许是察觉到天覆杂的心情，阳菜辩解似地喃喃自语。
「妈妈喜欢园艺，所以院子里总是开了很多花；爸爸擅长DIY，那个狗屋是爸爸做给我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
天低头看阳菜的脸时，耳边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喂。」
天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那个轻浮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不见舞衣的身影，大概已经进屋了。
「别不理我，我喊的就是你。」
男人满脸嫌弃地看着天说。天去便利商店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男的大概很讨厌他。
天一如既往，不着痕迹地撇开视线。
「你该不会是樱木小姐的跟踪狂吧？」
「什么？」
这次换天蹙紧眉峰。
「你每天都向樱木小姐买牛奶吧？」
「我买牛奶又不是因为她，我从很久以前就在那家便利商店买牛奶了。这点你应该也知道。」
「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从便利商店跟着樱木小姐来的吧？」
天一口气噎住，因为他说的没错，天无法反驳。男人当着天的面，不怀好意地说：
「哦，我懂了。你这身制服……」
光是这句话，天就知道男人想说什么了。男人忍住笑意似地说：
「抱歉，是我不好。不好好说明的话，念这所高中的人是听不懂的。」
天用力地抓紧制服裤管。这一带只有天就读的高中学生才会把制服穿成这样，才会因为成绩不好被瞧不起。
「你是什么意思！竟敢瞧不起小天！」
阳菜在天身旁大吼大叫，但是想也知道，男人听不见。
「那我就告诉你吧。跟踪别人是犯法的行为喔。所以别再跟着樱木小姐了。」
天咬紧下唇。只见阳菜拼命殴打男人的身体。
「不过樱木小姐对你这种货色大概也没兴趣吧。」
「什么叫你这种货色！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气死我了！」
只有天能听见阳菜的声音。男人丢下一句「那就这样」快步走开。
「喂，小天！你为什么不反驳！像他那种人，给他一拳他就安静了！」
听着阳菜大呼小叫的声音，天叹了口气。
「吵死了，我不是说我不会打架吗？」
「这时候不会也要会好吗！你都不生气吗？」
「不生气，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天把手插进口袋里，走回来时路。
「等等，小天！」
阳菜追上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开始一盏盏亮起。
「你可能不知道，我念的高中是很糟糕的学校。」
天边走边说。阳菜跟在他屁股后面。
「不是走在路上被当成瘟神敬而远之，就是被当成傻瓜瞧不起。」
天回头让阳菜看自己的脸。
「更别说我脸上还有这种伤口。」
天的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过眉毛，再划到脸颊的伤痕，看起来怵目惊心。
拜这道伤痕所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已是家常便饭。这实在太糟心了，所以天决定尽可能不跟任何人对上眼。
「所以说，那家伙说的没错喔。」
「哪里没错了？」
阳菜不服气地犯嘀咕。
「你姊姊不可能看上我这种货色。」
天停下脚步。阳菜也停下脚步，直勾勾地仰望天的脸。
「所以你要我跟你姊姊交往，借此赶走那个男人的计画不可能成功。」
「你凭什么认定不可能成功！」
阳菜绕到天前面，大声反驳。
「你不是答应帮我保护姊姊吗？我只有小天可以依靠了！」
「我才没有答应你，而且只要认真找，说不定还有其他看得见幽灵的家伙。」
天对仰望自己的阳菜说。
「我认为你还是另请高明比较好。别指望我这种人。」
阳菜用力咬紧下唇，对天大吼：
「我看错你了！」
阳菜留下天，冲进舞衣所在的家里。
天茫然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冷风吹过，身体打了一个寒颤。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被幽灵一厢情愿地缠上，又被幽灵不由分说地抛下……
「那家伙……只不过是一个幽灵。」
所以他才不想答应幽灵的请求，留下如此不愉快的回忆，一点好处也没有。
还是算了。他不想再受伤了。
天弯腰驼背地往前走，回头看阳菜离去的方向。
左邻右舍开始点亮一盏盏暖色系的灯光，唯有舞衣的家始终笼罩在黑暗里。
❀
「啊，富樫。你来得正好。」
放学后的校舍十分喧嚣，一名男老师叫住正要从楼梯间往外走的天。
是教日本史的蟹泽，据说是这所学校年纪最大的老师。学生们都叫他蟹老，当他是老人家，但其实意外地尊敬他。
天下意识地想起前阵子小考的结果，他自忖应该没有考得太差。既然如此，自己被叫住的原因大概是——
「我想把这些教材搬到社会课教室，可以请你帮忙吗？」
果然没错。每次被蟹老逮住，他都会交代天做一堆杂事，明明还有很多学生看上去很闲。
但天还是答应了。
「好啊。」
明明从昨天开始，内心深处就感到闷闷不乐，想快点回家。明明不赶快离开校舍，就得搭下一班电车了。
自己为什么是这种无法拒绝别人请求的性格呢？他好讨厌自己。
拿起一个堆在楼梯间的纸箱，比想像中轻多了。社会课教室在四楼，所以他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如果这么轻，应该很快就能搬完了。
定睛一看，蟹老正弯下腰，想抱起纸箱，所以天又说：「那个也交给我吧。」捧着两个纸箱。
「拿得动吗？」
「拿得动。」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蟹老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笑意。哦，原来如此，天明白了。
蟹老的笑容很像在天念小学的时候就去世的祖父。
天爬上弥漫着化妆品的味道与叫骂声的楼梯，抵达四楼的教室，蟹老亦步亦趋地跟在天的屁股后面。
「放在这里可以吗？」
「嗯，谢谢你。」
天把纸箱放在桌上，吐出一口气。
「那我闪人了。」
「啊，富樫，等一下。」
蟹老走进位于教室后面的准备室，里头堆满蟹老专用的参考书及资料，蟹老总是窝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给你。」
蟹老拿出小包装的牛奶。后面的房间有蟹老专用的小冰箱，大概是从那里拿出来的吧。
「牛奶……」
「怎么？你不喜欢牛奶？」
「不是……」
「牛奶对发育期的小孩最好了。」
还小孩咧……自己已经十七岁了，可是看在快退休的蟹老眼中，天这个年纪或许还是小屁孩。
「谢谢。」
天收下牛奶，向蟹老道谢。
「你要不要干脆坐在那边喝完再走？」
蟹老坐在置于一旁的椅子上，把吸管插进自己的牛奶盒。
明明想赶快回家，天却无可奈何地坐下。
原本在楼下打闹的笑声飘远，四周安静下来。这间教室所在的四楼没有一般教室，也没有给社团活动使用的教室，因此放学后一向人迹罕至。
天无可无不可地望向窗外，从这里可以将广大的操场尽收眼底，刚好足球社和棒球社正要开始练习。
「富樫，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蟹老突然问道。问这个做什么？他应该没做什么会被老师盯上的事。
「没有。」
天回答，用吸管喝牛奶。比想像中更透心凉的液体从喉咙流进胃里。
「这样啊，那就好。」
蟹老也以慢吞吞的动作喝牛奶。
「本校有很多个性十足的家伙吧？像是肯定要留级的、打破校舍窗户的、和其他学校的学生打架的……搞得老师们疲于奔命，所以像你这种不晓得在想什么的学生很容易被忽略。」
不晓得在想什么啊……或许是吧。
这所学校的学生确实都是一些品行欠佳，也就是所谓的不良少年。天也配合周围的人，故意不把制服穿好，但这都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其实天刚入学时就曾经因为脸上的伤痕及凶恶的眼神被不正经的学长找麻烦，天没有抵抗，所以只捱了两、三拳就完事了。但天可不想再挨揍了，所以从此以后，他决定尽量低调做人。
不与顽劣的学生拉帮结派，也不跟他们唱反调，只要与这所学校的风气同化即可。再忍耐一年就毕业了，只要每天淡淡地、跟平常一样过日子就行了。
「如果有什么烦恼要跟我说喔。」
但也不能因为蟹老这么说，就告诉他自己的烦恼是被幽灵缠上了。
「有的话我会说。」
天回答蟹老后，站起来。
「谢谢你的牛奶。」
「不客气，回家路上要小心喔。」
蟹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天走出教室。
一如既往地搭乘电车，在一如既往的车站下车，走出验票闸门，再穿过车站前的十字路口，就能看见熟悉的便利商店。
结果错过了两班电车，所以今天来得比平常更晚一点。
「好冷……」
天在北风的吹袭下缩着身体，快步走向便利商店。这时，穿着水手服的少女映入眼帘，她抱着胳膊，直挺挺地站在停车场里，瞪着这边。
「小天！」
天下意识停下脚步。
是昨天丢下一句「看错你了」掉头就走的阳菜，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到她。天以为阳菜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天藏起疑惑的心情，以稀松平常的语气问道：
「你还在啊。」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
「与你无关吧。」
阳菜板起一张脸说：
「小天！假如我让你看证据，你就会从那个轻浮的男人手中保护我姊姊吗？」
天停下脚步，看着阳菜。阳菜认真的眼神过于直率耀眼。
「嗯……会吧。」
天曾经说过「如果是我能力所及」，那句话今天一整天都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他耿耿于怀。
阳菜从口袋拿出某样东西，是一支手机。天瞠目结舌。
这家伙明明是幽灵，却拥有手机。
可能是变成幽灵以后，还能带着死亡瞬间身上既有的东西。那名工人也带着香菸，看来是原本就放在口袋里。
「你看这个！」
阳菜以熟练的动作操作手机，在天面前秀出画面。
「这张照片就是证据！我今天上午跟踪那家伙，已经确认过了！」
照片确实拍到那个男人揽着陌生女子的肩膀，正要走进旅馆的决定性瞬间。
「真的假的……」
这并非难以置信的事实。如果是那个人，确实有可能这么做。
更重要的是，阳菜身为幽灵，居然能拍下这种罪证确凿的照片，真是太厉害了，这么深的执念其实也有点可怕。
「小天，拿出你的手机来，把我登录为好友。」
「什么？」
「我要把这张照片传给你。」
天半信半疑地打开通讯软体，将阳菜设为好友。跟幽灵变成朋友……这也太荒谬了吧。
心不甘、情不愿地操作完，阳菜在天身旁大喊：
「啊，出来了！」
顺着声音望向便利商店的后门，今天太晚过来，已经五点多了，只见舞衣和那个轻浮男一起走出来。
「跟上去吧！」
阳菜不由分说地抓住天的手。这下子可能又要遭到轻浮男指控「你这个跟踪狂！」了……但天敌不过阳菜的拼命，今天也跟在舞衣他们背后。
两人跟昨天一样，穿越平交道，再跨越十字路口。今天也走进公园。
「小天，你看那个！」
阳菜突然停下脚步，没在看路的天猝不及防地撞上阳菜的背。
「好痛……」
「你看那边！他们在长椅上坐下了。」
顺着阳菜的指尖看过去，舞衣和轻浮男确实并肩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俨然一对正在约会的情侣。
「那两个人该不会……已经开始交往了？」
「才不是呢！你仔细看，我姊姊根本一脸困扰好吗？其实是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拒绝不了喔。姊姊就是这样的人。」
天仔细地观察两人，轻浮男说话时靠得很近，看得出来舞衣虽然面带微笑，却也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喜欢的话，明确拒绝不就好了……」
「姊姊太善良了，但这时一定要严词拒绝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那个男人吃掉！」
阳菜松开天的手，用力地握紧拳头。冰冷的触感从天的手臂消失。
坐在长椅上的轻浮男移动了一下，往舞衣靠近，伸出手，抚摸舞衣的头发。
「啊，我看不下去了！小天，快想办法！」
「我哪有什么办法……」
看着舞衣，总觉得好像看到自己。
无法拒绝别人的要求，反应过来时，已经违背自己的心意，对别人言听计从的自己。
「很简单啊，只要告诉姊姊『那家伙已经有女朋友了！』、『别跟那种人扯上关系！』就好了。」
「别说傻话了，没头没脑地说那种话……」
阳菜非常用力地推了天一把，天被她推得冲出去。
咦，这家伙只是个国中女生吧？难道变成幽灵也会变成神力女超人？
「咦，你是……」
熟悉的柔和声线令天抬头。回过神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扑到长椅前的地上了。
「经常来买牛奶的人。」
坐在长椅上的舞衣双眼圆睁地低头看他，轻浮男则从一旁死瞪着天。
天连忙站起来，男人说：
「又是你……」
男人站起来。
「昨天才跟你解释过吧？还听不懂吗？怎么这么不懂事！」
「少啰嗦，我也不是自愿要这样。」
「你说什么？」
轻浮男一把揪住天的衣领。
「住手！」
舞衣站起来，冲进两人中间。男人「呿！」了一声，放开天。
「樱木小姐，这家伙是跟踪狂。昨天也一路跟在你背后。」
「跟踪狂？」
舞衣微微颤抖，看着天。天不着痕迹地撇开脸。
这么说来，他才想起今天没去买牛奶。
男人揽过舞衣的肩膀说：
「不过别担心，樱木小姐，我会保护你。」
耳边传来阳菜拼了命的尖叫声：
「小天，保护我姊姊。」
天低着头，握紧双手。
舞衣不知所措地在男人怀里挣扎，男人更加用力地揽住舞衣的肩头。
「哼，别理这家伙。太恶心了。」
男人不由分说地拉着舞衣就要离开，就在这个时候——
天的手机响了。
「咦？」
突然收到一条简讯，天打开来看，液晶萤幕里出现一张照片。
「走吧，樱木小姐。」
「噢，好。」
天鼓起勇气抬头，叫住正要离开的两人。
「等一下！」
男人不耐烦地回头，舞衣则是一脸无措。天往两人面前跨出一步，给他们看自己的手机画面。
「你有女朋友吧？」
男人顿时脸色铁青。
「既然已经有女朋友了，就别再纠缠她。」
男人无言以对，舞衣摆脱他的箝制。
「这是怎么回事……」
舞衣探头来看天的手机，问男人：
「你有女朋友吗？」
男人又低啐一声，瞪着天。
「你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天咽了一口口水，突然感觉到一股气息，望向身旁，只见阳菜双手握拳，大声吆喝：「上啊！上啊！」
「我是……」
事已至此，随便了啦。
「我是来……保护舞衣姊的！」
天一口气说完，男人和舞衣都愣住了。
片刻沉默后，男人横眉竖眼地「嗄？」了一声。
「这家伙有病，樱木小姐，那张照片里的人不是我，我们快走吧。」
舞衣拍掉男人伸向自己的手。
「不，我不走。」
舞衣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的男人深深一鞠躬。
「我不打算跟你交往，对不起。」
舞衣斩钉截铁的拒绝传进天的耳朵里。
男人一时呆若木鸡后，又朝舞衣伸手。
「你说什么？都已经跟我到这里了，事到如今岂容你反悔！」
但他的手并未碰到舞衣，因为天挡在舞衣前面。
「你够了。」
天以低沉的声音呢喃，看着男人的脸，视线不再闪躲，而是直勾勾地与男人对视，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唔……」
天脸上的伤痕与锐利的视线令男人瑟瑟发抖。
「蠢、蠢毙了。」
男人不住后退，对舞衣说出贬低的台词。
「谁会真的想跟你这种土里土气的女人交往啊！」
「喂，你给我站住……」
天想追上去讨个说法，但舞衣抓住他的手臂。不同于阳菜的手，是人类温暖的手。
「我没事。」
天回头看，舞衣静静地微笑。天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放开舞衣。这时，远处传来窝囊的声音。
「哇啊！」
天和舞衣同时转过头去，只见轻浮男踩到水洼，脚一滑，摔得四脚朝天，有一群小孩正在旁边窃笑。
「太倒楣了，可恶。」
男人气急败坏地跺脚，逃之夭夭。舞衣凝视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喃喃自语：
「没受伤吧……」
她居然还在担心那种人……这个人知道自己刚才处于什么状况吗？
天傻眼地说：
「受到报应了。」
舞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天。
「你最好对那种男人小心一点喔。」
「好、好的，谢谢你。」
舞衣疑惑地向他低头致谢。
「那、那我先走了。」
天转身就要走人，舞衣叫住他：
「请等一下。」
舞衣跑过来站在天面前。
「你今天没有来买牛奶吧？我好担心。」
担心？担心我？
「要再来买牛奶喔。」
「喔，好的。」
「我在店里等你。」
舞衣嫣然一笑，走向阴暗的家。天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小天。」
这么说来，都忘了身旁还有个阳菜。
「你想做还是做得到嘛。」
「什么？」
阳菜抬头看天，莞尔一笑。
「谢谢你，小天。你刚才很帅喔。」
「我、我才没有……是你太烦了……」
为了掩饰羞赧，天把手机收进口袋里说。
「不过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既然已经赶走那个男人，就可以摆脱幽灵的纠缠了。
不料阳菜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摇摇头。
「不，还没有。」
「什么？我不是已经赶跑那个轻浮的男人了吗？而且你姊姊也说她没事了。」
「姊姊总是这么说，说自己没事。」
阳菜目不转睛地凝视天的脸。
「所以我不相信，姊姊说的『没事』从来不是没事喔。」
天的视线从阳菜身上移开，望向舞衣独自穿过公园的背影。
「拜托你……」
天的手臂变得凉飕飕。
「保护我姊姊。」
听着阳菜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请求，天一直看着舞衣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