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想表达的心情
喧闹的笑声消失在走廊的另一边后,教室恢复寂静,冷风从稍微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动了窗帘。
「咦,这不是富樫吗?你在做什么?」
蟹老对独自坐在窗边发呆的天说。
天懒得理他,望向教室门口。蟹老一脸「找到好说话的对象了」的表情,笑吟吟地走进没有其他人的教室。
「真稀奇啊,你这小子平常总是一下课就跑得不见人影。」
「与老师无关吧?」
天没好气地低声呢喃,蟹老在他面前站定。
换作平常,天确实是一下课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因为他有更想去的地方,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无聊透顶的地方。
他想去舞衣和阳菜都在的便利商店。
但阳菜最近一直不见踪影,他也提不起勇气面对舞衣,不敢踏进便利商店。
自从与舞衣闹翻后,天再也没有见过那对姊妹了。
「喏,这个给你喝。」
蟹老把盒装牛奶放在天的桌子上,天皱了皱眉。
这老头怎么带着牛奶到处走啊。
不知道是否听见天的心声,蟹老向他说明:
「这是我放在准备室的冰箱里的牛奶,放心,没有坏。」
「不用了,这是老师的牛奶吧。」
天把牛奶推回去。
「我不要,你喝吧。心浮气躁的时候更应该喝牛奶,真想把牛奶推广给全校师生啊。」
蟹老哈哈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莫名其妙。
「我没有心浮气躁。」
天把视线从蟹老脸上移开,望向窗外,只见运动社团的成员们正高声吆喝着跑步。
「把压力发泄在别人身上的人有问题,但是压抑下来的人也有问题,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听你说喔。」
蟹老重新把牛奶放在天身边,走出教室。
天聆听蟹老走远的脚步声,自言自语:
「如果明明说了实话,对方却不相信……该怎么办才好?」
听得出来蟹老停下脚步,天只把耳朵转过去。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呢。」
蟹老回答。
「如果对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也只能一直说到对方相信不是吗?」
天缓缓望向蟹老,蟹老还是老样子,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
「光是闷在自己心里,对方绝对不会知道,但是多试几次的话,对方迟早有一天会明白。」
听到这句话,天想起来:
「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舞衣是这么说的。舞衣已经不相信他了。
可是如果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她会愿意相信自己吗?
「加油,幸好你们还很年轻。」
蟹老朝天一笑,就这么走出教室。
天跳上电车,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车。今天也错过了两班电车。
手插在口袋里,吐出雪白的气息。明明已经三月了,天气还是很冷。
天又呵出一口气时,发现穿着水手服的少女就蹲在便利商店停车场的角落。
「阳菜!」
天忍不住大声呼唤,跑过去。阳菜静静地抬起头来,对天嫣然一笑。
「小天……好久不见……」
但她的声音无精打采,感觉身形也益发单薄。
「你没事吧?该不会快消失了吧……」
「嗯,好像是,我可能快死了。啊,说快要死掉有点怪怪的,因为我已经是幽灵了。」
有气无力的笑声虚幻地飘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一对穿着高中制服的情侣走出便利商店,喝着相同的饮料,依偎着走向车站。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好想跟普通女生一样谈恋爱啊。」
天偷偷地看了阳菜一眼,阳菜用视线追逐小情侣的背影。
冷风吹过,水手服的衣襟微微晃动,阳菜的制服永远那么新颖。她再也无法穿着这身制服去学校,也无法与任何人谈恋爱了。
天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感觉心好痛。
但阳菜在天身旁俏皮地说:
「我好想被男生壁咚啊。啊,还有公主抱!」
「那种情节只会发生在漫画里吧,现实中才没有人会做这种蠢事。」
「唉,真的吗?我还以为升上高中,大家都这么做。」
「怎么可能,你看太多漫画了。」
天的吐槽令阳菜咯咯笑。
「这样啊……但我还是想试一次……」
阳菜凝望远方,身影彷佛随时都要融化在冰冷的空气里。
现在不是跟舞衣吵架的时候,必须快点找回阳菜遗忘的记忆,否则——
「小天,我不在的时候,你跟姊姊吵架啦?」
阳菜的质问令天暗自心惊。
「你没去找姊姊吧?出了什么事?」
天沉默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
「我和你不是朋友的事被你姊姊看穿了。」
「什么……」
「所以我老实告诉她,我看到身为幽灵的你,结果她生气了,认为我在寻她开心。」
阳菜捧腹大笑。天瞪了她一眼。
「你……笑屁笑。」
「因为……果然是姊姊会有的反应。」
阳菜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这有什么好笑的!看在你姊姊眼中,我不仅撒谎,还寻她开心……啊,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抱着头哀号,阳菜对他说:
「小天,请你保护姊姊。」
「这种情况下是要怎么保护啦!」
「可是……」
阳菜望向远方,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舞衣正从便利商店的后门走出来。
「唉……」
看到舞衣的模样,天呆住了。
「好不好嘛?拜托你。保护姊姊……」
阳菜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看,她的身影正逐渐变淡。
「阳菜!」
「别担心,我还不会完全消失。」
阳菜伸手轻轻地推了天一把。
「别管我了,去找姊姊,拜托你。」
身体往前扑的瞬间,阳菜的身影也消失了。
「阳菜……」
天茫然自失地喃喃自语后,握紧拳头大喊:
「包在我身上!」
听不见阳菜的声音。
「不管是你的事,还是你姊姊的事,都包在我身上!所以在那之前,你绝对不可以消失喔!」
天说完这句话,背过身去,奔向舞衣。
天冲向刚从后门走出来的舞衣,舞衣大吃一惊,看着天,但随即撇开脸,转身就要快步走开。
「舞衣姊!」
尽管如此,天仍全力跑向她,挡住舞衣的去路。舞衣停下脚步,把围着脖子的围巾推到鼻尖。
「你怎么受伤了!」
舞衣的脸颊贴着白色纱布,抓住围巾的袖口隐约露出包着绷带的手腕。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天的怒吼令舞衣抬起头来。
「因为阳菜拜托过我。」
天目不转睛地盯着舞衣的脸说。
「阳菜拜托我……要保护她姊姊。」
舞衣继续把围巾拉高到遮住脸。
「所以我是来保护舞衣姊的。」
天轻轻地抓住舞衣的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跌倒了。」
「少骗人。」
天想起来了,舞衣被父亲推开的样子。
「说实话。」
舞衣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以细如蚊蚋的音量回答。
「爸爸喝醉了……听到我说要搬出去,火冒三丈地指控我要抛弃他……僵持不下时,不小心撞到了玻璃。」
天咬紧下唇,死盯着舞衣手腕的白色绷带。
「不过我没事,爸爸酒醒后也恢复正常,带我去医院。」
「怎么会没事!」
天喃喃低语。
「伤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舞衣轻轻地推开天的手。
「别担心,我不会再依赖你了,所以你也别管我了。」
舞衣迈开脚步,天又挡在舞衣面前。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舞衣一句话也不说。
「我为骗你和阳菜是朋友这件事道歉,对不起。」
天向舞衣低头道歉。
「可是我并不是寻你开心,我看到幽灵也是真的,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看到阳菜的幽灵了。」
天诚挚告白,目不转睛地直视舞衣的双眼,舞衣在天面前低下头去。
「但是阳菜可能快要消失了。」
舞衣的表情有一丝动摇。
「那家伙不去另一个世界,一直在现世彷徨……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消失了。」
舞衣一言不发地抬起头来。
「所以我希望阳菜能了无牵挂地去她该去的地方,绝不能让她哪儿都去不了,就这样消失不见。」
天说到这里,呼出一口气,看着舞衣。舞衣静默无语,站在原地不动。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或许舞衣还是不相信他,或许舞衣会对他大发雷霆,但如果不说出自己的想法,对方绝对不会懂……
「而且我也希望舞衣姊能健康有活力,起初是因为阳菜要求『请保护我姊姊』才不得不为之……」
天用力握紧拳头,对舞衣说:
「但现在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想保护舞衣姊,希望舞衣姊能一直保持笑容。」
舞衣抬起头来看着天,天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头昏脑热,想移开视线却移不开。
「天同学……」
听见舞衣的呼唤。
「我懂了,你不是会寻我开心的那种人,因为你突然说那种话,我吓了一跳,所以……」
舞衣向天鞠躬道歉。
「对不起,朝你发脾气。」
天连忙也低头道歉:
「不不不,该道歉的是我,真的很抱歉。」
天慢慢地抬起头来,与舞衣四目相交,难为情地搔搔头。
「我要去你家,陪你说服父母,好让你爸妈答应你搬出去。」
但舞衣摇头。
「不用了,我家的事我自己处理。」
「可是……」
「不瞒你说,我爸妈很软弱,爸爸借酒浇愁,妈妈也逃避现实。所以我必须坚强起来才行,虽然我还差得远。」
舞衣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所以这里就交给我吧,或许要花一点时间,或许无法恢复原状……但我想稍微拉开距离,慢慢磨合。」
天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既然舞衣姊都这么说了。」
然后轻轻地抓住她的手。
「可是绝对不要勉强,如果觉得痛苦,一定要告诉我喔,虽然我或许有点靠不住。」
「不,你很可靠喔。」
舞衣微笑,回握天的手,然后稍微低垂眉眼,轻声细语地说:
「那个,阳菜的幽灵……现在也在这里吗?」
「不,现在不在,但她一直守护着你。」
「这样啊……要是我也能看见幽灵就好了……」
舞衣深深叹息。
「我想帮阳菜,阳菜是因为一直守着我才变成幽灵吧?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阳菜做的事?」
对了,得快点帮助阳菜才行。
天点点头,面向舞衣说:
「请告诉我阳菜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舞衣直勾勾地看着天。
「阳菜不记得那天自己想做什么,唯有想起来,那家伙才能去另一个世界。」
舞衣噤口不言,天耐心地等她开口。
「阳菜出车祸那天……」
过了好一会儿,舞衣的声音幽幽地在天耳边响起。
「是我的生日。」
「生日……」
天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舞衣把视线移到天脸上,浅浅一笑。
「阳菜是在去给我买生日礼物的回家路上发生了车祸。」
原来如此,阳菜是想把礼物交给舞衣啊。
「所以呢?那个礼物呢?」
舞衣陷入沉默,沉默半晌后,小声地说:
「不知道……到处都找不到。」
「找不到?」
「车祸现场没有留下类似礼物的东西。怎么样都找不到。」
怎么会这样……那就不知道阳菜最后拿着什么了。
那个为姊姊买的礼物一定就是阳菜重要的记忆。
「她真的买了礼物吗?」
「我想应该是买了,钱包里虽然没有发票……但应该买了。」
舞衣抬头看天。
「大概是在开学典礼的时候想起还没买礼物,妈妈说她是放学回家后,制服也没换,又跑出去买东西,发生车祸是在回家途中,所以我猜是买完东西后。那孩子,一旦决定了,就会付诸行动。」
舞衣说的话勾起天的记忆。
「阳菜真的好傻……根本没必要帮我买生日礼物。」
开学典礼。制服。姊姊的生日。礼物。
「书套。」
「什么?」
「舞衣姊是不是喜欢看书?」
舞衣一脸困惑地回答:
「嗯,我是喜欢看书没错。」
天的心脏跳得好快,明明很冷,额头却冒出汗水。
「刚才有个国中女生来买姊姊的生日礼物,我推荐这款书套给她,她很高兴地说『我就要这个』。」
一定是因为她穿着制服,拓实才知道她是国中生,而拓实推荐那个国中女生买书套给姊姊当生日礼物……
「拓实……」
「天同学?」
天扬起脸,用力握住舞衣的手。
「跟我来!」
「咦?」
「来我家!」
天拉着一头雾水的舞衣,往自己家的方向狂奔。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天。哎呀,舞衣也来啦。」
「打、打扰了!」
不理会惊讶的母亲,天拖着舞衣上楼。
那个放在哪里?不愿看、不愿回想、害怕自己受伤,所以藏起来了——拓实给他的生日礼物。
「怎、怎么了?」
「我也收到了。」
「收到什么?」
「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拓实送了礼物给我,可是我说……我不稀罕那玩意儿,还说……我又不看书,跟女生一样,一点也不酷……」
天放开困惑的舞衣,打开壁橱,把脸伸进去翻箱倒柜。
记得是放在这里……
「啊……」
天看到那个熟悉的袋子,拓实家开的书店袋子,有什么东西从喉咙深处涌上,好想吐。
「天同学……」
天用颤抖不停的手打开袋子,打开那个自从拓实给他以后,他一次也没打开过的袋子。
从袋子里拿出似曾相识的蓝色书套,跟拓实用来包文库本的书套是同一款。
「这是……拓实给我的。」
「拓实同学吗?」
天不言不语地点头,抬起头来看着舞衣。
「我猜……阳菜送给舞衣姊的礼物也是同款的书套。」
「怎么说?」
「开学那天拓实说过,有个女生去他家开的书店买书套,说是要送给姊姊当生日礼物。」
舞衣的脸色大变。
原来如此,这就是阳菜最后手里拿的东西。
「问题是……那个书套上哪儿去了?」
舞衣的声音颤抖。
「飞到哪里去了?」
天抿紧唇瓣,低头看拓实送给他的书套。
阳菜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小心翼翼拿着的礼物尚未送到舞衣手中,既然如此,为了阳菜也为了舞衣,都必须找到那个书套才行。
把书套交给舞衣时,阳菜一定就能放心地离开了。
「我来找。」
「说得简单……已经过了四年……」
「一定得找出来才行……」
天喃喃自语,舞衣专注地看着他的脸,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来找,只要是我能做的事,尽管说。」
天想了一下回答:
「舞衣姊还有其他该做的事吧?」
「什么事?」
「找工作和准备搬家,还有说服父母。」
舞衣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苦笑着说:
「说的也是,那阳菜的事就有劳你了。」
天对舞衣点头承诺。
居然在这种地方搭上线,天和拓实、阳菜和舞衣……全都连起来了。
「真不可思议啊。」
舞衣凝望着五岔路的红灯,喃喃自语。
「是阳菜让我和你相遇,得好好感谢她才行。」
老人的身影在舞衣身旁摇摇晃晃。
「舞衣姊……」
话说到一半,天噤若寒蝉。一行清泪顺着舞衣笔直面向前方的脸颊滑落。
「我真没用啊,一想到阳菜,眼泪就控制不住。我老是这样的话,阳菜根本无法安心上路吧。」
舞衣小声地笑着说,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拭泪。
「不……想哭就哭吧,否则会无法打从心底笑出来喔。」
天又重复一次母亲说过的话。这么说来,母亲也对天说过好几次同样的话,但是天——到底有没有哭过啊。
「谢谢你,天同学。」
舞衣擤了擤鼻涕,看着天,天什么也没说。
绿灯了,两人迈步前行,穿越平交道和公园,站在今晚也没开灯的家门口。
「你爸爸……在家吗?」
舞衣无言颔首,脸上的纱布令人心疼。
「还好吗?」
「嗯,还好。」
舞衣回过头来对天微笑。
「那,改天见。」
「嗯,改天见。」
舞衣挥挥手,坚定地扬起脸,独自走进家门。
❀
从此以后,天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前往阳菜发生车祸的地方。
就是那个一天到晚经过的十字路口。
开学当天,阳菜在这里出车祸,失去了送给姊姊的重要礼物。那应该是装在书店袋子里的书套,应该是拓实帮她选的书套。
「阳菜……」
即使呼唤再多次,阳菜也没有现身,这几天,天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难不成她已经消失了……这个想法顿时掠过脑海,天粗鲁地摇头挥去。
不要紧,阳菜一定会再出现。希望等她出现,就能给她看自己弄丢的东西;希望她能取回遗忘的记忆,把那天没能交给舞衣的礼物交给舞衣,这么一来,阳菜就不会消失,就能好好地前往另一个世界……
天的脑海中浮现出阳菜天真无邪的笑脸。
可是去到另一个世界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阳菜了。
天又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往四周看去。
车祸至今已经过了四年,书套不可能还在这里,当时警方应该也仔细地搜寻过现场,或许掉在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也未可知。
天也向附近开店的人打听,问他们车祸发生后,有没有看到装在书店袋子里的书套。
可惜没能掌握到丝毫线索,只有时间无情地流逝。
结果这天也一无所获地走进那家便利商店。
「咦,是天同学啊,舞衣已经下班喽。」
这也没办法,毕竟今天来得比平常晚一点,距离上次送舞衣回家,他和舞衣也一周没见了。
「你最近都好晚来啊?」
店长说,接过天手中的牛奶。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是吗?不过舞衣再过不久就要辞职了。」
天正要从口袋里拿出零钱,手停在半空中。
「她说她找到工作了,所以必须搬家,不过我们一开始打的契约就仅限于她找到工作的这段时间。」
「这样啊……」
「你早就知道啦?」
「嗯……」
天不置可否地回答,把钱递给店长。
他早就知道了,迟早会变成这样,这是舞衣选择的路,所以必须开开心心地送她启程。
店长对走出店外的天说:
「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一定要说清楚喔!」
天无法回应背后传来的声音。
室外天色已暗,吹过的风带着暖意,当时序进入三月,春天的脚步终于近了。
「唉……」
但天的心情异常沉重,舞衣就要离开了,还找不到礼物,阳菜也迟不出现。
「我该怎么做才好……」
天站在红灯的十字路口,那个老爷爷今天也出现在红绿灯旁边。
绿灯了,天往前走,正要一如既往地从幽灵身旁走过,耳边传来粗嘎的声音。
「你等一下。」
天暗自心惊,停下脚步。没想到他会叫住自己,大概是想向天求助了吧。
「你今天一个人啊?」
幽灵老人询问天是否为一个人。
「对……」
「那个穿制服的女孩子快要消失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
「那孩子已经死了,却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不快点去另一个世界的话,就会魂飞魄散了。」
原来如此,果然没错。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老人对天微笑,天问老人:
「老爷爷忘记的事是什么?我可以帮忙喔。」
老人朗声笑道:
「你真是好孩子,明明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还要烦恼别人的事啊。」
自己的心情?
「我是指你死在这里的朋友。」
天用力地握紧拳头。
「不要因为你是幽灵,就擅自猜测别人的心。我的事不重要,告诉我你的事吧,你也不想消失吧?」
「这倒是,你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我看你很忙的样子,不好意思麻烦你……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帮帮我的忙吧。」
老人从怀里拿出纸袋。
「就是这个。」
天瞪大双眼,他认得那个袋子。
「我想把这个还给书店,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书店,走来走去时,突然倒下,被送去医院,到死都没能出院。」
「那是……」
天伸出颤抖的手。
「拓实家的书店……」
「没错,袋子里的东西是书套,装在书店的袋子里。」
「书套……」
天从老人手中接过那个袋子,袋子很脏,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但确实是拓实父母开的书店的袋子。
「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拿着这个,恐怕是很重要的东西,才会一直拿在手里,即使变成幽灵,也还带在身上。」
有道理,幽灵只能拥有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拿在手里的东西。
「我想知道答案,所以溜出最后待的医院,彷佛受到某种指引,来到这里。」
「受到指引?」
「没错,然后在这里遇到看得见幽灵的你。」
天低头看袋子,问老人:
「老爷爷,我可以打开来看吗?」
老人静静地点头,天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
「啊……」
里面是粉红色的书套。
「我猜这一定不是我买的东西,因为我视力不好,看不了书,也不会选这种姑娘家的颜色。」
「那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能成佛了不是吗?」
天留意到袋子里还有别的东西,轻轻地摊开掌心,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掌心里,是一片翩然飘落的樱花瓣。
「樱花?」
脑海中浮现出开学那天的状况。
那天风很大,和拓实穿越五岔路时,感觉好像有花瓣飞来。天抬头看了一眼,想叫拓实来看,望向拓实走在前面的背影时,下一瞬间便受到巨大的冲击,身体腾空而起。
然后就坠入深深的黑暗里,只看到漫天飞舞的樱花瓣。
天轮流打量掌心里的花瓣、粉红色的书套和书店的袋子。
心脏发出躁动不安的噪音。一定有关,此刻手中这些东西与自己寻找的东西一定有关。
「我猜这应该是阳菜的东西。」
「阳菜?」
「那个穿制服的女生。」
「这是那孩子的东西?」
老人不可思议地歪着脖子反问。
「老爷爷住在哪里?」
「南口的公园旁边。」
「你经常来这一带吗?」
「很少……顶多只有樱花季来买樱饼吧。这条商店街的日式糕饼店卖的樱饼简直是人间美味。」
樱花季……
「阳菜在这里出车祸的季节也是樱花季,当时她手里拿着要送给姊姊的礼物不见了。」
「礼物?」
「就是在这家书店买的书套。」
脚踏车驶过两人身侧,天闭上嘴巴,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继续跟幽灵说话。
「老爷爷,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吗?你为什么会拿着这个。」
天给老人看掌心里的东西。
「樱花瓣……」
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袋子里倒出来的樱花瓣,思考了好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喃喃自语:
「那一天……风很大。」
天惊愕地看着老人。
「我出门散步,顺便去日式糕饼店买樱饼,我还记得樱花漫天飞舞的景色,那个彷佛在樱花的包围下掉在店门口。」
如果是那么大的风,确实有可能一下子就从出车祸的地方飞到日式糕饼店。
「捡到的瞬间,我就觉得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想拿去派出所,还给失主,结果却被我带回家,而且就这么忘了好几年。我也真是老糊涂了。」
「所以你一直拿着这个吗?」
老人点头。
「对呀,隔了好久再找到这个,我终于想起那天的事,但现在再送去派出所也于事无补。不过也不能丢掉,既然如此,想说还给店家好了,便来到北口,结果在寻找书店的途中倒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天珍而重之地把书套和花瓣放回袋子里。
「老爷爷,书店已经收掉了。」
老人瞪大双眼。
「不,我记得应该在商店街里……」
「三年前就收掉了。」
老人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天点点头,对老人说:
「老爷爷想把这个物归原主吧?」
「对,如果能还回去的话。」
「可以喔。」
因为这无疑是阳菜在拓实他家开的书店买给舞衣的书套。
「老爷爷,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如此珍惜这件失物的回忆。」
天握住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十分冰冷。
「谢谢你带着这个从医院溜出来,老爷爷一定是为了见到我才来到这里。」
老人苦涩地笑了。
「也对,毕竟我回过神来已经在这里了。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喔,托你的福,我想起很多事,也能把这个还给失主。」
天握着老人的手,点头如捣蒜。
「嗯,等我找到阳菜,一定带她来找你。在那之前,这个先给你保管,因为我希望能由老爷爷亲自还给阳菜。」
天把装着书套的袋子塞回老人手里。
「我一定会带她来的。」
老人对天静静颔首。
阳菜、阳菜,你在哪里?快出来。
我找到你在找的东西了,你快把这个送给你姊姊。
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这么一来,你就能投胎转世了吧?
「天!」
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咦……」
「你在这里做什么?」
定睛一看,母亲正一脸铁青地看着自己。
「做什么……」
「你在和谁说话?」
母亲的质问令天蓦然一惊。天四下张望,已不见幽灵的身影,他独自站在供奉在号志灯柱下的白花旁。
「你在和……拓实说话吗?」
母亲抓住天的手臂微微颤抖。
「不是啦……」
「那你在和谁说话?你这孩子,经常会做出这种诡异的举动。」
「这才不是诡异的举动……」
天想甩开母亲的手,反而被抓得更紧。母亲的手明明那么细瘦。
「不可以去。」
母亲说,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不可以去那边。」
「去哪边……」
「当然是拓实那边啊,你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才没有,怎么可能。
那场车祸发生后,他的确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但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脸上虽然留下伤疤,虽然变成阴阳眼,但自己并没有要去那个世界。
「你在说什么呀,妈,奇怪的是你吧……」
天话只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母亲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
「做、做什么啦……」
「天……」
自从恢复意识以来,这是第二次被母亲抱得这么紧。
「爸爸妈妈都很庆幸你能活下来,千万别忘了这点。」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啦……
母亲抱着天的身体,哭得跟那天一样。
没有营业的店内十分昏暗,天独自坐在没有其他人的吧台座位发呆。
不一会儿听见下楼的脚步声,父亲走进店里。
「妈妈还好吗?」
「睡着了,最近很忙,大概是太累了。」
在路上抱着儿子痛哭的母亲一回到家就筋疲力竭地倒下了,父亲扶母亲进房休息,直到现在才回来。
「提早打烊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今天也没什么客人,偶尔提早打烊没关系吧。」
父亲绕到吧台后面,倒了一杯日本酒。
「你要喝吗?」
「咦,可以吗?」
「当然是牛奶。」
天不服气地臭着脸,父亲莞尔一笑,把牛奶倒进杯子里,放在天面前。
好安静。上次与父亲单独待在没有客人的店内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
这么说来,以前每次惹母亲生气,天都会逃进店里,躲在父亲背后。
「你妈啊……」
半晌后,父亲低声说道。
「眉开眼笑地接待客人时还好,一旦没事做的时候,好像就会陷入强烈的不安。」
「不安?」
「担心儿子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天扬起脸,看着父亲。
「别看你妈那样,她其实很容易操心。最近你的样子怪怪的,今天也迟迟不回来,所以她大概很不安吧。我要她别担心,但她还是决定出去找你,就算你嫌她烦也无所谓。」
结果看到儿子跟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说话,一时方寸大乱。
「老爸……我……」
母亲说他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或许看得到幽灵也意味着他比普通人离那个世界更近。
「如果说我看得见幽灵……你相信吗?」
父亲什么也没说,喝光杯里的酒,又无言地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后回答:
「这样啊,因为你死过一次嘛,就算能看到幽灵也不奇怪。」
「如果告诉老妈,你猜她会有什么反应?」
父亲淡然一笑。
「最好先别跟你妈说吧,她现在还很不稳定。」
「说的也是。」
「但如果是儿子说的话,她迟早会相信吧。」
天微微颔首,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牛奶,明明是与平常无异的牛奶,今晚的味道却有点苦涩。
「别让你妈太操心喔。」
「嗯。」
天回答道,把杯子还给父亲:「多谢款待。」
顺着狭窄的楼梯爬到二楼,天隔壁的房间没有任何声音,母亲大概睡着了。
天轻声叹息,回到自己房间,关上纸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开窗,微凉的晚风吹了进来。
「阳菜……」
天紧紧地闭上双眼,回想阳菜第一次来这个房间那天的事。
毫无戒心,甚至有点厚脸皮,天真无邪,总是笑嘻嘻的,古怪的幽灵。
「小天果然是我的天使!」
「谁是天使啊,笨蛋。」
天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喃喃自语。
「阳菜。」
把音量压到最低,以免隔壁房间的母亲听见。
「我找到你重要的东西了,在那个老爷爷手上。」
可惜四面八方都没有回答。
「快点出来啦,再不出来的话,你……」
会消失吧?
天面向窗外叹气,晚风拍打脸颊,天不禁皱眉。
❀
「呜呜,好冷……」
第二天一早,天冷到醒来,这才发现窗户开了一整夜,天连制服也没换,就躺在榻榻米上睡着了。难怪这么冷。不过他熟睡到冷成这样都没感觉,可见真的太累了。
天站起来想关窗,那一瞬间,周围的景色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天头昏眼花,窗户、墙壁、天花板都在旋转。
死定了……
想到这里的瞬间,眼前一黑,世界颠倒过来。
「你发烧了!」
母亲看着温度计,怒不可遏地大吼。天感觉头快要爆炸,真希望她别再吵了。
「就算已经三月了,也不能窗户全开还不盖被子睡觉啊!真是个傻孩子。」
天捂住耳朵,钻进被窝里。
「今天就给我留在家里睡觉!不准去上学,也不准出去!」
「……知道了啦。」
「真是拿你没办法。」
知道了啦,别再跳针了。
不过母亲似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虽然不确定她心里怎么想的就是了。
「对了,你想吃什么?」
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母亲又回头说。
「我不饿。」
「管你饿不饿,一定要吃点东西才行。」
但他明明就不饿啊。
「我让爸爸给你煮稀饭,等一下喔。」
母亲迳自说完,走出房间,咚咚咚的下楼脚步声逐渐远去。
天从被窝里探出脸来,翻身向上。
「爸爸煮的稀饭啊……」
小时候每次感冒,父亲都会煮稀饭给他吃,那稀饭非常美味。
天想起那个滋味,心不在焉地盯着天花板。
「爸爸妈妈都很庆幸你能活下来,千万别忘了这点。」
滚烫的脑袋里浮现出母亲昨天说的话。
「我知道啦……」
天嘟囔着。
「我知道啦……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
送走阳菜和老爷爷,再目送舞衣离开……
「天也去看看拓实嘛。」
嗯,我会去的,去找拓实。
不确定拓实在不在那个叫作「坟墓」的地方,虽然天觉得应该不在。
但自己必须往前走了,就像舞衣那样。
天静静地闭上双眼。
这么说来,舞衣今天也会去便利商店打工吧。
只要去那家便利商店,大概就能见到她们,见到舞衣和阳菜。
他想见她们。
吃完父亲煮的稀饭,他又睡着了,途中醒来好几次,或许因为发烧,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疆界,每次想要思考,头好像就会痛起来,最后干脆逼自己闭上眼睛,再度沉入梦乡。
睡了多久呢?手机突然响起电铃声,天睁开双眼。
「谁?」
发现窗外一片漆黑,天不禁愕然。印象中吃稀饭还是早上的事,竟然已经晚上了?
「我睡了多久啊……」
天抓乱了头发,拿起手机。
「唉!」
看到画面中的来电显示,天又吓了一跳,居然是阳菜打来的电话。
「喂,阳菜?」
这么说来,第二次说话那天,他就和阳菜用通讯软体互加好友了。要是她能打电话,怎么不早点打来呢?
「你在哪里?」
话筒那头传来一点也不像阳菜,细如蚊蚋的声音:
「我在便利商店前面啊……你今天没来。」
「抱歉,今天有点……」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喔!你都没发现吗?」
真的假的?他睡得太熟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天气死感冒的自己了。
「姊姊好像也不在,我一直在这里等待。」
阳菜还不知道,舞衣再过不久就会辞去便利商店的工作。
天正襟危坐地跪坐在被褥上,告诉阳菜:
「阳菜,你听我说,我找到你在找的东西了。」
「你找到了?」
「你那天买了姊姊的生日礼物要送给她,想起来了吗?你去了北口的书店。」
阳菜一言不发,或许正在努力回想。
「可是在回家路上出车祸,弄丢礼物,幸好有人捡到了。」
「咦……」
「就是那个五岔路的老爷爷。」
「那个老爷爷?」
阳菜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东西现在还在老爷爷手上,所以你要去跟老爷爷拿回来送给姊姊。你姊姊就快搬走了,但现在还来得及。」
「姊姊要搬走?为什么?」
天回答困惑的阳菜:
「你姊姊已经没事了。她已经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工作和新家,决定往前走了,所以要搬离这里,独自生活。所以你也别再担心,放心地去投胎吧。」
「这样……啊,姊姊……要离开这里啦。」
阳菜沉默了半晌,话筒里传来阳菜带着泪意的声音。
「可是……来不及了,小天,我……」
「什么东西来不及了?」
「我的身体动不了了,一定是我已经没办法自由行动了,再这样下去,或许我今晚就会从这里消失。」
「你说什么……」
「小天……」
阳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我一个人好孤单啊……」
天握紧手机说:
「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去!」
「小天……」
「我带你去找老爷爷和姊姊,所以你要在那里等我喔。」
「……嗯。」
片刻的空白之后,耳边传来阳菜气若游丝的声音。
「小天果然是我的天使。」
拉开纸门,冲出房间时,母亲就站在门外。
「啊……」
「你要去哪里?」
天倒抽了一口气。
「我不是说,今天一整天都给我待在家里吗?」
母亲以不容反驳的眼神瞪着天说。
「你刚才在跟谁讲话?老爷爷和姊姊又是谁?」
完蛋,母亲全部听到了。
天咬紧下唇,下定决心告诉母亲:
「妈妈,对不起,我晚点再跟你解释,今天先让我出去。」
母亲又瞪了天一眼。
「我不会做危险的事,一定会平安回来。」
天向母亲低头恳求。
「所以拜托你,让我去。」
耳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父亲轮番打量母子俩。
「求求你,我非去不可,我一定要保护……」
「天!你这孩子……」
母亲举起手来。要捱打了……天紧紧闭上双眼,却没有受到预料中的冲击。
「让他去吧。」
天睁开眼睛,父亲抓住母亲的手。
「但是有个条件,天,你一定要回来喔。」
天点头对父亲承诺。母亲慢慢地把手放下来,低头不语。
「妈……对不起。」
父亲揽住母亲的肩头,让开一条路。天对父母说:
「我去去就回。」
「路上小心。」
天点头应允,心急火燎地下楼。
冲出店外,在暮色低垂的人行道上狂奔,老人今天也站在五岔路的号志灯旁。
「老爷爷,等我一下喔!我现在就去带失物的主人过来!」
「小心点。」
信号转为绿灯,天穿越马路,冲过商店街。
「哎呀,小天,你这么急要上哪儿去?」
肉铺的老板娘正要拉下铁门,看到他说。但天今天没空理她。
快点,得快点去才行——阳菜就快消失了。
黑暗中,便利商店的灯光亮如白昼。
天气喘如牛地四下张望,只见水手服少女蹲在建筑物角落的屋檐下。
「阳菜!」
听见天的声音,阳菜扬起趴在膝盖上的脸。
「小天……」
阳菜哭丧着脸,露出艰难的微笑。看到她的表情,天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她的身体。
「小天?」
「太好了……你还没消失……」
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阳菜感到莫名其妙,但只是更用力地抱紧阳菜娇小而冰冷的身体。
「小天……我……」
「别担心,我带你去。」
天放开阳菜的身体,握住她的双手,然后慢慢地站起来,阳菜也胆战心惊地站起来。
「走吧。」
天牵着阳菜的手往前走,阳菜足不点地地随他移动,天感觉自己手里有如抓住什么云朵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能动了……刚才明明动弹不得。」
「嗯。」
阳菜的表情稍微松弛了点。
「好厉害,小天,你好厉害。」
「这没什么。」
天只是觉得自己做得到,觉得自己应该能带动这个动不了的幽灵。
大概就像母亲说的,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踏进那个世界了。
那么自己该做的,就是扮演好幽灵与人类之间的桥梁。
幽灵的愿望与还活着的人类愿望,只要能实现双方的心愿,双方不就都能变幸福吗?就算力量很微薄,天也想助他们一臂之力。
天对身旁的阳菜说:「走吧。」加快了脚步。
老人果然还站在五岔路的号志灯旁,行色匆匆的行人,谁也没注意到老人,就这么从他身边走过。天牵着阳菜的手,走到老人面前。
「老爷爷,这孩子就是失物的主人。」
阳菜紧张得全身绷紧,老人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
「就是这个,这是你的东西吧?」
阳菜静静地伸出手,从老人手中接过书店的袋子。
「啊……」
那一瞬间,阳菜的双眼散发出光芒。
「这是……」
阳菜十分怀念地轻抚脏兮兮的袋子。
「你想起来了?」
天问道,阳菜默默地点头。
「那天……我在书店买了这个,要给姊姊当生日礼物,里面是粉红色的书套,是书店的男生推荐给我的。」
阳菜的视线移到天身上。
「那个男生说他也打算送同样的东西给最好的朋友,还笑着说他朋友大概会嫌弃地说『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呢』……」
天的胸口隐隐作痛。
「那个男生就是拓实吧?」
无法言喻的想法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天一阵鼻酸,眼眶发热。
阳菜以平静的表情看着天,然后对老人说:
「老爷爷,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小心翼翼地帮我保管我的宝贝。」
老人温柔地微笑。
「忘记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啊,能物归原主真是太好了。」
然后面向天说:
「也谢谢你帮我想起我忘记的事,这么一来我就能了无牵挂地去另一个世界了。」
天心下一惊,抬起头来,淡淡的光线笼罩住老人的身体。
这次真的要走了吧,去这个人该去的地方。
老人从光晕里对天说:
「去见你重要的朋友吧,让他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让拓实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嗯。」
确定天点头之后,老人的身体逐渐变成小小的光点,有如被吸入似地消失在夜空的尽头。
「老爷爷……走掉了。」
阳菜的低喃把天的视线从空中拉回来,只见阳菜身体变得透明,怀里紧抱着要给姊姊的礼物。
想起重要的事以后,阳菜应该也会变成光点,跟那个老人一样。
天希望老天能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想实现阳菜最后的心愿。
「阳菜,走吧,去找你姊姊。」
天说。
「把你那天没能送给姊姊的礼物亲手交给她吧。」
天握紧她的手,阳菜静谧地微笑。
天与阳菜手牵手往前走,说是手牵手,但是想当然耳,四周的人看不见阳菜。也看不见阳菜珍而重之拿着的袋子,真不可思议。但就如同袋子能交到天手中,一定也能交给舞衣。
牵着阳菜的手过平交道,平交道的对面有个大十字路口,时间已经很晚了,但车流量还很多。
等红灯时,天偷偷地看了阳菜一眼,阳菜不晓得在想什么,双眼发直地盯着红灯。
「小天。」
阳菜的声音与车辆经过的声音一起传来。
「姊姊……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她还在担心姊姊,明明自己正处于如此严重的状态。
「没问题的,你姊姊已经脱胎换骨了,正要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嗯……」
天对着阳菜的侧脸说:
「别误会喔,你姊姊绝不是不在乎你。」
「我知道,我也很高兴姊姊能放下我,为自己而活。只是想到再也见不到姊姊,不免有点寂寞。」
阳菜微微一笑,接着说:
「可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因为就算有事,姊姊也会装作没事的样子。」
天目不转睛地凝视阳菜后,倏地撇开视线。
「你也很爱操心呢……」
眼前的号志变成绿灯。
「但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保护舞衣姊。」
「咦……」
「舞衣姊的笑容由我来守护。」
阳菜一脸难以置信地猛眨眼,天突然觉得很难为情,忍不住粗声粗气地说: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是你要我保护她的吧!」
「嗯。」
阳菜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用力回握天抓住她的手。
「小天,我不在了以后,你也要偶尔想起我喔。」
「像你这种人,我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哈哈哈,说的也是。可是啊,小天接下来的人生还很长,还会遇见很多人吧?既然如此,可能会忘记我这个幽灵。」
天默不作声地看着阳菜,阳菜的身体虽然透明,唯有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天不放。
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为了重要的人拼尽全力的家伙嘛。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喔。」
天不由自主地起誓,一旁的阳菜突然眉头深锁,露出又是悲伤、又是寂寞、又是后悔……各种无法处理的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的表情。
天定定地看着阳菜的脸,对她说:
「我绝不会忘记阳菜。」
阳菜又慢慢地眨了一下眼,露出平常灿烂到不行的笑容。
「别那样看我啦,你可不能爱上我喔。」
「谁会爱上你呀!我也是有选择的好吗?」
阳菜笑得丽似夏花。
「谢谢你,小天。」
天摸摸鼻子,别过脸。
「小天果然是我的天使。」
阳菜的声音沁入心脾地萦绕在内心深处。
穿过公园,往住宅区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舞衣的家,今天屋里也没开灯。舞衣在家吗?舞衣的父母大概也在吧。
天想起大约一周前在舞衣身上看到的白色绷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推开门,穿过小院落,按下玄关的门铃。
「……舞衣姊?」
天小声呼唤,但显然没人要来应门的迹象,心想舞衣可能不在家,正要再按一次门铃时,门发出「卡嚓」一声开了。
「啊……」
舞衣的父亲站在天面前,上次在公园里见过,所以天认得出来。
「你是谁?」
舞衣的父亲怒视着天,以低沉的声音质问,他当然看不见阳菜。天连忙立正站好。
「啊,我姓富樫。请问舞衣姊在家吗?」
天尽可能以冷静的语气问道,舞衣的父亲瞪他的眼神更凌厉了。
「舞衣不在,那丫头想抛弃父母。」
身旁的阳菜抖了一下,大概是被父亲形容姊姊的言词吓到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天忍无可忍地对她父亲说:
「您误会了,舞衣姊搬出去并不是想抛弃父母。」
「你这小子……」
「舞衣姊一直很担心你们,绝对没有要抛弃你们的意思。」
「少啰嗦!你突然找上门来胡说什么!滚出去!」
父亲破口大骂,揪住天的衣领。貌似母亲的人从屋里出来,但什么也没做,只是茫然地看着玄关发生的争执。
天任由舞衣的父亲拎着,恳切地对两人说:
「就是因为你们这样……」
「你说什么!」
父亲咆哮,一副就要揍人的样子,身上充满酒臭味。
阳菜死的时候,舞衣还是高中生,明明应该和家人抱头痛哭,一起熬过失去阳菜的悲伤,她却一直和这个动不动就发酒疯的父亲与显然无意阻止父亲动粗的母亲一起生活。
「请二位也稍微想一下舞衣姊的心情!二位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你这小子……」
父亲抡起拳头。要捱打了。
做好心理准备的瞬间,父亲的拳头停在半空中——不对,是被阳菜制止了。
「怎么回事……?」
父亲扭头张望,他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只见阳菜咬紧牙关,抓住父亲的手。
出了什么事?幽灵应该只能碰到看得见幽灵的人才对,换言之,阳菜应该没办法抓住父亲的手。
大概是阳菜强烈的意念让她发挥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天用力地握紧拳头,小声地说:
「阳菜……在这里。」
听到天的说词,阳菜的父母脸色大变。
「是阳菜抓住您的手。」
「什么……」
父亲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阳菜放开父亲不再使劲的手。
「请你们也体谅一下阳菜的心情。」
阳菜在父亲面前低垂螓首,似是悲伤,又似寂寞。
「阳菜……太可怜了。」
母亲踩着震天价响的脚步声冲向天。
「你说阳菜在这里?她真的在这里吗?」
「真的。」
「阳菜,你在哪里?阳菜!」
母亲方寸大乱地东张西望,但她也看不见阳菜。
阳菜静静地伸手抱紧母亲的身体,以非常轻柔的动作。
「她现在正紧紧地抱着你。」
「咦……」
母亲惊慌失措地僵住不动,阳菜抱着母亲,但母亲大概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吧。
「阳菜?」
父亲也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阳菜伸手握住父亲的手。
「她也握住伯父的手。」
父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的触感似乎已经消失了。
「爸爸,妈妈,再见。」
「阳菜……?」
母亲轻声呼唤,父亲也露出茫然的表情。
即使看不见也听不见,或许还是能感受到什么。
阳菜放开他们,两人彷佛被施了紧箍咒,动弹不得。
「请不要再让阳菜和舞衣姊伤心了,求求你们。」
天向阳菜的父母低头恳求,阳菜站在一旁。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抬起头来,父亲嘀咕着质问他,母亲也目不转睛地凝视天的脸。
天什么也没说,又鞠了一个躬,离开舞衣家。
「小天?」
走出舞衣家,天大步流星地往公园前进,阳菜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
「小天,你怎么了?喂……」
耳边传来阳菜的叫声,走进公园的天停下脚步,回头对阳菜说:
「抱歉!」
「咦?」
天对阳菜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我没打算对你爸妈说那种话,但还是忍不住……抱歉!」
「小天……」
「我根本不懂父母痛失爱女的心情……却还自以为是地滔滔不绝……唉,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阳菜拼命摇头。
「小天说的没错喔,你是为了保护姊姊。」
天搔搔头,望向阳菜。
「也是为了我……我很高兴喔。」
阳菜对天微笑,但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再过不久,她就要消失了。
「我去找舞衣姊。」
天自言自语。阳菜抓住他的手,把要给舞衣的礼物放入他手中。
「小天,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姊姊。」
「你说什么呀……」
「我好像已经不行了,走不动了。」
阳菜说道,在泫然欲泣的脸上挤出笑容,握住天的手几乎已经变得透明。
阳菜想起遗忘的事,应该可以成佛了,无奈还有心愿未了。
「不行,这个一定要由你亲手交给舞衣姊。」
天不由分说地把装了礼物的袋子塞回阳菜怀里。
「小天……」
「别发出那么没出息的声音,太不像你了,你得像平常那样,笑得没心没肺才行。」
天紧紧地握住阳菜就快要消失的手,但已经抓不住她存在的触感了。
「阳菜,再坚持一下……」
天拥阳菜入怀。
「我一定会马上找到你姊姊……所以……」
阳菜在天怀中噗哧一笑。
「你这个人好奇怪呀,明明不想跟幽灵扯上关系。」
「你不也是吗?明明还放狠话说我如果不帮你,你就要诅咒我。」
「也发生过这种事呢,可是那天,我与小天的相遇并不是偶然喔。」
阳菜的声音彷佛从远处传来,这时,天恍然大悟。
「果然……是这样啊。」
天抱着阳菜,自言自语。
「我出车祸那天,对我说『不可以过来』的人……果然是阳菜吧?」
阳菜微微颔首。
「嗯,没错,我也想起来了。」
那时三个人同时发生车祸,徘徊在鬼门关前。
「黑暗中,我看见有个男孩子往发光的方向走,那个人肯定就是拓实同学,他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那片光里。」
阳菜语气轻轻,传入天的耳朵。
「我好害怕,转身想逃走时,发现有另一个男孩朝这边走来……所以我警告他『不可以过来』。」
「要不是有你,我早就死了。」
和拓实一起——
阳菜深深叹息。
「太好了,我救了天的命。」
天更用力地抱紧阳菜的身体,感觉就像抱住空气,轻飘飘的,好不真实。
幽灵都很自我中心,只会给人添麻烦。他明明不想跟幽灵扯上任何关系……如今却想待在阳菜身边,多一刻是一刻。
明明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小天?」
熟悉的声音令心脏漏跳一拍,天放开阳菜的身体,回头看。
路灯影影绰绰地照亮儿童广场,舞衣从秋千上站起来的身影映入眼帘。
「姊姊……」
阳菜喃喃自语。
「走吧,把这个交给她。」
天拖着阳菜的手。
「不行啦,我已经动不了了。」
「既然如此。」
天一把抱起阳菜的身体,好轻,果然跟空气一样。
「小、小天?你做什么!」
「直接抱你过去。」
「不要啦!好害羞!这可是公主抱喔!」
「反正你姊姊又看不见。」
原本大声抗议的阳菜安静下来,低头一看,原本人小鬼大的脸变得红通通。搞得他也不好意思起来了,天故意不怀好意地说:
「不好好抓紧的话,可是会掉下去喔。」
阳菜提心吊胆地轻触天的肩膀,她的手好冰凉,微微颤抖,视线不知所措地游移了半晌后,紧紧地抓住天的身体。
身穿全新的水手服,在天面前总是表现得神采奕奕,但是变成幽灵,到处彷徨的那段期间,这个小女生该有多伤心、多害怕呀。
壁咚也好,公主抱也行,凡是阳菜想尝试的事,天都想为她做到。
天用力抱紧阳菜,走到舞衣跟前。
「小天……」
耳边传来阳菜感慨万千的声音。
「我果然很幸运。」
天专心听阳菜说话。
「我能遇见小天真是太幸运了。」
不冷不热的空气中,天长叹一声,闷声不响地走到舞衣跟前。舞衣也无言地站在秋千旁。
「天同学……」
走到舞衣面前,天轻轻地放下阳菜,冷冰冰的触感从手中消失。
「我找了你好久。」
「咦……」
「和阳菜一起。」
舞衣的脸色变了。
「阳菜……也在这里吗?」
「嗯,在喔。」
天回答,推了阳菜一把——应该是。
「唉?」
突然看不见阳菜原本还在眼前的身影。
「骗人的吧?怎么会……」
她不是直到前一刻都还在这里吗?他不是抱起阳菜的身体,带她来这里吗?
怎么不见了?消失了吗?
「阳菜!」
天慌张大喊,结果只听见声音。
「小天,我在这里喔。」
「阳菜?可是我看不见你。」
「嗯,我好像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差不多该去十字路口的老爷爷和拓实同学那里了。」
天的胸口一阵剧痛,连呼吸都变得好困难。
「所以可以请小天帮我转交吗?那天我想送给姊姊的礼物。」
天极其自然地将右手伸进口袋里,摸到理应由阳菜交给舞衣的书店袋子。
天拿出那个袋子,咬紧下唇,递到舞衣面前。
「这是阳菜要给你的礼物。」
舞衣睁大双眼,颤抖着手接过。
「拖到现在才给,真对不起。」
阳菜的声音在天耳边响起,天一字不漏地转告舞衣。
「她说拖到现在才给,真对不起。」
「唉……」
舞衣抬起头来,看着天,垂落视线,脸上浮现浅浅的微笑。
「谢谢你,阳菜,我好高兴。可以打开来看吗?」
舞衣静静地打开袋子,从袋子里拿出粉红色的书套。
「阳菜……」
舞衣喃喃自语,似乎发现了什么。
「啊……这是……」
粉红色的书套上沾着樱花的花瓣,舞衣紧紧地闭上双眼,将书套拥入怀中。
「阳菜……阳菜……谢谢你。为了这样的姊姊……谢谢你啊。」
泪水顺着舞衣脸庞滑落。
「我会加油的,我会在没有阳菜的世界好好加油的,所以你别再担心我了。」
舞衣轻轻地睁开眼睛,张开双手,温柔地拥入怀中。
天已经看不见阳菜了,那阳菜肯定就在那里,在舞衣怀里。
「姊,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
耳边传来阳菜的声音,天一字不漏地转告舞衣:
「姊,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
舞衣哭得柔肠寸断,放开抱紧的手。
「再见,阳菜。」
下一秒钟,天与舞衣中间产生了淡淡的光芒。
「啊……」
天与舞衣同时惊呼。
微弱的亮光飘浮于两人之间。
「阳菜……」
舞衣伸出双手,光点在她的手心闪耀生辉。
天已经看不到阳菜了,阳菜变成小小的光点,去她该去的地方了,跟那个老爷爷一样。
「小天。」
但还能听见阳菜的声音。
「谢谢你保护姊姊。」
小小的光点中,似乎还能看见阳菜巧笑倩兮的脸。
「小天果然是我的天使。」
彷佛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涌上来,天咬紧牙关,不让那个东西满出胸臆。
舞衣掌中的光冉冉上升,就这么消失在夜空里。
「阳菜!」
天最后一次喊她的名字,舞衣只是目不转睛地仰望那束魂魄的光。
漆黑而清冷的夜晚,又一个小小的生命被吸入夜空。
「是你帮忙找到的吧。」
不晓得待了多久,两人坐在秋千上仰望天空,好不容易看到腻了,舞衣终于幽幽地开口。天也收回视线,看着舞衣。
「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舞衣无限爱怜地用指尖轻抚粉红色的书套。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了掩饰难为情,天扯开话题。舞衣平静地微笑回答:
「我又和爸爸吵架了……真糟糕啊我。互相了解真是太难了,我想稍微冷静一下,所以就来这里发呆。」
天想起刚才见到的舞衣双亲,但愿舞衣回家后,他们可以稍微有些改变。
「我找到工作了。」
舞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我要离开这个小镇了。」
明明已经知道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可是我啊,并不是想抛弃家人,只是想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再慢慢靠近。」
天默不作声地点头。
「我能这么想,都是拜你所赐。」
「不是我,是阳菜的功劳……」
天好不容易从声带挤出声音来说道,舞衣对他嫣然一笑。
「说的也是,是阳菜的功劳。」
舞衣轻盈地踹了一下地面,荡起秋千来,铁链生锈的声音回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公园里。
「已经死掉的人……会上哪儿去呢。」
天低头看着停在原地的脚尖,自言自语。
「变成像刚才那样的光束,升上天空吧,去天国……吗?」
「可是生者却对着坟墓跟死者说话。」
舞衣荡着秋千回答。
「还有牌位。」
「还会在十字路口供花。」
「搞得我眼花撩乱……到底会去哪里呢?」
天抱头苦思,风吹乱了舞衣的头发,舞衣回答:
「等轮到我们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天扬起脸来看舞衣,舞衣面向前方,荡着秋千。
「说的也是……」
天喃喃自语,踹向地面。
「那个……」
天跟舞衣一起荡着秋千说。
「在你搬家前,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舞衣望向天,每荡一下秋千,舞衣的发丝就迎风飞扬。
「我想去给拓实扫墓……你愿意陪我去吗?」
天说到这里,使劲荡起秋千。
至今还不曾给拓实扫过墓,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拓实已经不在的事实,感觉去给拓实扫墓的话,等于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他很害怕要在没有拓实的世界活下去。
「我不知道拓实去了哪里……但我想墓地应该是机率最大的地方。」
舞衣在身旁噗哧一笑。
「好啊。」
舞衣的声音渗入天的内心最深处。
「我陪你去。」
天紧紧地握住秋千的铁链,就像小时候那样,荡得高高地,高到几乎要碰到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