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吸血冲动
「好像要下雨了呢。」
「是啊──」
窗外乌云密布，遮天蔽日。空气弥漫着湿气，似乎随时会下雨。
第一节课的下课时间。史郎和坐在前方位置的杉崎同学聊天。
「已经快期末考了，红月同学复习得如何？」
「大概没问题吧。而且如果不及格，暑假还要来学校补习，所以我得努力一点。」
杉崎同学闻言，露出了淘气的笑容。
「毕竟你要是来学校补习，和你深爱的外国女友的相处时间就会大减嘛～」
「～～～～唔。」
自从杉崎同学目击史郎与泰特拉一同出门以来，总会像这样调侃史郎。因为只要提到这件事，史郎便会羞得脸红耳赤，这让杉崎同学觉得十分有趣。
「我、我都说了，泰特拉跟我不是这种关系……」
「又来了，明明看起来感情那么好～」
「真的不是啦……」
「虽然我只瞄了一眼，但她真的很可爱耶！」
「这……倒是。」
「假如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是你女友，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那、那是当然的啊。我是说通常喔？倘若男生……呃……跟泰特拉……这般可爱的女孩子……呃……」
「依我看，你还满有机会的啊。」
「咦？」
听到杉崎同学的话语，史郎不由得惊讶地反问。
杉崎同学瞧见他这样的反应，扬起开心的笑容，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恍如找到玩具的小孩。
「真是的～红月同学有够好懂，真可爱呢～♪」
「～～～～唔！」
史郎感到非常难为情，猛地趴在桌子上。
如杉崎同学所说，史郎最近对泰特拉在意得不得了。他之所以会那么认真用功，最大的理由是想在暑假时放心与泰特拉一起玩。
因此杉崎同学的每句话皆正中史郎的红心。
「杉崎同学好过分……」
「哈哈……我是不是稍微捉弄过头了？抱歉抱歉。嗯──那作为道歉，我来为红月同学与泰特拉小姐占卜一下吧？」
「……占卜？」
「嗯，虽然是我最近才迷上的，但是还挺准的，广受好评喔！」
话音刚落，杉崎同学随即从书包里拿出塔罗牌。
看着杉崎同学兴致勃勃的样子，史郎也没道理拒绝，便端正坐姿，默默望着她准备。
「呃，泰特拉的全名是什么来着？」
「泰特拉•冯•瓦伦芙蕾雅。」
「好厉害的名字呀──好喔，稍等一下喔。」
杉崎同学说着说着，在桌子上排出塔罗牌，乍看之下还真有模有样。
「这张牌要放这里……这张牌是逆位，所以呢……」
杉崎同学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翻开几张牌。
「我看看，结果是……呃。」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呃』！」
「哈、哈哈，没事没事……这、这终究只是占卜罢了。」
「你的声音都在颤抖了，反而让我更担心好吗！」
「总、总之先来看结果吧？嗯……原来如此……」
杉崎同学凝视着卡片，有些严肃地说：
「……经过我的解读，红月同学会在近期撞上一堵大墙。」
「墙？」
「嗯，你会遇到某种障碍，而你必须克服它。」
「障碍？什么样的障碍？」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要是失手了，最糟的情况──会死。」
「等……！」
「没、没问题的啦。刚才我也说过，这说到底只是占卜。虽说如此，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喔！啊，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御守，虽然是祈求『全家平安』的，就送给你吧。」
「我说，真的没问题吗？」
此时上课铃响起，杉崎同学虽然一脸担心，仍把塔罗牌收拾好。
老师不久后便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窗外开始落下点点雨滴。
学校总算放学了，史郎在回程的公车上，随着车身摇晃。
「…………」
史郎再次察看手机的讯息应用程式，他已搞不清自己究竟看了几回。
萤幕显示着梅露传来的简短讯息：『我有急事要办，会暂时离开宅邸一阵子。』
若仅只如此，史郎倒也不会多想，然而听完杉崎同学占卜后给出的建议后，心底不知为何一直有股不祥的预感。
从第二节课开始下的雨持续下到现在。史郎一下车，雨势霎时变得更加凶猛。意识到手上的摺叠伞抵挡不住滂沱大雨，便赶紧加快脚步走回宅邸。
「我回来了──」
史郎跑进宅邸后，打了声招呼。然而宅邸内光线昏暗、鸦雀无声。
他透过讯息得知梅露有要事，因此不在宅邸，但纵然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泰特拉前来迎接。近来从没发生过这种事。
他固然担心泰特拉的情况，长裤却因为暴雨浸湿。他走向宅邸一楼的个人房间，决定先换个衣服。
史郎走进房间，自衣柜拿出要换的长裤，坐在床边开始换衣服。
当他脱下裤子，心想「明天之前能干吗？」时，便听见「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咦？」
门毫无预警被打开了，史郎抬头一看，发现泰特拉就站在那里，只好连忙抓起棉被盖住自己的下半身。
「泰、泰特拉小姐？抱歉！我正在换衣服，所以请你先等一下……泰特拉小姐？」
泰特拉的样子非常奇怪。
若泰特拉平常撞见史郎换衣服，应该会红着脸逃出去才对，现在反而用一副恍惚的眼神注视着史郎。
她的脸蛋似乎因兴奋而浮现一抹红晕，呼吸相当凌乱。双眼混浊无神地望着史郎。
她摇摇晃晃地走近史郎。
「那个……泰特拉小姐？你没事吧？」
「…………」
泰特拉一语不发，就这么站在史郎面前，随后她轻推了史郎的肩膀。
「咦？等、等等……」
泰特拉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史郎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在床上。她全身压在史郎身上，呼吸越发急促，愣愣地由上往下看着史郎。
「泰、泰特拉小姐……？」
「……」
泰特拉双颊泛红，看起来像是发着高烧。她一声不吭，缓缓地靠近史郎的脸……
屋外蓦地响起隆隆作响的雷声。泰特拉身体一震，被忽然传来的巨响吓一跳，同时眼眸恢复了理智。
「奇、奇怪……史郎……？泰特拉……为什么……？」
泰特拉回过神来，脸色顷刻间由红转青，害怕得与史郎拉开距离。
「……泰特拉小姐？」
「别、别过来！」
史郎被这声大吼吓得缩起身体。
泰特拉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歉疚，随后转身逃也似的跑出房间。
她的反应显然不对劲。史郎立即穿上裤子追了上去。
史郎听到上锁的声音，看来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史郎走至泰特拉的房门前，轻声喊道：
「泰特拉小姐？」
「……怎么了？」
门内传出泰特拉无精打采的回答。
「……你还好吧？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你别管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够了！就说别管了！」
泰特拉朝史郎大吼。
这副模样实在太过反常。但她紧锁房门，无论史郎如何叫喊，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之后史郎无数次来到她的房门前关心，但泰特拉仍无动于衷，唯有时间流逝。
当晚，史郎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往常这个时候，史郎已经呼呼大睡，如今却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泰特拉的事占据他整个脑海。
泰特拉今天的言行举止十分怪异。史郎既没印象自己曾惹她生气，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也闭口不言。至今不曾有过这种情况。
「…………」
史郎辗转不寐，夜不成眠。
史郎早已视泰特拉为家人。倘若她有什么烦恼，希望可以助她的一臂之力，或至少能听她诉苦。
正当他思考着这些事时，房门外传来了疑似抓木头的「咯吱」声。接着又响起一道「喵──」的猫鸣。
「……小黑？」
它似乎想让史郎为它开门。起身前去开门后，脚边的小黑就抬头猛盯着他看。
「怎么了吗？」
「喵呜──」
小黑发出一声低鸣后，转身就走，彷佛在说「请跟上来」，史郎紧随其后。
它带史郎来到厨房，发现此处的门开了一条细缝。
厨房虽然没有开灯，史郎却感觉到有人在里面。
（……难道是小偷？）
史郎绷紧全身，慢慢顺着门缝往内望去。
房内一团漆黑，只透出一道冰箱的光。
至于泰特拉就瘫坐在冰箱前，空血袋散落四周。
「泰特拉小姐？」
「……唔。」
泰特拉回头看向史郎，她的呼吸紊乱，眼中全是惊惧。或许是在饮血时撒出了鲜血，她的胸前染得一片绯红。
「泰特拉小姐……那个，你没事吧？」
「……请不……要过来……」
泰特拉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拒绝了史郎。
「但是……你身体不舒服吗？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不是叫你别过来了吗！」
如此说道的泰特拉站了起来，岂料双腿发软，不由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泰特拉小姐！」
史郎急忙跑到泰特拉身边，打算扶她起身。
然而泰特拉用力推开史郎。
「哇！」
史郎因此重心不稳，跌坐于地。泰特拉则四肢着地，缓缓爬向他。
「……史郎的身上……有很香的味道……」
泰特拉的眼睛深沉而混浊，明显不寻常。史郎看见这一幕，顿时背脊发凉。
「泰特拉小姐？你、你是怎么……呜哇！」
泰特拉俯身压在史郎身上。
泰特拉抓住史郎的手腕，将其按在两侧。他试图挣脱，但泰特拉马上以惊人的力量按得更紧，使他不能动弹。
（插图014）
「那、那个……泰特拉小姐？」
「人类真脆弱……只要泰特拉拿出真本事，你们根本无法抵抗……」
泰特拉的呼吸愈发急促，彷佛梦呓般低语。
「只要泰特拉想……随时都能对史郎为所欲为……」
泰特拉的双眼仍旧混浊，她将脸徐徐靠近史郎的后颈。
「噫……」
现在的泰特拉宛如一头肉食动物，以致史郎不禁发出一声悲鸣。
泰特拉炽热的气息打在史郎的脖子上，那股微温的触感令他本能感到恐惧。
「等、等等──」
「泰特拉开动了。」
下个瞬间，脖颈窜过一阵猛烈疼痛。
「痛……！」
尖牙刺破皮肤，剧痛让他无法招架，忍不住悲鸣出声。这一刻史郎才澈底明白，泰特拉平常吸血时为了不弄疼自己有多温柔。
「啊、啊……」
史郎拼命挣扎，嘴里发出不成声的悲鸣。泰特拉不给他有可趁之机，牢牢压紧他的手腕，力道强劲有如虎钳。倏地听见骨头「嘎吱」的刺耳声响。
泰特拉的牙齿扎得比以往更深，史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不断流出体外。
再加上被泰特拉吸血时的欣快感使他头脑发晕。泰特拉使劲啜饮他的血，伴随着「啾啾」的吮吸声，史郎的大脑逐渐无法思考。
即使史郎知道不能放任泰特拉继续吸下去，可是全身瘫软无力。
「啾噗……嗯呣……好好喝……史郎……真好喝……」
泰特拉沉浸在吸血之中，她贪恋着史郎的血液。她的声音既难掩幸福之情，更是透着一丝妩媚。
「哈……啊……史郎……还要更多……」
「等、等等，不能再……」
「不行……更多……」
语音未落，泰特拉吸得愈加用力。
「停下……泰特拉小姐……拜托你……停……下来……」
这种快感过于激烈，令史郎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纵使如此，泰特拉仍然不肯罢休。
──猝然间，往日的回忆在脑海重现。
以前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
小时候，史郎曾遭到神隐，误闯进一个神秘的世界。
多亏有「涅菲」愿意跟他打好关系，他才能愉快地度过那段时光。
只是有一天，史郎受伤了。
两人在森林嬉戏时，史郎跌了一跤。虽然他及时用手稳住身体，但手掌却被尖石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
涅菲见状，立刻为史郎包扎伤口。
然而涅菲看到史郎手掌流出的鲜血，她的表情渐渐产生了变化。
「……ΣΡθ、ΛΔΥΨΩΠΛΩΣ？」
涅菲说着说着，舔了一口史郎的血后，刹那间脸色剧变。
「涅菲？怎么……呜哇！」
涅菲突然推倒史郎。
她似睡非睡，神色恍惚地俯视史郎。不知为何呼吸凌乱，双颊涨红。
「ΣΥΩΠΛΥ……ΨΩΔθΛΓΔ……」
涅菲扯下史郎的围巾，强行让他露出脖颈，以便自己咬下。
「好、好痛！涅菲，很痛啦！」
史郎放声大喊，却不见涅菲住嘴。即使试着甩开仍被狠压在地，动弹不得。
过了半晌，涅菲终于松口，满足地倒在雪堆里睡着了。
史郎当下一头雾水，但回想起自己的脖子被硬生生咬住，仍心有余悸……于是转身逃离现场。
不知不觉间，浓雾再次笼罩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自家的后山了。
†
这段记忆浮现在史郎的脑中，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原本只能想起少女的朦胧轮廓，如今她的身影却清晰可见。她拥有──与泰特拉相同的一头银发……
「……涅菲？」
史郎对咬着自己脖子的泰特拉如此喊道。
泰特拉先是一愣，接着松开嘴，凝视着史郎。
「…………史郎……？」
泰特拉虽然仍有些恍惚，但混浊的眼眸重新恢复光彩。
「奇怪……泰特拉是怎么了……？」
她的视线来回游移，随后往史郎脸庞下方瞥去。
史郎的脖颈被刺出两个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且手腕上留下深红的掐痕，方才发生什么事，泰特拉一目了然。
「啊……骗人……不要……」
泰特拉的脸色发青。
「不、不是的……对……不起……」
泪花顿时潸潸落下，泰特拉铁青着脸，肩膀止不住颤抖，惶恐不已。
「泰、泰特拉小姐？先冷静一点，好吗？」
史郎不禁将遇袭的事抛诸脑后，以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然而声音传不进她的耳中。
泰特拉猛地站起来，迅速冲出厨房。
『我会为您安排旅馆，这几天请到那边避难。』
史郎联络梅露，向她说明状况。
他边处理被泰特拉咬伤的地方，边将手机贴在耳边。
「请问……泰特拉小姐还好吗？」
『请您先担心自己吧……伤口的血止住了吗？』
「嗯……是的。」
方才史郎被泰特拉咬伤的部位还在滴血，但在涂上吸血鬼特制的止血药后，不一会儿工夫就止住血了。
『如果止血了，请您吃下急救箱中的四颗红色药丸。它们可以补充流失的血液。』
「我知道了。话说泰特拉小姐没事吧？」
『……我不是才请您担心您自己吗？』
电话另一端传来梅露的叹息声……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高兴。
『……嗯，应该可以将其称之为……种族病吧。』
梅露言及至此，沉默片刻，她似乎是在斟酌措辞。
『……您已经知道吸血鬼会吸食人血了吧。不过我们只会饮用极少量的血，也不会毫无节制地吸取。』
每天都被泰特拉索求血液，吸血时的快感让史郎深知这件事。
『尽管少之又少，但依旧会发生吸血冲动──这种吸血欲望强烈的情况。那时的吸血鬼……老实说非常危险。』
『危险……你是指他们会吸到让人有生命危险……吗？』
『不，吸血量以健康的人类而言不至于危及性命。只是……在吸血鬼失去理性时，是没办法控制力道的。因此这时的吸血鬼对人类十分有威胁性。』
史郎闻言，看了一眼刚才包扎伤口的绷带，以及自己的手腕。
当时泰特拉咬得比平常更深、更粗暴，导致大量出血。
手腕也是，被强行压住的地方已出现一片瘀血。要是再用点力，恐怕骨头就断了。
『总之，处理完伤口后，请您立刻离开宅邸。我也想尽早回去，可是暂时……』
「那、那个！」
史郎打断梅露的话。
『……怎么了吗？』
「就是……泰特拉小姐今后会怎么样呢？」
『……您的意思是？』
「泰、泰特拉小姐是为了促进人类和吸血鬼的交流才来日本的吧？如果这次的事曝光，岂不是很不妙……」
面对史郎的提问，话筒另一头的梅露沉吟半晌。
『……平时傻呼呼的，这种时候却很敏锐呢……坦白说相当不妙。大小姐将会离开日本，改日再正式向您谢罪……』
「梅露小姐！刚刚我虽然说自己被泰特拉小姐袭击，但其实是我搞错了！」
『啥？』
听见史郎的发言，梅露下意识反问。
「所以说……就是像平常一样让她吸血而已，只是我没站稳跌倒了，才让她的牙齿刺得比以往更深……然后……」
史郎这番有些牵强的托辞，让话筒传来梅露的叹息。
『也就是说，您希望整件事就这么算了？』
「是的。」
『您也太滥好人了吧？』
「那个……泰特拉小姐也经常这么说。」
梅露在电话那端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次，史郎似乎听到她轻轻地笑了。
『您能成为大小姐的人类朋友，真是太好了……我明白了，那这次的事件我会当成意外向上呈报。』
「好的，麻烦你了。」
两人统一彼此的说法后，挂断电话。
眼下还有该做的事。假如史郎将这边的情况全盘托出，梅露铁定会阻止，因此他才选择有所保留。
他走出房间，抬头望向二楼泰特拉的房间。现在宅邸内寂静无声。
他爬上楼梯，来到泰特拉的房门前。
即便史郎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仍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隐约听见了极其微弱的啜泣声。
「…………」
史郎抚着脖子，回忆起早些时候泰特拉不顾一切吸血的情景。
说实话，史郎的确痛得要死、怕得要死。
但更令史郎揪心的，是她发觉伤了史郎后，难过落泪的模样。
当时的泰特拉看起来十分难受，现在更处在崩溃边缘。
尽管梅露要求他去避难，但是实在无法丢下摆出那副表情的泰特拉，独自逃离。
（此刻最需要帮助的，是泰特拉小姐啊。）
史郎举起微颤的手，敲响房门。
†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泰特拉一回到房间，随即趴倒在床哭了起来。
只要阖上双眼，袭击史郎后的光景便历历在目。
红肿的手腕、溢出的鲜血、愕然凝视着她的眼眸。
这幅景象，与她对自己心爱的男孩──史郎所做过的事重叠在一起。
小时候的泰特拉曾以为史郎突然失踪了。实际上，造就这一切的正是泰特拉。
那时史郎摔倒受伤，流出鲜血。他的血液散发香气，而泰特拉出于好奇尝了一口。
那个味道简直是人间美味，瞬间使泰特拉深陷其中。她蛮横地吸着史郎的血，弄伤对方，却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泰特拉忽然想揍当年又小又傻的自己。
「这一次……泰特拉跟史郎的关系，真的到此为止了吧……」
伴随着说出口的话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的胸口又疼又闷，恶心想吐。心底有股冲动驱使，令她只想澈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纵然如此，她仍渴望再次袭击史郎。想大口大口吸着史郎的血。
泰特拉既不愿伤害史郎，又盼望将他蹂躏殆尽。
矛盾的情感交织混杂在一起，搅乱了她的心绪，以致负面情绪愈发膨胀。
（反正，史郎肯定已经讨厌泰特拉了吧……）
──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跟袭击自己的怪物继续做朋友。
「这段时间……真的很开心啊……」
与史郎相处的每一天都非常快乐。一起玩、约会、吸他的血。
史郎曾说过「向往着灿烂的青春生活」这种话，但对泰特拉而言，与他度过的日子才是耀眼灿烂的青春。
泰特拉希望这种日常能永远持续下去，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带回本家，过上身旁没有史郎的未来。
就不该跟人类扯上关系的──早知道又得饱尝这种折磨，还不如不相识。
「但是……泰特拉最喜欢他了……他是泰特拉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
吐露心意后，泰特拉更是泪如泉涌。
此时──耳边传来「叩叩」的轻轻敲门声。
起初泰特拉以为自己听错了，打算先观察情况。
没过多久，再度响起「叩叩」的门响。
「泰特拉小姐，你不要紧吧？」
史郎的声音紧随其后。泰特拉吸了几次鼻子，才总算答腔：
「你来做什么？闪一边去！」
泰特拉为了不再伤害最珍视的朋友，竭尽全力虚张声势。
因为她依然按捺不住吸血冲动。
在两人对话的期间，她仍拼死地用理智遏抑着──想袭击史郎并吸血的──冲动。
泰特拉宁可史郎马上离开这里，也不愿意再次伤害对方……然而，史郎的发言却令她大吃一惊。
「吸我的血也没关系。」
「咦……」
史郎这句话完全出乎泰特拉预料，她眨了眨眼，一时哑然。
泰特拉起身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向房门。
「……史郎？」
泰特拉小心翼翼地出声呼唤，确认那并非幻听。
「没事的……刚才的事我已经告诉梅露小姐，并拜托她保密了。」
「……你、你这句话是认真的？」
「当然……所以没事的，别害怕。伤害了朋友……一定让你很不安吧……？」
「咦……啊……」
泰特拉闻言，不知为何一阵语塞。
泰特拉抬起颤抖的手打开门锁，推开门扉。脸上挂着与往常无异的和蔼笑容的史郎站在外面。
史郎伸出双手，抱紧泰特拉。
「没关系，不用顾虑我。尽情吸我的血吧。」
史郎牢牢搂住她，温柔抚摸泰特拉的头安慰她。
「可、可是，这样的话，史郎会……」
「别担心，我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向来很有信心。况且……你明明那么难受，还为了不伤到我拼命忍耐。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泰特拉小姐是个体贴的女孩。」
「……唔。」
泰特拉没想到史郎会说出如此温暖的话语，不禁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但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和小孩一样放声大哭，她用衣袖粗鲁地抹干眼角的泪水。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泰特拉要吸喽？要吸了喔？真、真的要吸了喔！」
泰特拉强作镇静地反问，而史郎再度回应了一声：「嗯。」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住史郎的脖子。泰特拉全力维持濒临崩溃的理性，在史郎的脖颈落下极尽轻柔的一道齿痕。
「嗯……」
泰特拉不断「啾啾──」吸血。
血液芳醇的韵味在口中扩散──这次的味道似乎比以往，比刚才袭击史郎强行吸血时还更加美味。
「如何？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嗯……史郎的血好好喝……」
「太好了……」
史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轻抚着泰特拉的头加以安慰。
「唉，史郎……」
「怎么了？」
「你会……讨厌泰特拉吗？」
泰特拉移开脸庞，忧虑地注视史郎。史郎则回以温柔的笑。
「不会喔，因为我最喜欢泰特拉小姐了。」
泰特拉听到这句话后，心脏一阵狂跳，顿时有些害羞。
她又再次紧拥史郎，猛烈地吸着血，企图隐藏自己的心绪。
「呜……」
「对不起……果然很痛吧……」
「不用担心我，你就尽量喝吧。」
「嗯……」
每当血液「咕噜咕噜」流过喉咙，胸口的热意便会多上几分。
她觉得脑袋轻飘飘的，相当舒服。
「呼啊……」
只不过两人紧拥的姿势让泰特拉略感拘束。
「……去床上吧？」
「咦？……哇！」
泰特拉突然以公主抱的方式，一把抱起史郎并将他扔到床上。
「哇哇！」
「嗯……不要乱动……」
泰特拉压在史郎的身上，又开始吸起血。
为什么史郎会蓦地满脸通红、惊慌失措？泰特拉毫无头绪。快感令她浑身酥软，愉悦至极，无意顾及其他。
「哈啊……史郎……喜欢……喜欢……史郎……」
泰特拉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任凭心底浮现的心声脱口而出。
原本疯狂贪求史郎的欲望也不知不觉消退了。
如今泰特拉纯粹在享受被所爱之人接纳的喜悦与幸福，只想永远跟史郎紧紧相依。
她的身体莫名燥热，小腹深处躁动不已。泰特拉希望史郎能多触碰自己，以至于抱着史郎的手臂不由得加强了力道。
纵使并非在做激烈运动，但泰特拉的呼吸却愈渐急促，心跳快得胸口发疼，脑袋亦是昏昏沉沉。
光是嗅闻史郎的味道，就让她的胸口痛苦难耐，渴望变得更加亲密……她用双手轻捧起史郎的脸颊。
「史郎……」
泰特拉又唤了一声史郎的名字，随后用嘴唇覆上对方的唇。
「嗯……啾……」
这是泰特拉第一次尝到男孩子的嘴唇。她微微挪动唇瓣，像是在感受这份触感。史郎的嘴唇温热柔软，令人舒适。
大脑晕乎乎的，这种感觉幸福得无与伦比。
「噗啊……嗯……」
双唇分离，而后再度交叠。
这一次两人吻得更深、更久。
泰特拉撬开史郎的唇，彼此唇舌相缠，有股足以麻痹脑髓的快感直窜而上。
「嗯……呜啾……嗯……」
即使耳际传来两人交换唾液的声音，仍没有停止亲吻，她翻搅着史郎的舌，沉溺其中。
每当彼此湿滑的舌头缠绕，泰特拉的体内便会涌起阵阵悸动，令她全身发烫，身体更加火热。
「嗯……噗啊……」
泰特拉直到快要窒息才松口，而两人的唇间登时牵出一座银桥。眼前的景象似乎激起了她的情欲，让她逐渐克制不住。
「史郎……最喜欢你了……」
泰特拉拥紧史郎，再次把唇印了上去，缠附彼此的舌尖。
这个夜晚，泰特拉尽情享受了史郎一番。
†
泰特拉醒来时，已是翌日早晨。
「唔……嗯……？」
泰特拉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瞧见史郎就躺在她的眼前，发出睡着的呼吸声。
看来两人都在吸血途中睡着了。
泰特拉在半梦半醒之间，摸过史郎的脖颈。昨晚的吸血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她见状不禁心头一紧。
「♡」
迷迷糊糊的泰特拉用额头蹭了蹭史郎的胸口。她最喜欢史郎，且深爱着他，仅仅是依偎着就让她感到十分幸福。
抬头望向史郎，觉得他的睡脸很可爱，对他满怀爱恋之心，除此之外，还想……跟他接吻……
（…………泰特拉到底在干嘛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史郎肌肤相亲一段时间后，泰特拉终于回过神来。
她慌忙从史郎身旁退开，不料用力过猛摔落床下。
「呼喵！」
泰特拉狠狠跌坐在地，痛得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摇摇晃晃起身。
昨天晚上的记忆在泰特拉的脑海中乱窜。
平常她总是对吸血时的事朦朦胧胧，不知为何昨晚的种种依旧历历在目。
毫无疑问，她昨天做的一切亦是记得一清二楚。
（接、接吻了？泰、泰特拉……跟史郎接吻了？）
泰特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总感觉仍残留着些许触感。
……那是她的初吻。
（不、不算！这不算数！昨、昨晚泰特拉失去理智了，何况泰特拉的初吻要在更罗曼蒂克的……呜喵啊啊啊！）
她一回想起昨晚的事，脸随即红得直冒烟。
泰特拉毕竟是青春期的女孩，她对初吻不但抱有相当的执念，甚至幻想着能够在某个灯光美气氛佳的地方，与好男人一吻定情。
（没想到泰特拉竟然……像肉食动物一样……）
至少跟想像中的罗曼蒂克场景判若云泥……不过她倒也没有一丝厌恶之情。
只要回想起来就脸颊发烫，胸口一紧，心脏怦怦直跳。这时──
「唔唔嗯……」
听见史郎轻声呻吟，泰特拉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正当她战战兢兢靠近察看时，发现史郎微微张开了双眼。
「泰特拉小姐……」
「没、没事吧，史郎？」
尽管泰特拉羞红了脸，但她决定先收起情绪，前去关心情况。
「你还有哪里会痛吗？身体会不舒服吗？」
「嗯……我没事。」
虽然史郎说自己并无大碍，可是脸色相当差，恐怕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引起贫血。
平时神采奕奕的史郎，此刻看上去却虚弱憔悴。罪恶感顿时涌上泰特拉的心头，使她胸口隐隐作痛。
「那个，这个……昨天……真的很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而且比起我，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是、是的！托史郎的福，已经完全恢复了……」
「是吗？太好了。」
史郎语毕，露出一抹笑容，由衷地为泰特拉高兴。
……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泰特拉内心猛然小鹿乱撞。
「唔？唔？」
正当泰特拉对此困惑不已时，史郎缓缓起身下床。
「你、你要去哪里？」
「咦？学校啊，今天是平日，虽然已经迟到，但是能去还是得去……嗯……？」
史郎倏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等……！史郎！」
泰特拉急忙扶起史郎。
「呜、呜呜……」
「果然不行吧！不要逞强，赶快回床上休息！」
「我、我真的没事……」
「你的脸都那么苍白了，还说没事？泰特拉会去联络学校的，史郎今天就好好休养！听到没有？」
「抱歉……」
「不用道歉啦！……毕竟你也是为了泰特拉才会变成这样的。」
不知何故，当泰特拉说出这句话后，她的心脏莫名开始狂跳。
她边对这股陌生的情感感到困惑，边搀扶史郎回到床上。
「总之，你今天乖乖待在家静养，明白了吗？」
「嗯……」
「…………话、话说回来。」
史郎听到泰特拉有些破音，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哪怕她害羞得无以复加，还是认为某些话不得不说。
「这、这个，就是那个……该说昨晚吸血时的那件事是意外吗，还是要说泰特拉当时神智不清呢，所、所以这个……那个……那个……」
「嗯？吸血时发生了什么吗？」
「咦？」
史郎不解地反问：
「呃，抱歉。我被你吸血时也恍恍惚惚的，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你真的全都忘光了？」
「唔，嗯……痛痛痛！为什么要捏我啊！」
「……吵死了。」
虽然泰特拉同样觉得自己蛮不讲理，但竟然把她的初吻忘得一干二净，让她忍不住掐了史郎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