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全是假义经!

从陆地开始显现的地方起,船员们开始大喊:“是住吉!是住吉明神的庇护!”。

满身疮痍的船只驶入港口,看来,这里是现代的大阪府中心地带。

他们顾不上疲劳,接近港口时,侑斗和天津四就跳上了码头,瘫坐在沙滩上。周围排列着渔舍和制盐设施,一幅宁静的景象。

“还真是不习惯坐船呢。果然还是电车最好。”

天津四像是在抚摸着久违的陆地一样,同时抱怨道。

“说到电车……零班列出了什么事?”

“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被抛到了这个时间。结果就在海上了。零班列驾驶失灵,还开始下沉。我在侑斗昏迷时把你搬了出来,游着游着,恰巧经过的弁庆等人救了我们。他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原来如此。”这情况倒也在侑斗意料之中。“但,仅仅是偶然吗……?”

“嗯?”

“撞上神秘障碍物后,又被神秘的僵尸军团攻击,接着又被神秘的异魔神袭击。这么多谜团不可能是巧合。这三者一定存在联系。”

“僵尸和异魔神肯定有联系啊。”

“在这个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想必是以义经他们为中心的。我们遇难只是这次事件的余波。”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应该说是已经发生了。”侑斗纠正为过去时态。“异魔神我们已经打败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那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得想办法求救……”

──紧急铁路电报。

电班列车长的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铁路电报,只要是时之列车,任何一辆都可以发送,当然,时之站也可以发送。』

侑斗看了看手表。

表已经停了。

毕竟浸水了两次,这也难怪。但是,要到达时之站,如果不知道确切时间的话……

侑斗开始思索,但周围的喧闹打断了他的思绪。

义经和他身边的一行人似乎在争执些什么。周围的当地人也聚了上去。

“发生了什么?”

打算去看个究竟的天津四也没能立刻回来。不久后,一些女性和武士离开了。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女性们的哭泣声。

至于义经,他独自一人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留在码头的,只有弁庆和天津四。感到好奇,

的侑斗走上前去,

“如你所见,颜面尽失。”

弁庆显得很沮丧。

“说什么‘如你所见’,我其实一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了?”

“本来打算去九州等待时机的,但事已至此,只能回平泉重新整顿了。明明陆地行军是不能带女人的,可义经却不肯点头。部下们都失去了耐心,女人们也因为不想去平泉而生气。最后,只能解散了。”

“哈啊?”

即使听了解释,侑斗也无法理解。“那些女人是什么人?”

“是义经的‘妾’。”

“妾……”

侑斗花了些时间才联想到“妾”这个汉字。“是情妇的意思吗?她们?全部?有多少人?”

“十一个。”

“十一个?!”

“义经原本想带来二十四人。让他愿意减少到一半以下也是费尽心思……”

远眺的弁庆深深地叹了口气。

侑斗感觉自己像是又要晕船一样。“虽然不被部下看好也无可厚非……但不是有句话说‘主仆三世’吗?因为这种事就断绝关系?义经是个常胜将军吧。我还以为他更受欢迎呢。”

"受欢迎,是吗?" 弁庆的脸色变得有些苦涩。"可能是他赢得太多了吧。"

"赢了有什么不好?"

"怎么说呢……比如说,丹波之战——我们的胜算很低。平家对海战很熟悉。源氏则完全是外行。对方有正规的战船,而我们则是临时拼凑的。在那种情况下,你认为我们是怎么赢的?"

「……」

「义经下令,要攻击水手。」

「啊……」

水手,即是划船的人。

精通操船的武士很少。每次海战,都要集合船员来划船。换言之,他们是非战斗人员。

「义经下令射杀了大量水手,让敌人陷入困境。他们没有名誉,而且手无寸铁……」

「这违背了武士道吧?」

「即便是在战后处理中,每一个所谓的男人,甚至连小孩的首级也被他下令斩下了。尽管如此,义经却因为没有表现出幼稚而得到了别人的原谅。身为将领,当然不能被情感左右,可下级的心理承受力并没有那么强大。虽然胜了,但心灵上却受到了打击。」

「……」

「你也看到了平家的怨灵吧。义经可能没意识到,但那些怨灵,他们没有攻击我们这边的水手。如果那样做的话,他们本可以轻易地使我们停下来。即使死后变成了怨灵,他们也仍然遵守着武士的规矩。」

"确实如此。"

"胜利越多,部下们的心就离义经越远……"

"弁庆非常喜欢义经呢。"

天津四插话道。

侑斗歪了歪头。“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对啊。弁庆非常担心义经。"

"……算是吧。"

"他还是个孩子。只关心谁赢谁输,谁更强大,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情。"

"说得对!"

"他对食物的喜好很极端呢。"

"义经非常讨厌牛蒡。"

"是怎么让他吃的?切得很细混进去?"

"把它磨碎,然后放进汤里或做成新汁"

"原来牛蒡可以这样磨碎来用。这样做确实不容易被发现,尤其是对于挑食的孩子。"

"就是这样!咱们很谈得来啊。天津四殿下,我看你一定能做出美味料理。"

"弁庆也会做饭呢。我也想尝尝弁庆的料理。"

"这也是一种缘分。不如我们来一场料理对决怎么样?"

"好啊好啊!"

两人意气相投,讨论得兴高采烈,但侑斗察觉到了一丝不安。"天津四,你是不是把香菇切碎混进去了?"

"我没有那么做……" 天津四的目光在空中游移。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放香菇!"

两人开始争执,而弁庆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眼神充满了慈爱,就像在注视打闹的小狗一样。但他们俩可不是在闹着玩,而是认真的。

"话说回来,侑斗殿下,天津四殿下,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们要回去了。有点迷路了,得找找路。"

"你们是哪里人?"

"……从东边来的。"

侑斗含糊其辞,既不明说是东京也不说是关东。

弁庆像天狗扇扇子一样挥舞着手,兴奋地说:"这真是缘分!你们能听听我的请求吗?"

"请求?"

"我希望你们能去救静大人。"

弁庆这样说道。

×    ×    ×

"那个。我们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天津四开口道。

侑斗也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还是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我们一直在向上爬。明显是在前进的。”

"我累了,侑斗,我们休息一下吧。"

"我们刚刚才休息过。"

"刚刚,那已经是一小时十七分钟前的事了。在山路上,疲劳可能会导致事故。我们最好休息一下。你心里也这么想的,对吧?"

这倒也是,如此一想,侑斗还是决定休息一下。

虽说是山道,但并非人走的路。而是兽道。

虽然不是义经的《鹎越》,但他们认为,如果动物能通过,自己也能通过,结果,这正是二人运气的尽头。

陡峭的山壁上树木丛生,二人找了个稍微平坦点的地方坐下。

他们开始生火取暖。

“我们已经连续走了四天了。真不该接这个差事。”

天津四抱怨道。

“接下这个任务的是你,天津四。”

“毕竟,他提到了静……”

综合在住吉海岸从弁庆那里听到的消息——

既然去九州的计划已经失败,他们只能前往义经的故乡平泉了。但义经却不愿动身。情人们都逃走了,他说除非至少有名叫静的爱妾跟他一起,否则他哪里也不去。

义经所说的静,并不包含在那十一人之中。

她是义经最爱的情人,正因为不想让她陷入危险,出发前,义经把静藏在了吉野山。

然而,如果回吉野去接静,连仅剩的部下也会叛离。可义经并不是会听从道理的人。这下,弁庆就陷入了两难境地。

于是,侑斗和天津四便被派去接静。

他们的能力连义经也亲眼见过。如果他们护送静到平泉汇合,义经应该会同意。

「这是一个方便的办法。其实你们没必要亲自护送到平泉。只要传达消息就好了。因为静殿下身边有佐藤兄弟和鬼。」

弁庆说。

「佐藤兄弟?鬼?」

「等你们见到就明白了。他们都是从平泉来的,身怀绝技。他们会把静殿下送到平泉。虽然用作传令有些抱歉,但是随从已经减少了,而且大体上吉野也在东边……」

被大手如同祈求般握住,只能不情愿地答应了──但并非如此。

听到静的名字,天津四非常兴奋。

「原来那个叫静的人,真的在求救啊!那个电报不是假的!」

「电报?」

弁庆有些茫然,天津四则紧握住他的手,

「交给我吧。我会救下那个叫静的人。我们就是为此来到这个时代的!」

轻易地承诺了。

可即便如此,这种不平不满。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侑斗也是,不也是被义狐轻易骗了吗?」

【注:这里的ヨギツネ大概是把义经比喻狐狸。】

「我是想给那家伙一点教训……」

侑斗去住吉的海滩上抱怨。

义经正蹲在某棵松树或类似树木的下面,闷闷不乐。

看到这一幕,侑斗又发火了。他认为,正是因为这种孩子气的态度,才让大家都不尊重他。

"义经……!"

侑斗深吸了一口气。

他有很多话想说。

虽然稍微有点帅——其实不止一点点——而且非常受欢迎,这些还可以原谅,但他太没有责任感了。不仅作为一个男人,更是作为一个指挥军队的将领。

在与亡灵士兵的战斗中,义经造成了不少死伤和失踪。在这种情况还未平息时,他却忙于照顾自己的情人而忽视了部下。难怪会让人失望。侑斗本来是打算严厉地告诉他这一点的。

他这样想不是为了义经,而是觉得自己也受了牵连。

被情人们当作劣化复制体看待,还被天津四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如果义经不振作起来,他感觉自己都没法立足了。

但是,当他看到扭过头来的义经的脸,侑斗的怒气就一下子泄掉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

"静,静酱实在太可怜了啊。"

他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他可是即将年满三十岁的,历史上著名的勇将啊。

侑斗决定重新振作精神,对他提出批评。

"什么静酱啊。带了十一个人过来,现在说静酱也不合适了吧。你有责任感吗?"

"毕竟,如果我带来了最喜欢的那个,其他女人们怎么办呢?"

"……?!"

侑斗愣住了。

"侍从们都按优先级来,当然是只保护静酱了。静酱有亲信和鬼跟着。可那些女人们只有我。"

"……我还是走吧。"

"你想逃就逃吧。我终于能保护静酱了,你却想让我把她丢下吗?"

"我、我明白,但你对部下也有责任啊……"

"那些不理解想要保护一个女人的感受的人,既不是部下也不是武士!"

"…………"

侑斗说不出话来,不知何时,他似乎已经对义经吹嘘过“静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当然,这样的细节是对天津四保密的。如果告诉他,可能又会被取笑。“经过商量,我决定接受这件委托。”,他只是大致这样报告了一下。

尽管如此,侑斗却感觉自己被义经巧妙地说服了,好像被他看穿了一样。

于是,侑斗决定先换个话题。

“趁这个时候,我们来整理一下情况。你听说过‘源平’吗,对你来说,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是香川的名点心呀。源平饼。”

“就从那里开始吧……”

侑斗叹了口气,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记忆。

“有两个武士的名门,源氏和平家。他们是远亲,但关系不好。”

“就像是点心店的元祖和本家之争一样吗?”

“差不多是这样。亲戚之间,事情就变得更加难以处理了。争吵不断后,平家最终控制了这个国家。然而,源氏进行了反击,消灭了平家。”

“那么,现在是源氏在控制日本吗?”

“差不多是在那个阶段。没有了竞争对手后,斗争就转向了家族内部。义经虽然是源氏的幼子,但他打败了平家,成为了明星。这让他的兄长,也就是赖朝很不爽。于是他便下令杀掉义经。”

“兄弟阋墙可不是好事!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这就像是元祖和本家的问题。除非一方倒闭,否则斗争不会停止。义经逃到了岩手的平泉。而平泉的奥州藤原氏则是支配东北的一个大势力……”

但是,看来天津四对这种历史不感兴趣。

「静这个人会怎么样?」

「根据我的印象,她被赖朝的手下抓到,但却被赖朝的妻子所同情,然后被释放了。」

「太好了。那她应该没事了。」

「并非如此。她在被带到镰仓之后生下了孩子,而那个孩子最后被处决了。」

「啊?」

天津四倒抽一口气,「静这个人,是孕妇吗?」

「……可以这么说。」

义经没有带静一起船旅的原因,可能正是因为这个。

在这个时代,海运主要是靠近海岸航行。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侑斗他们所乘坐的、一种由拖船拉动的简陋船只。虽然是在濑户内海,但从关西到九州想要用这种船只过海,以现代的感觉,这是相当冒险的。即使不会遭到僵尸兵或异魔神攻击,成功率也不高。

明明要是一开始就告诉这些,就更容易接受了……侑斗在心里抱怨道。

「我们得保护静这个人!」

天津四恢复了活力,站了起来。

「我们得从赖朝的威胁中保护好那个宝宝!」

「别忘了。我们要保护的不是人。是时间的运行。我们已经打败了异魔神。我们现在该做的,只是回去。」

「侑斗,你心里也是想帮助那个叫静的人的吧?」

「因为还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所以只是想去朝拜一下静御前的面容。但是……」

侑斗也变得焦虑,环顾四周。

比他想象的山更为陡峭。

这个地方,经常作为历史上的藏身之地出现。他本来就做好了进入深山密林的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原以为吉野山只是一座山。可实际上是由锯齿状的山脊延伸而成的一连串山系。

幸好没有积雪,但如果开始下雪的话,遇难几乎是必然的。虽然是个温暖的时代,据说是中世纪暖期,比现代所谓的全球变暖还要暖和。即使如此,没有适当的装备,他们也不可能安全通过冬季的雪山。

"我们能见到她吗……那个叫静的人。"

"被弁庆的甜言蜜语骗来这里,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真是太天真了。"

从大阪到京都,再到奈良,他们本应在这期间请一个向导——正当他开始后悔的时候。

《矢先》这个词,正是用来形容这种情况的。

围绕着他们的是箭矢。

"什么?"

前几天遭遇的那些死人士兵所射出的箭,与现在的箭比起来,之前的箭显得非常缓慢和无力。

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个投掷网就将两人困住了。

×    ×    ×

“嘿吼,嘿吼。”

随着响亮的号召声,两人被背着沿着山道前行。

被前后左右晃动着,侑斗努力稳住不稳的嘴巴发出抗议:

“我们不是刚捕上来的鱼啊!这还是个没海的县。”

“嘿吼,嘿吼。”

山贼们令人沮丧地没有任何反应。

说到吉野山,不就是修行的圣地吗。

没想到这里会有山贼。他们身穿破旧的衣服,还散发出恶臭。这些人用一根棒子穿过抓住他们的网,然后继续沿着夜路向上走。

旁边,和侑斗紧贴在一起的天津四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发表了评论:

“轻视奈良不是好事。”

“话说回来,这里成为奈良县也是后来的事情了啊!”

两人无聊地吵闹着,山贼们也不予理睬。

侑斗集中注意力,试图找到逃脱的线索。

(哦?)

视野的角落里,有像红色火焰的东西闪烁着。似乎是某种稍微落后于他们的东西。

(那是什么?)

网被紧紧地拉扯着,他们连转头的余地都没有。在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的时候,似乎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嘿吼,嘿吼。”声音渐渐放慢,最终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类似神社或者寺庙的地方。 他们从棒上重重地落下,然后被拖到了像是本堂的地方。

天津四对担架的人表示感谢。

“谢谢你们抬我们!我正累得要死。”

“白痴……”

二人被扔在了地板上。被网包裹着,自由受限。他们挣扎着,像是在解开杂乱无章的拼图,最终设法挣脱,站立了起来。

“是太郎吗?!”

一个赶过来的人说道。

那个男人凝视侑斗一番后,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是太郎啊。”

“对不起啦。我不知道太郎是谁。”侑斗有些生气。“那么,你就是猴老大吗?”

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像是画中会有的健壮男子。

虽然比弁庆看起来小了点,但在那些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山贼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就像走在花道上的力士一样。

“猴老大?”

“我听说你是这些山贼的头目。”

“山贼……这是个误会。我们不是那样的。”

“那么,你是‘鬼’吗?”

健壮男子眨了眨眼。

“不是鬼把你们带来的吗?”

“诶?”

这次轮到侑斗感到困惑了。

弁庆说过:“见面就明白了。”

这个引人注目的健壮男子如果不是“鬼”,还能是谁呢?

这时,一个少年出现了。

即使在屋子里,他也背着箭筒。这本身就很特别,但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醒目的红发。看起来就像头顶燃烧着火焰一样。

在山道上被山贼们抬着走时,视线中偶尔闪过的红色火焰,似乎就是这少年的红发。

那个健壮男子开口道。

“鬼。这些人误会了。你没有解释吗?”

这家伙是“鬼”?!

的确,这特征还真是一见难忘。

少年──“鬼”向侑斗他们投去冷冽的目光。“在这座山上,两个人单独过夜很危险。为了让他们免遭山贼袭击,所以我才保护了他们。”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山贼呢。”

面对侑斗的讽刺,鬼只是报以轻蔑一瞥。“连那么小的陷阱都躲不过。就足以说明危险了。”

他尚未迎来变声期,因此声调很高,但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冷静。和山贼们混在一起,这少年简直瘦弱得像狮群里的兔子,可态度却最为威严。这个少年似乎就是这帮人的头目。

“…………”

然而,总感觉有些违和感。

是什么呢?

就在侑斗陷入沉思之际,天津四插嘴道。

“谢谢!天黑了,我们又冷又饿,心里觉得很孤单。多亏有好心人帮忙!”

“……如果你是‘鬼’,那我有话要传达。”

侑斗无视天津四,说道。

“武藏坊弁庆要传话给静御前。从吉野出发,前往平泉。”

“弁庆大人……”

周围窃窃私语,鬼的瞳孔也瞬间动摇了。

鬼像是感到口干似的,舔了舔嘴唇,

“弁庆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只是路过,偶然被托付了传话。”

“侑斗,才不是偶然──”

天津四正要多说些什么,被侑斗用肘轻轻一碰,让他闭嘴。

侑斗和鬼短暂地对视。

首先退让的是鬼。

“……我会转告静大人。”

“那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算是。”

鬼略带不悦地离开了。

那位健壮男子急忙走向侑斗他们,开始解开网。

“不知道您是弁庆大人的使者,失礼了。我叫佐藤四郎兵卫尉忠信。您远道而来,不胜感激。请在这里留宿,休息一晚吧。”

×    ×    ×

有一个叫做“吉野建筑”的词。

急峻的吉野山地区几乎没有平地。许多建筑都是从崖壁上突出或以倒L字形贴附在山谷中。

他们被安置在其中的一栋建筑里。

大房间里,已经铺好了被褥。说是被褥,其实是编织的草席。

“会感冒的呀。”

侑斗不以为然地驳斥了天津四的抱怨。

“即便如此,这也算是非常热情的接待了吧。榻榻米和棉被要普及还早着呢。”

山贼们聚集在一起。还有一群人聚集在一处吵闹。

他们选择了位于角落处的两张草席,与他们保持距离。

“比露宿要好得多吧。我们遇到了好人。”

“真的是好人吗?”

“嗯?”

对疑惑的天津四,侑斗示意他看向板墙外。

有人似乎在巡逻。

天津四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被监视了。”

“这里有点不对劲。”

“但是,正如弁庆所说。有那个叫佐藤的人在,那个叫鬼的人也在。”

“看来静也在这里。这个时代的吉野山是禁止女性进入的圣地。藏匿女性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住我们。肯定有什么阴谋。”

「阴谋?」

「我们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那个被称为鬼的小子的事情好像还没完,最好这么想。」

讲到这里时,那群人突然闹了起来。

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在脱下和服,几乎处于全裸。

全裸的男子说道:

「算我输了,我投降了。已经没东西可以赌了。」

「没东西赌了?那你身上的这个平包是什么?」

「这个啊……」

「你会冻死的。应该没啥东西比命更重要吧。拿出来赌一场,一生一次的大赌。」

「这东西不能拿来赌的。」

「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啊。真有意思。让我看看吧。」

「别这样!」

无力抵抗之下,赌徒们扑了上去,解开了年轻男子的包裹。

黑色的团块散落一地。

其中一名赌徒拾起一看,刚一握住,那东西就在手中碎掉了。

「这是什么?干瘪的蘑菇吗?」

那人突然飞到了木墙上。是天津四击飞了他。

「连干香菇都不认识吗?浪费食物的人,我是不会原谅的。」

「找茬儿是吧!」

男人们气势汹汹,有的已经拔刀了。

全裸男子似乎非常看重那被他小心包裹在布里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香菇。不能让天津四与赌徒们因为一些香菇展开大规模冲突。

侑斗叹了口气,插了进来。

“饶了我吧。”

“饶了……你谁啊?”

“名字什么的不值一提。我替这个男人赌。”

他将从弁庆那里收到的路费砰地一声放到地上。

有碎金从包裹中洒落下来。

出乎意料的肥羊出现了,赌徒们舔了舔嘴唇。

侑斗坐了下来。

他们正在玩的赌博游戏是——

“是双六吗?”

在现代被称为双陆棋。

据说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棋盘游戏,起源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或埃及。传说自飞鸟时代传入日本后,这款游戏在日本统治了一千年的游戏王座。

但是,既然都要用骰子,还有更轻松的游戏。于是,侑斗向开始摆放石子的赌徒提出了建议。

“丁半赌会更快一些。”

“丁半?”

“摇骰子的人你可以选。”

侑斗解释了丁半赌博的规则。

赌徒们表现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只凭骰子的点数是偶数还是奇数,赌博就能成立吗?但是侑斗很快就在示范中输了,

“四加三是半,输了输了!”

【注:半指的是奇数】

侑斗递出赌资后,赌徒们似乎明白了要领。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的确是快多了。”

“对吧?”

本场游戏开始了。

侑斗又输了一局。赌徒的笑容更加灿烂,但侑斗依然淡定地堆上赌金。

游戏进行得一进一退,侑斗的输局渐渐积累。

周围的人开始发出惊叹声,而天津四大叫起来。

“侑斗,你这样会输惨的啊!”

“形势不妙。介绍丁半真是失策啊。走,来个最后的大赌。”

侑斗堆积起一山赌金。

天津四悲鸣起来,赌徒们也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

「之前不是还说什么一生一次的大赌来着,威风到哪去了?」

「嗯,好吧……」

「那就赌吧。我是丁。」

「……半。」

赌徒摇起了骰子。

结果出现了“双一”。

「双一是丁。看来是我赢了。」侑斗无趣地看着赌徒说。「好了,付钱吧。」

「…………」

即使把今晚游戏中赌徒们赚取的总额加起来,可能也不够。

赌徒没有回应,却突然站起来试图抽剑。

然而。

不知何时,侑斗手中的零切裂者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

周围的同伙们也在天津四的指枪威慑下平静下来。他们虽然不知道枪是什么,但似乎还是被气势所吞噬。

侑斗平静地说道。

「只要付钱就好。我根本不想要你那无用的命。」

「……我付不起那么多……」

「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说。」侑斗用下巴示意那个赌徒。「把从那家伙那里骗来的东西还给他,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侑斗,大胜利啊!」

当天津四高兴地欢呼时,侑斗骂了句“笨蛋!”制止了他,然后又开始向赌徒解释。

「我的钱就留着吧。就当陪我玩游戏的谢礼。」

侑斗返回原来的角落时,赌徒们都呆呆地望着他。

天津四的热情没有减退。

「最后的大逆转真是太厉害了。原来真的有奇迹啊。」

「不是奇迹。不熟悉的双陆棋我赢不了。但如果是丁半博弈,就可以将胜率带到50%。有所谓的必胜法。」

「谢谢你帮忙救了香菇。」

「我不是为了救香菇……」

「干香菇,这个时代也有啊……真是不错……」

令人憎恶的梦幻般的表情。光是看着,就觉得连香菇的味道都弥漫开来。

正当侑斗这么想时,那全裸的男人走了过来。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全裸了。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侑斗本不想看这家伙的香菇脸,

「你看起来不像是山贼的同伙啊。」

「我是伊豆的源兵卫。听说シキタケ在宋国可以卖个好价钱,所以我一路来到了京城……」

「原来这个时代称香菇为シキタケ啊!」

【和香菇シイタケ是一音之差】

天津四兴奋地说,而侑斗则问道。

「到京都?」

「听说平家的人在与宋国进行买卖。」

「平家应该已经灭亡了吧?」

「是的。正当我因此感到无助时,就被鬼带到了这里……」

「那个嚣张的小子吗?」

「呃,鬼不是小子……」

源兵卫欲言又止,把话咽了回去。

侑斗一直在仔细打量源兵卫的脸。

「你是被那个叫鬼的家伙说了些什么才带回来的?」

「他说要在吉野的寺庙找到买家给我。但是谈判没有进展,在无所事事中,我就不小心沉迷于掷骰子游戏了。」

侑斗盯着看起来有点怯懦的源兵卫。

就像他自己说的,除了卖香菇之外,源兵卫看起来似乎没有别的长处。

但是,那个“鬼”却招募了他。

卖香菇什么的,肯定是明面上的理由。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你刚来的时候,有没有被叫做“太郎”?」

「……说起来,好像忠信大人确实这么说过。」

「果然。」

侑斗叉起了胳膊。对香菇男已经没兴趣了。

虽然天津四似乎开始和源兵卫谈论起关于香菇的话题了,但侑斗却置若罔闻。

×    ×    ×

夹杂在糙汉子们的鼾声中,侑斗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笛声。

侑斗悄悄地溜出了卧铺。

他小心地打开门,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外面。

篝火点点,夜色中浮现出斑驳光亮。

有一个像是守夜的人抱着枪,但他已不再巡逻。雪也开始飘落,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烤火取暖上了。侑斗避开了那人的视线,从一处斑驳的暗处移向另一处。

侑斗朝着笛声的方向摸去。

当他躲到一个东西的后方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挥刀砍来。

他赶紧躲闪。

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但不用看也知道。那人的气息暴露了他的位置。就是之前的赌徒。

“你小子刚才还真是让我把脸都丢光了啊,哈?”

与其说为了面子,他似乎更在意侑斗之前展示的金子。

侑斗叹了口气。做多余的事,就会招来多余的麻烦。

他本想轻松地开个玩笑说“山贼也出马了”——但如果被守夜的发现,那就更麻烦了。

他无声地躲过了赌徒的刀。

“侑斗,怎么了?上厕所?”

另一个悠闲的声音渐渐接近。天津四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嘘。笨蛋,回去。”

他正要这么说,但仔细一想,天津四在场也许更方便。毕竟天津四的夜视能力很好。

“去见静。”

“那笛声是叫静的人吹的吗?”

“不确定。但忠信和那个叫鬼的小子似乎不会做这种雅致的事。”

“别当我不存在继续聊!”

赌徒恼怒地嚷嚷道。在对话中,他一直在向侑斗挥刀。

侑斗躲开了向他刺来的刀。

刀尖以奇怪的角度撞在了背后的树上,廉价的刀身“啪”的一声断了。

刹那间,侑斗朝那男人的脸上来了一记刺拳。

赌徒身体一缩,但拳头并未打来。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只见侑斗的左手夹着什么——他抓住了反弹回来、正要刺入男人脸上的刀尖。

「很危险的。小心点。」

留下一脸茫然的赌徒,侑斗催促天津四继续前进。

「你们在打架吗?」

「没什么。那么,声音是从哪边来的?」

「应该是那边吧。」

天津四走在前方,两人在黑暗中前进。

他们来到了其中一座平房式小屋,也就是所谓的庵。

在门口,灯光照亮了一道苍白的人影。

看到女性的轮廓,侑斗停止了隐藏自己的行动。

他径直向前走去。

踩在枯枝上的脚步声让女性吃了一惊,立刻停止了吹笛。

「……太郎?」

她叫出声来时,侑斗倒抽了一口气。

好美。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所见过的女性,好像都是涂着白粉的怪物。与这些人截然不同的,是她的健康美。光是站立的姿态就尽显优雅。

她不是坐在府邸里的公主,更像是一个受过训练的舞者。

「静御前是吗?」

女性摇了摇头,但并非否认侑斗的话。

「不可能是太郎。太郎已经死了。」

「我是义经和弁庆的使者。」

「我们来救助一个叫静的人!」

天津四兴奋地加入对话。

女性──静微笑着。「你们倒是很像义经大人和弁庆呢。」

"关于这个。"

侑斗提出了疑问。

"你们说的‘太郎’是谁?"

"杉目太郎行信。自义经大人起兵以来,一直与之行动的人。据说在坛之浦被敌人的箭射中后沉入海中,但尸体没有被找到。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他已经不在了。"

"原来是这样。"

这时,一支箭从背后飞来。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三次。已经渐渐习惯了。

侑斗在空中抓住了箭,

"这是你的箭,鬼。"

他头也不回地喊道。

鬼的身形显露出来,他正在往短弓上装填下一支箭。

仿佛正在燃烧的红发之下,鬼看向侑斗的双眼充满了杀意。

"靠近静大人,你打算做什么?"

"你又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和源兵卫带到这里?"

"我不是说了吗,保护你们免受山贼的伤害。"

"所谓的太郎,是指义经的替身吧?"

这是向静询问的。

不如说是确认。

"……"

静没有回答。

侑斗对鬼说。

"我和源兵卫都被误认为是那个太郎。小鬼。你把我和源兵卫带到这里,是因为我们长得像义经。也就是战死太郎的替身。但是,在这吉野山上,设立义经的替身又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的。就是你们的首级。"

"首级?"

"从镰仓出来的北条时政正在到处搜索。他们发现静大人在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他们带兵攻来,即使召集再多农民出身的山贼也只是箭靶。真正能战斗的,只有忠信和我。我们要交出义经大人的首级,来争取时间。"

「他们那边也会怀疑是替身吧?」

「但如果有两个首级呢?其中一个可能是真的吧?或许他们会这样想呢?」

「……是想混淆视听吗。你还真是个策士。但我个人不太愿意这么做就是了。」

「还是要请你这么做。现在,就用你的首级!」

鬼射出了箭。

同时,他抽出怀刀扑了上来。

这是瞬间的快速动作。

侑斗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招。用零切裂者的刀腹挡开箭矢,同时迈步前进,击飞短刀。

他将零切裂者的刀尖精确对准了鬼的面部正中央。

透过刀锋,侑斗看到了鬼的双眼,其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目光。

「忘了先声明一点。我可是相当强的。」

被击飞的短刀落下,切断了鬼背后头发上的绳结。

头发如同瀑布般飞扬。

就像红色的烟花。

就像现代画作中将红色颜料泼洒在画布上。

这次,轮到侑斗瞪大双眼。

「你,原来是女的。」

「…………」

侑斗露出苦笑。

「这有什么关系?」他重新面向静。「我有话要传给你。请你到平泉来。」

「平泉……我没去过。很远吧?」

「对你这样怀有身孕的人来说可能有点难。但是,加油吧。义经也在担心你。」

不知不觉中,侑斗发现自己在鼓励她,接着,他将视线从静身上移开。

「话已传达。我们走吧,天津四」

「诶,难得见到这位叫静的人啊。」

「任务已经完成了。」

推动天津四,侑斗正要离开时。

剑戟的声音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