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做出决断的女王大人
「小惠,这段期间你到底上哪去了?」
诚司这样问道,明显地在压抑着怒火。
与他同居一个月左右,我深知他有多么会做表面功夫。现在的他也是这样。
「不,算了。现在能找到你就好了。小惠,我真的好担心你啊。」
我擅自跑出诚司的家是在五天前,也就是星期六。睽违将近一个星期与我重逢,诚司看起来很高兴。
……原来跟我重逢,他会感到高兴吗——想到这里,心里萌生了明确的罪恶感。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诚司,不知不觉间我垂下了头,不敢正眼看他。
「……对不起。」
我开口道歉。跟诚司同居的时候,明明他是那样粗暴地揍我、踢我,就像山本说的那样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并借此支配我。但是,现在我面对他,为什么还这么畏缩呢?
刚开始跟诚司吵架的时候,我还有气势反驳他、跟他争吵的。但是,在他的言行影响下,我有时候会有他的话都是事实的错觉。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最后我改变了态度,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不如放弃反驳,早早向他开口道歉。这样的反应,似乎成为习惯了。
「算了,没关系。我们回家吧。」
「……回家?」
「对啊,跟我回家。为什么这样一脸讶异的样子?除了我家以外,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吧?」
诚司脸上浮现不服的表情这样说道。他说的是事实没错,但也用不着用这种方式说话吧。想到这里,心里有点不耐烦。
不过,擅自离开的是我,我没资格感到不耐烦吧。
对于诚司,我的心里多少有一点不告而别的内疚。既然这样……
「小惠,我们回家吧。」
我现在要是听从诚司的话跟他回家,不难想像会有什么下场。他肯定又会对我拳打脚踢,并且为了让我再也无法逃出而彻底控制我。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真是个笨蛋。
到头来,我只是在强求自己所没有的东西。高中时是这样,上大学后是这样,跟诚司同居的时候也是如此。对于眼前拥有的事物吹毛求疵,不愿妥协、忍耐而逃避,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地持续逃避着,最后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诚司刚才也说了。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诚司的主张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养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我忍受他的牢骚也是应该的。
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
无可奈何啊……
……就在我即将如此转念的时候——
『因为你会帮我做打扫以外的所有家事吧?』
我想起来了。对于这样一无所有的我,另一个人在我身上找出了价值。
高中时,我很讨厌那个人。吹毛求疵而固执,而且总是看不出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我真的很讨厌他。
『我跟你并不是男女朋友。』
……明明以前是那么讨厌他的……
『即使失败,人也不会死。』
不知不觉间,我却……
『只要是你做的料理,什么都好吃。』
我却……
『别碰我!』
啊,原来是这样——
刚才我之所以会拍开山本的手。
刚才察觉山本有跟别的女生接触,之所以会那么生气,是因为——
高中时,我真的很讨厌山本。吹毛求疵而固执,而且总是看不出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出了事就太迟了。』
顽固而不懂通融。
『……你很努力了。』
还对我这种人这么温柔。
高中时,我真的很讨厌那家伙。
但是……
但是……!
……跟他相处,真的很自在。
高中时,父亲管得很严。
大学时,缺钱的生活一点都不快乐。
跟诚司同居的那一个月期间,更是不堪回首。
我的人生一直都在强求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总是枯燥乏味。
而这还是第一次。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满足……
高中时,我很讨厌山本……真的很讨厌。
刚跟他重逢的时候,我以为他变得跟高中时不一样了,为人处事变得圆融多了。
不过,实际上却不是那样。
虽然只有短短五天,不过跟他一起生活,我深有所感。
山本完全没变。
还是跟高中的时候一样。
吹毛求疵而固执,不过,我好像有点能看出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他对我说过。重逢后的第二天早上,他清楚地对我说了,还先加上很有他的风格、观点别扭的前置词。
『你现在有困难,所以我想帮助你。』
我一直很讨厌那家伙。
吹毛求疵而固执,而且总是看不出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不过,其实不是这样的。
只是我没有去正视他的为人而已。
那家伙虽然吹毛求疵而固执,而且观点别扭而不坦率,但是……!
『我就是为此而坐在这里的,不是吗?』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还要为他人着想并付诸行动!
就像立志拯救世界的勇者一样,他能够为了别人勇敢地挺身面对困难!
他拥有很多我所缺乏的东西……
跟他在一起,真的很自在。
被那么勇敢的山本保护,与他一起生活,我这辈子才第一次体验到开心而自在的日子。
所以,察觉有别的女生接近山本,我才会生气得失去理智。
明明说过会保护我的。
明明说过会帮助我的……
明明说过会拯救我的……!
结果他却抛下我,跟别的女生体验幸福。对于这样的他,我感觉像是遭到了背叛……心里涌现了绝对不该有的怒意。
『你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
最后甚至抗拒了山本对我伸出的援手。
……我明白的。
事到如今,山本不会再帮我了。
因为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对他做了恩将仇报的事。不是他背叛我,是我背叛了他。
所以……肯定……
山本肯定再也不会出来找我了。
跟他相处的时光,是无比地难能可贵而无可替代。如今却被我自己蹭蹋掉了。
假如……
假如面对现在的状况,还能跟山本商量的话,他会怎么说?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明白。但是……假使山本还肯救我的话……
他会跟我说什么呢?
会笑我愚蠢吗?
不,他绝对不会说那种话。
他会为了保护我而激愤、挺身对抗吗?
不,他肯定不会那样做。
他的反应,应该是更……
更加地……
啊,对了。我知道了。
是他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
那家伙一定会这样说。
看着我愁眉苦脸地低着头,他会先沉默一会儿。在脑中整理好要说的话之后,先深深地呼一口气。然后,一定会这么说——
『你想要怎么做?』
山本一定会这么说。
山本一定不会向我断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而是——
『最终该找出答案的是你自己。』
他一定会确认我的心意。一定是这样的。
『做出决断的不是你自己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那家伙最后总是会尊重我的意志。
……山本说的话没有错,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
现在就是这样。
『最重要的是,要累积能改变心态的体验。而为了累积这样的体验,最重要的是不能逃避任何事,遇到任何障碍都要迎难而上,设法克服。我是这么想的。』
要让人生变得更好,不需要第二轮的人生。
只要遭遇能改变想法的体验时,不要逃避而好好面对的话,一定……
一定……!
现在正是我该改变想法的时候。
就是现在啊……!
山本经常这么说。
『到头来人类都是自我中心的生物。』
以自我为中心。
山本曾说过我总是活得以他人为中心,但我自己从不认为自己是以他人为中心的类型。
不过,我希望自己至少要具备身为人类最基本的品行。
那是什么?很简单。
不对别人拳打脚踢。
无论心情再怎么差……
都不该对别人施暴,绝对不应该……
即使会跟别人争吵,我也绝对不会因此单方面地恼羞成怒,逼得他人陷入绝境,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但是,眼前的这家伙却是……
『你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吧?』
「……啊哈哈。」
我不由得干笑了起来。
「小惠?怎么了?」
「……我现在才真的明白。」
才真的明白当时山本说的话的意思。
我只是被他利用了。他揍我、踢我、逼迫我屈服、束缚我、断绝我的退路,并且设计我、引诱我除了依赖他之外别无他法。
当时山本明白地说出我的处境,我以为自己明白了。
然而,事实上,听山本点出我的现状时,我并没有在真正的意义上理解自己的窘境,也没有真的想要去理解。
然而,这次我没有再逃避。我正眼面对,终于明白了。
「……诚司。」
「什么事?」
「我不回去你那里。」
「……咦?」
「我是说,我不跟你一起下地狱。免谈。」
「小、小惠……?」
诚司至少大我五岁,刚才却那样说话……以前我有时候还觉得这样有点可爱,但是如今知道了他的本性之后,只让我感觉非常不快。
「……我不会闹上警察局,所以你现在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
「等、等等啊,小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
我察觉我的手在不知不觉间颤抖了起来。
那样地揍我。
那样地踢我。
那样地支配我……!
……竟然还说不明白?
我就只是这点程度的存在,是吗?
原来对他而言,我只是这种不值得一顾的存在。
「你对我的伤害让我有多么痛苦,你真的都不明白吗!?」
我的吼声响彻仲夏夜的路上。
不过现在我的情绪非常地激动,无暇在乎这种事。我满心都是对眼前这男人的愤恨,无法自制。
「……如果说我伤害了你,那么……抱歉。」
「抱歉?你是在跟我道歉吗?为了什么道歉?」
「因为……我揍了你。抱歉。有时候我心情很差,忍不住对你出气。我真的很抱歉。」
「有时候?每天揍我当家常便饭,对你来说那叫做有时候吗?」
「……这是没办法的,你也有错不是吗?」
「什么?」
「谁教你完全不听我的话,所以我才会焦躁、不耐烦。看,说起来全部都是你的错啊。」
「我可是拼命地满足了你的要求耶!你要我做饭,我努力地做了!你要我将来当家庭主妇,所以大学我也退学了!你对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你完全没为家里赚钱,不是吗?」
他的确曾经要求过我这件事。
「而且老实说你做菜真的很难吃。每天吃你做的料理我都很痛苦,总是觉得还不如吃冷冻食品。」
「什么……!」
我可是不惜牺牲睡眠时间,拼命地学习做家事,他却……
我很受打击。
满心只觉得深受打击。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想哭,用全部的心力强忍着不出声哽咽。
「……所以呢?不跟我回去是吧?无所谓,我有其他的对象可以代替你。不过,你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吧?」
「……咦?」
「你一无所有,不是吗?没钱、没有住处、没有学历,说话冲动,老是得罪人。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只有我忍受得了你这种脾气。你懂吗?」
不懂。
他……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原来他是这么看待我的。
原来他一直这样轻视我。
我无法发出声音。
眼泪不听话地流出。
我竟然为了这种人那样尽心尽力地奉献自己……真是太惭愧了,惭愧得想死。
「好了,我们走吧。」
趁我满心动摇的时候,他使劲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他非常用力,我觉得很痛。
「走啊。我说我愿意照顾你,听不懂啊?好了,跟我回去!」
我现在满心慌乱,不知所措。
我被这个人羞辱成那样,现在只想蹲下来缩着身子。
不过,不只是这样。我明白,现在我绝对不能妥协。
「不!放开我!」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跟着这家伙回去。要是就这样被他拖回去的话……我肯定再也不会是我了。
「喂,别反抗!」
「不要啊啊啊!放开我!」
放开我。
「救我!」
救我……
救我啊!
山本……!
虽然我拼命抵抗,但同时我也明白。
山本再也不会来救我了。刚才我也想到了这件事。我对他恩将仇报,他一定认为我背叛了他。
他一定很生气。
所以,肯定不会再……
可是、可是……!
……拜托,求求你。
「走啊!」
那家伙用力地拉了我一把。
我的身体因而倾倒过去,不由得跨出了脚步。
一步、二步。
无论怎么抵抗,力气还是不如男性。
无论如何都无法抗拒。
我痛恨自己这么地软弱无力。
更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背叛了山本。
不行了。
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明白的。
这是我的错,我自作自受。
要怪都该怪我自己糟蹋了山本的好意与协助。
想到这里,我决定放弃,只能认命。
我流着眼泪,哽咽了起来……
任由这家伙拖着我跨出脚步。
就在这时候——
「喂,住手!」
一个男人过来抓住他的手腕,这样吼道。
这声音是……
这个人是……!
是熟悉的声音。
是我一直想再交谈一次的声音。
我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希望他来救我。
就是他——山本。
「你、你干嘛!?」
那家伙的语调明显地慌张起来。
山本气喘如牛,斗大的汗珠沿着脖子流下。
看他这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模样,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涌出。
……原来他一直在找我。
在我跑出家门之后,一直在找我。
我不由得哭了起来。
「先生,这位小姐很明显地是在抗拒。既然是犯罪行为,我可不能视而不见。」
山本这样说道,假装不认识我、没见过我。
仔细想想,我跟这家伙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寻常,陌生人过来介入并不奇怪。因此山本假装自己只是一个看不下去而过来制止的路人。
真不愧是山本。在这么急迫的状况下依然冷静。
「……呃、喔,抱歉,让你担心了。请别误会,我们是情侣。」
「情侣?」
不过,这下子可不妙了。
如果山本不说明自己与我一起生活了五天的事实,他就无法指控这家伙长期对我的各种暴行。
「你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看起来真的很不愿意,不是吗?看,她正在哭呢。」
「那、那是因为她的个性有些歇斯底里,所以才会这样……让你见笑了。」
这家伙……根本是胡说八道。
山本,你不会被骗吧?
「就算是这样,我刚才听到你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这怎么解释?」
「真是抱歉。虽然这样的争吵只是家常便饭,但我一时按耐不住情绪,才会这样说话……」
山本沉默不语。
然后深深地吐一口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一般的情侣吵架,是吗?」
「是。」
「但是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一般的情侣吵架。我听到她说自己被你揍了、踢了之类的,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小事啊。」
「……我不希望外人继续干预我们之间的事。」
这家伙的表情明显地扭曲了起来。
「在这种地方争吵,还说了外人听了也不得不干预的话的是你们吧。」
「少啰唆。这是无可奈何的,她这算是一种发作。但是我仍爱着她!事情就是这样,那就够了吧。」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骗人……
这不是真的吧?
山本……?
这种话……很明显是他随口胡说的,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没错。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身为外人的你没有插嘴的余地。」
……当下,我感觉彷佛坠入了地狱。
即使是山本也无法救我吗?
那家伙松了一口气,扬起嘴角奸笑。那表情让我满心愤恨,恨得简直要发疯了。
山本再叹一口气,接着开口道:
「那么,我们还是去警察局吧。」
「……咦?」
「警察局啊。你该不会不知道那是哪里吧?」
那家伙非常错愕,愣了一下子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为、为什么我非去那种地方不可?」
「你不是说了吗?外人不能介入你们之间的事,所以才该由警察出面。你说的没错,这不是身为外人的我可以插手的问题。我只是刚才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你们的样子,才会单方面地当你是坏人,不过你似乎有你的说词。既然这样,已经无法以公平的眼光看待这件事的我实在不该插嘴,应该要由能够从第三者的角度做出公正判断的警察来评评理。」
「用、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吧?」
「你们在住宅区这样大声地争吵,其中一人还在哭,难道还不严重吗?这种情况,不管怎么看都该由警察出面吧。」
听到山本这么说,我才意识到自己跟这家伙正在住宅区这样的地方争吵。
除了山本之外,也有一些附近的居民听到了争吵声,站在民宅的门口观望。大家的表情都显得很担心。
「这、这不是那么严重的事。」
「不,事情已经很严重了。现在这个时代,就连在电车内争吵有没有踩到脚都会闹上警局呢。」
「就、就算是这样——」
「等等,你这样说不是很不合理吗?」
「……!」
「你刚才说外人不该插嘴、没必要干预,所以我才提议让公正的第三者来判断。但你又坚持没必要。这样的话,光是你跟这位坚持抗拒的小姐两个人,真的能解决这个状况吗?」
「当、当然可以。」
「不,那是不可能的。真的能自己好好解决的话,你们打从一开始根本不会在这种地方争吵。」
山本的话完全有道理,那家伙被驳得无言以对,表情非常苦涩。
「先生啊,现在的你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和平解决状况的意思。主张也前后矛盾,请你整理好自己的想法,说法应该要前后一致啊。」
那家伙闭口不语。一会儿之后,他摇了摇头,凶狠地瞪着山本。他大概是认为不开口就输了吧。
「没、没问题的。我跟她之间的问题,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干、干嘛?」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不去警局?」
那家伙的脸色显得有些铁青。
「警察肯定能比我更公正地为你们主持公道。你有什么必要拒绝呢?」
「这、这……!」
「莫非你有什么不敢去警局的理由吗?」
顿时,我感觉那家伙的气氛变得冰冷。
「当、当然不可能了。」
「老实说,刚才我有稍微看到,这位小姐的手臂有很多伤痕。」
听到山本这么说,旁观的人们顿时一阵哗然。有的人对我表示关心,有的人则愤怒地指责那家伙。大家的反应差不多都是这样。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跌倒了。」
「有的伤痕很新,有的看起来像快要痊愈了。」
「……那、那是因为……」
「是什么?」
「……」
「这是怎么回事?」
「她、她跌倒了。」
「跌倒这么多次?」
「……对。」
「她跌倒这么多次,你都不帮助她吗?」
「这、我……」
「怎样?」
「……」
「你跟她是男女朋友吧。为什么你的女朋友跌倒这么多次,你都没设法帮助她?」
那家伙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呼一口气,抬起了头。
「你啊……」
「啊?」
「你到底是怎样!?一直管我们的事!」
终于,那家伙大吼了起来。
他鬼吼鬼叫的声音响彻住宅区,那副模样显得滑稽。
「我跟她是男女朋友!我们正在同居!我们爱着彼此!所以我们要怎样是我们自己的事!我跟她干了什么,你没必要知道!」
「……爱着彼此?」
我瞄了山本的脸一眼,然后马上移开目光。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很可怕,我不敢直视。
「怎、怎样啊……!」
「那我问你,她离开你家的这五天,你都在哪里、在干嘛?」
那家伙收起了虚张声势的态度。被山本驳得无言以对,最后那家伙只能坚持他爱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但是,就算这样……
「我在找她。」
「有去报警找人吗?」
「这……」
「没有吗?」
「这……我……」
「要是你真的爱她,正常来说应该要去报警找人吧!」
山本的怒吼声响彻夜晚的住宅区。
刚才他说话一直有凭有据、有条有理,现在这样喝叱,显得魄力十足,与那家伙有如小孩子发脾气般的鬼吼鬼叫完全不同。
那家伙明显地畏缩了起来。
要不是我明白山本是为了我而斥责这家伙并为此感到高兴的话,我也会很害怕。
现在山本的气势就是如此地令人害怕。
「……这、这是无可奈何的,我工作很忙。」
「你刚才不是对她说过吗?」
「咦?」
「你说她没为你做你所期望的事,所以你生气、无法控制自己。」
那家伙闭口不语。
「你不也一样吗?你也没为她做任何事。明明跟她同居,却不为她排解不安、不设身处地地关怀她、也不帮助她……!唯一对她做的,就是以各种鸡蛋里挑骨头的理由找她麻烦!扯她的后腿,把自己的失误归咎于她!这样你还敢说你爱她?胡说八道!」
那家伙吓得缩起肩膀,眼眶泛泪。
「你对她的根本不是爱,你只是在为难她而已。借由为难他人以获得优越感,自以为比对方优越而沾沾自喜,完全是幼稚小鬼的行为!」
山本吼得很激动,吼完之后甚至有些喘。
他是这样地重视我,为了我这种人生气。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跳,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再对她说一次看看啊。」
山本凶狠地瞪着那家伙说道。
「咦?」
「你刚才自己说过,你对我说过,现在的状况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的错。那你现在再说一次看看啊!就在这里!听了我刚才说的话之后,把同样的话再说出来看看啊!」
前提是,如果你说得出口的话——
山本的口气充分透露出如此言下之意。
然后,那家伙没有再开口。
我跟山本也是。
终于,那家伙以沉默承认了自己的不是。
「抱歉。」
那家伙突然开口道歉。
「抱歉,对不起……」
那家伙收起刚才的气势,以卑躬屈膝的态度向我们低头道歉。
「真的很抱歉。有时候……我就是会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这种时候,她总是会接纳我这种算是撒娇的行为。所以……我才会依赖她的好意。」
那家伙这样诉说,表情非常寂寞。
那家伙……诚司的话语,诉说了内心的寂寞,使我不由得有一点点同情他。
当然,我并不打算跟诚司回家。
我还记得之前山本曾经说过,家暴行为有三个周期。现在诚司表现出来的这种态度,也只是家暴周期的其中一个阶段而已。
就算诚司现在说这种话,也只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之后,他绝对还会故态复萌。
……这应该是一种类似疾病的状态。
诚司这个人,只能以拿别人出气的方式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算了。」
也许是理解了这一点,这时我才会开口对他这么说。
诚司仍低着头。
「够了,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再回去你家了,也不跟你计较了。」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
诚司抬起头,表情非常悲伤。
「但是,我希望你能回到我的身边!我……我不能没有你!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不要!」
「……别说了,别再说这种违心之论了。」
「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别说了。」
「回来吧,小惠……」
诚司以沉痛的表情如此恳求,若说我的心意不会动摇是骗人的。
好歹我也曾经与他同居、一起生活过,只是与他之间没能培养起真正的爱情。不过,我曾一度选择与他共度人生,也是事实。
而且……
说不定……再一起生活的话……
这次说不定……
「……喂。」
在如此气氛下,泼了冷水的是——
「先生,你的脖子上为什么贴着OK绷?」
山本。刚才诚司鞠躬道歉的时候,脖子从衣服的领子中露出,山本注意到他脖子上贴着OK绷。
那家伙的脸色一下子转为铁青。
而我并没有那样反应,不过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激动而心动的情绪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刚才我还拼命地想逃离他的,现在我却主动走向他,一步接着一步。
然后,我将手伸过去,毫不留情地猛力撕下贴在他脖子上的OK绷,完全不顾虑他可能会因此感到疼痛。
OK绷下的,不是伤口。
而是热情的吻痕。
为了避免误会,我要先声明,我从未以这么热情的方式对他示爱过。
既然这样,这是哪来的?
……不,没必要为此烦恼。
没必要思考。
答案,已经很明白了。
显而易见。
「……你没有报警找我……」
「小惠,这是……」
「你完全没想过要找我。」
「不,不是的。」
「你说担心我,完全是骗人的。」
「这是……!」
「……原来是这样。」
「小惠!」
啊,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一切的疑点都能厘清了。
星期六,是我跟这家伙生活的一个星期之中唯一一天能喘息的日子。因为这家伙每个星期六都要开车出去上班。每个星期都是这样。
不过,原来是这样。
那并不是实话。
说起来,这家伙平时上班都搭电车,而不是开车。
而且他是在银行上班。
一般来说银行星期六都是休假的。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这家伙每个星期六出去,到底都去了哪里?
『所以呢?不跟我回去是吧?无所谓,我有其他的对象可以代替你。不过,你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吧?』
这么狠心的话,刚才这家伙为何说得出口?
这让我多么地痛苦、多么地悲伤,甚至还流下了眼泪。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
为什么这家伙对我说得出这种话?
有人能代替身为恋人的我?他为什么说得出这种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遭了报应,跟没什么好感的对象住在一起、成为他的负担,我心里深处一直为此内疚着。
不过,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我再也没有任何内疚的必要了。
因为……
因为这家伙也不喜欢我。
如他自己所说的,对他来说,有别人可以取代我。
这家伙有别的女友,会留下这么醒目的吻痕的白痴女友。
「原来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小惠,等等。听我说,小惠。」
那家伙这么说道,将手伸了过来。我对他这么回应——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