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强的求爱
1
久违地收到了来自赤神伊利亚的联络。『可否邀您在百忙之中劳动大驾,莅临鸦濡羽岛一叙呢?』收到了这样的来信,她还是老样子啊,应该说她居然直到如今都还是在无人岛上被流放的状态吗。嗨,我还真是在百忙之中,那就去看看吧。毕竟拜见一下那位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我自己最近也体会过被流放(到月球上)的滋味,会有很多只有这种时候才聊得起来的话题吧——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彼此都还年轻。如今我们都还活着,真是奇迹啊。话说回来我和她都是长不大的家伙,即使见面,聊的话题可能也只是些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的蠢事吧。要是能成熟一些就好了。不过,除了见伊利亚之外,到时能和三胞胎女仆中负责打架的那位切磋一下拳脚也让我摩拳擦掌,怀着兴奋的心情,我乘上租来的纯红色游艇,向着那座久违的收集天才的小岛出发了。但天不遂人愿,这感人的重聚终究没能实现。也不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或者说这就是我的风格吧,居然在巨型台风来袭的日子里带着玩乐的心态出海,结果倒了大霉。在这样风高浪急的时候出航会发生什么事呢?带着这种想法跃跃欲试地起航,结果理所当然地遇难了。我的人生中居然会发生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太丢人了!就这样,在这滔天的巨浪中,我漂流着——顺带一提,游艇里不光只有我一个人,掌舵的事都交给那个江洋大盗・石丸小呗了。唉,我和小呗一起行动的时候,基本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难道我俩凑一起就会变成废柴吗?虽然长久以来我俩一起混得都挺融洽的,但我也隐约注意到了,我和小呗其实八字超不合的吧?和十年的老友命里犯冲,总觉得有点沮丧——我还想介绍小呗和伊利亚见面呢。现在全都泡汤了,我们在看不见陆地的公海上天各一方。说起来我连外太空都去过,却还没体验过海底呢。有人说比起宇宙,深海对人类来说是更加未知的领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到龙宫走一遭呢?
2
『杜鹃若不啼,杀之未足惜』这句诗作为织田信长的名句广为人知,而这句诗其实是伪托信长之名的事实,也同样广为人知。但这句诗完美地体现了信长的性格特点,所以即便知道是托古伪作也会被人们传承下去——但是,仔细想想,这不是很危险吗,把单纯的谎言作为个人标签,要是暴露了又会如何呢。像我这种爱钻牛角尖的人就会这么想。『杜鹃不啼则诱之』是丰臣秀吉,『杜鹃不啼则待之』是德川家康来着?说得真好,很巧妙地总结了战国时代的这三个人物,但实在过于巧妙,实际上会不会是特意虚构的呢?有时也会不禁浮现这种疑虑吧?其实织田信长也耐心等待过杜鹃鸣啼,丰臣秀吉也杀掉过不叫的杜鹃,德川家康也尝试过诱使杜鹃发出声音——就算日本文化博大精深,也不能认为仅凭短短的十七个假名就足以表达一个人吧?反而正是因为有了『杜鹃不鸣则杀之』这样简单易懂的定型文,所以人们看待织田信长时才有可能会带着偏见,觉得他就是诗句所描述的那种人吧?并不是诗句在表达织田信长,而是织田信长的形象在朝着诗句靠拢吧?只要被那样描述,看起来就会变得真的像是那样,也就是某种标签理论——相比于『杜鹃不鸣则诱之』的丰臣秀吉和『杜鹃不鸣则待之』的德川家康,织田信长的形象显得太差劲了,隐约可以感受到对中道崩殂的历史失败者的形象进行了某种奇怪的操作。说是操纵印象,说白了就是抹黑。通过将织田信长塑造成反派,相对而言,一统天下的丰臣秀吉和在江户开辟幕府的德川家康的形象显得更优越了,能察觉到在这背后隐藏着设计者的意图,或是恶意什么的吧。不过嘛,正因为被赋予了这样的印象,织田信长在三人中显得格外出众就是了(尽管综合来看干尽了荒唐事)——不管怎么说,标签先行的力量真是强大啊。我是这么觉得的。我都没工夫担心别人了,『人类最强的承包人』这个标签如今已经彻底深入人心,反而脱离了最初的意义,也逐渐与我个人脱离,拥有了不同的含义,标签本身也有独立的倾向。毫无疑问,我是最强的,当年至今依旧如此,即使被人类排斥、被驱逐出地球,但我好歹还是努力继续着承包人的工作。不过,『人类最强的承包人』这个标签也可以说因此而变得形式主义了——因为,不论是『最强』还是『承包人』,原本都只是某种目标和概念,并不是用来形容我的词。虽然我从出生起就顶着一张『最强』的脸,自己也时常产生这样的错觉,但是,我当然也经历过不是『最强』的时期。为了对抗愚蠢的老爸,就像是继承了他愚蠢的意志那样,我曾经努力追赶那些先行一步的标签——如果说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造就了现在的我,那算怎么回事,岂不是说标签才是我的本体吗?『人类最强的承包人』——虽然我早已追上了这短短的八个字,但如果把这说得好像是我的一切,那人类最强换个人来当也无所谓吧。唉,要是我说『虽然被称为最强,但我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那哀川润也算是完蛋了(不如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开始了?!的感觉。从任何长辈的角度来看,我都已经不是女孩子的年纪了啊),但是,如果有些东西是用这八个字无法捕捉到的,就像从哀川润身上洒落下来的碎片的话,那倒说得上是笑谈。如今回想起来,那个从恋爱星来的恋爱星人,或许就是为了拾起这样的我,一片片拼凑起来,然后直白地展现给我——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唤起的感情就不是爱恋,而是怀恋吧。怀恋着失去的自我——要是我也有这种多愁善感的想法的话,那也有够好笑的。
『你还能维持最强的状态多久呢?我一直在期待你遇到挫折的时刻——但现在看来,我是见识不到你变成那副模样了,吾友啊。』
我那性格恶劣的友人,石丸小呗,在搭乘前往鸦濡羽岛的游艇时——在那艘不久后就要倾覆的船上,曾不怀好意地对我这么说。你居然在期待那种东西,哪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啊,我想。不过,我作为同样性格恶劣的友人,无法回应这并不友好的好友的期待,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说——我可不打算让你看到最强的我遇到挫折,但也许总有一天,你能看到不是最强的我哦?
『?这是什么意思,吾友啊?最强的你,在心爱的人面前也会可爱地变成最弱,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错得太离谱了你也。不过在深入探讨这个话题之前,船就迷失了航向,我和小呗抓住这个机会兴致勃勃地互相推卸起了责任(太好玩了),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游艇翻覆了,淹没在海里,我也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3
遗憾的是,我似乎没能到达龙宫——就算是我也还是有着去不了的地方。这样一想,未来反而让我期待起来了(下一集,哀川润的深海大冒险篇,大概吧),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漂到了陆地上。哇。好像是被冲到沙滩上了,全身沙子黏黏扎扎的感觉很不舒服,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陆地——总感觉比起『得救了!』,我体会到的更像是搁浅的鲸鱼或者海豚那种无力的心情。看来即使是汹涌的大海,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舒适区。我从游艇上被甩下来,为了不跟小呗那家伙分开,应该紧紧地牵着手才对,可是现在,我的手中空空如也。就算握紧也只能抓到空气。是被海浪扯开的吗?不,多半是被小呗甩开的。切,不讲义气的家伙。嗨,既然我还活着,那家伙应该也还没死吧。话说,她该不会就在这附近漂着呢吧。虽然我抱着这样的微弱期待,但很可惜,在我视野范围内的海岸上,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并没有那位华丽大盗的身影。那家伙从来没有回应过我的期待啊。不过,那家伙说到底和我不一样,不是那种适合被拍在沙滩上打滚的角色……不如说现今正在前往龙宫的家伙,恰恰是这个贼头也说不定。要是她偷个玉手箱回来可就得拍手叫好了。那么,这是哪儿?沙滩只是普通的沙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完全是再普通不过的沙子。也没有星砂什么的——说起来,星砂好像是生物的遗骸吧?这么一想还挺浪漫的——想着,我翻了个身,向天上仰望。台风一过,原本风起云涌的天空,此刻却已是一碧如洗,汀线以上的沙滩也没有被打湿的痕迹。风雨止息,湿痕消干,可以想见我漂流的过程是多么漫长,又或者,我是被吹到了风暴的外围也说不定。手表已经被海水浸坏了——手机也是。啊真是,不论数码还是机械都这么不靠谱。脆弱性太高了……到头来,可以仰仗的只有这副血肉之躯吗?想着想着,我朝太阳直视过去,但是只知道太阳的位置的话,就算能看出现在的时间(正午左右),也判断不了现在所在的位置……嗨,等晚上看了星座,也许就能弄明白了。只从海岸线的形状来看的话,我漂流到的地方应该不至于刚好就是原本的目的地鸦濡羽岛——想来被海浪推回了日本本土这么走运的事情也不太可能发生。虽然只是直觉,但我可不相信我的人生会有那么无聊的展开。至少应该漂到某个外国,或者流落到无人岛上才更对味……嗨,反正本来就是要休假,就当是享受假期吧。虽然见不到伊利亚有点遗憾,但她应该没指望我会老老实实地应邀抵达吧。毕竟那丫头是我的脑残粉来着——至今为止我承包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像最近还和地球上诞生的新生命大战了一番,甚至还干过超越承包人的范畴,像是代理战争一样的工作,但果然还是鸦濡羽岛上的承包工作最让我印象深刻。或许是掺杂了对开拓时期的美化吧,不过那位大小姐确实打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有点古怪。我听长瀞瀞美说,四神一镜那僵化的传统社会最近似乎也进行了不少手术式的改革,但对那位被隔离的大小姐而言,好像没什么影响。嗨,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当务之急是把我自己从眼下的困境中解救出来。众所周知,哀川润其实偏偏不怎么擅长自救。毕竟是承包人嘛。擅长帮助别人,却不擅长帮助自己……而且,没有委托的话,就发挥不了全力。没被别人拜托就不会行动,想想还真是逊毙了。这家伙搞啥啊。现在不是为了四神一镜搞内部改革而感慨时代变迁的时候,需要改革的也许是我自己才对……话虽如此,我也不打算改变就是了。那么,依我看,这里虽然不是鸦濡羽岛,但感觉也是个无人岛——看这广阔的沙滩,似乎没有人工打理的痕迹,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该说是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吗。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超能力者(说起来,鸦濡羽岛曾经有个叫人火大的超能力者来着),在我能感知的半径几公里范围内没有人的气息,也不一定意味着这里就是无人岛……哪怕是大陆上,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得,稍微探索一下吧。经纬度要等晚上才能判断,趁着还有日头多走走,顺便把衣服晒干……海水黏在身上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我甚至想直接脱光,但再怎么说那也太狂野了。这样想着,我朝陆地的深处走去——虽然穿高跟鞋在沙地上行走很不方便,但所谓时尚,就是要从脚下开始践行的啊。
4
经过探索得出的结论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的直觉是对的。虽然我的直觉总是错得离谱,但看来还是不够迟钝。所以坏消息就是,这里真的是一座无人岛——而且主体是岩石,谈不上绿意盎然,也没有潺潺小溪,几乎没有生命气息,要打比方的话,这无人岛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礁石。虽说还可以出海捕鱼,要说是死亡无人岛还是太过悲观和夸张,但这里确实不是人类可以生存的环境。从我大致绕岛一周的判断来看,这座岛屿的半径大概在五公里左右?途中理所当然没有遭遇任何人——也没有发现小呗倒在浪花拍打的汀线上。没能和小呗会合究竟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还真让人难以判断。我和她在这样的岛上两人独处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不是旅途中女生之间容易吵架那种程度,肯定会演变成一场壮烈的争吵……我到现在都还憋着火呢。在台风天出海这种无谋的提议一开始就是她提出来的——不对,是我先提的来着?每当我和她意气相投的时候,计划就从来不会按计划顺利进行……就这样,我轻轻松松绕岛晃悠了一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虽然也不一定要把这里当成据点,但怎么说呢,还是有个地方作为基准比较好(总感觉)。而且躺在岩石地上的话,背会硌得慌,我可是很娇贵的——走着走着,衣服也干透了。可见阳光是如此毒辣……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倒还不至于那么晒,但之前的气温好像一度升到了四十摄氏度左右。南国吗?赤道附近吗?我是怎么漂到这儿来的啊?我们要去的明明是位于本土正北方的鸦濡羽岛,这方向不是完全反过来了吗。要乘着哪条洋流才会被冲到赤道啊?怎么说都应该到北极才对吧……都给我晒黑了。探索结束,我坐在沙滩上喘了口气——看着这片死寂的大地,心情实在郁闷,所以我朝着海的方向坐下,面对夕阳,正是所谓人间犹有未招魂的光景,了无生趣呀。流落到这样的无人荒岛上,我倒不至于特别沮丧……虽然这种情形就像是真正的流放,但我之前还被流放到月球上呢。别说巨大的岩礁了,那可真就是一整块的巨岩,想想曾经被流放到那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死寂卫星上,现在有氧气已经算是不错了。只不过,和那时候不同的是,现在身边没有伙伴,让人有些寂寞——切。早知如此,就不该跟小呗这种货色结伴,我和瀞美眉一起去鸦濡羽岛就好了。如果是瀞美的话,她肯定不会在海里甩开我们紧紧相握的手……呃,不过,要带瀞美去那个天才小岛的话,实在于心不忍,我可是出于体贴才没邀请她的,但果然不该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啊。总之,不能在这个无人岛上长期滞留下去,我得想想往后的对策才行——虽然可以捕鱼来解决食物问题,但没有饮用水还是相当棘手。在这一点上,之前我被流放到月球时的环境反倒比较整齐妥当。毕竟那时还有快活舒适的宇航服『Closet』和可以充当居所的宇宙飞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次哪里是休假,简直就是荒野求生。实际上,由于我漫无目的地四周围乱走,现在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虽然一开始就是想把衣服晒干,但如果能冷静地制定行动计划的话,应该等晚上凉快点再行动才对)。不过,就算如此也绝对不能喝海水,哪怕是在很多方面都比较无知的我也明白这一点。但要做海水过滤装置的话,又找不到工具——只能等明早喝朝露了吧?说到流落无人岛时应该采取的行动套路,那就是砍伐木材制作木筏了,但这岛上没有那种木头。连树都不见一棵。这里并不是绿意盎然的自然之地——也就长着些海草似的蔫巴杂草而已。总不能用岩石造筏子吧……所以如果要离开这座岛,眼下唯一的手段就是泅水,不过,如此一来,这座岛的位置就很重要了。能游多远?和日本的距离……如果这里真的是赤道附近,那无论如何都不是能游过去的距离。不如说那只能算是单纯的漂流了。不,没必要游到日本——只要能到达有人居住的地方就行。就算到不了日本,我现在大概也能游个几海里吧?虽然胡乱尝试一下也挺有意思的——且不说这个,没有木材不仅意味着造不出筏子,还意味着生不了火。虽然猛搓木棍摩擦起火也是野外求生的常用手段,但我现在一根木棍也找不到,更别提点个火堆什么的了。就算说这座岛是礁石,也不能当打火石用吧——所以,也没办法升起狼烟向路过的船只求救。唉,怎么闹成这样。既然如此,不带瀞美的话,那我还有一手,把那小子带上就好了。示际祭君——不对,他现在已经不能变成气体了来着?当然了,我自己也不能。就算再怎么喜欢火红的颜色,我也没办法空手变出火焰,那就不是人了。与示际君身为新物种的基石这一立场不同,我终究只是人类当中的最强啊。如此看来,这回从岛上逃脱的门槛居然比被放逐到月球那次要高。毕竟放眼这片大海,也望不见哪怕一艘船从附近路过的迹象。一直望到夕阳即将没入的水平线为止,都没有任何影迹。看着这样死气沉沉的海面,就连水底下是不是有鱼都变得不确定起来。难不成就像死海一样,是没有生命存在的海域吗……这样的话,说不定真的比在月球上的时候更有危机感。如果往坏的方面想,这次的事件会不会又是哪里的什么人为了干掉我而特意策划的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划时代的创举。比起三十八万公里外的月球,把我送到地球上的无人岛显然效果更好。莫非游艇失事也在什么人的策划之中,是稳定器被做了手脚吗……唉,如果世上有在那种风暴中也不会翻的船,那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不过只是探讨可能性的话,也不能说小呗就没有故意把船开沉的嫌疑,嗨,怎么可能。她要是像那样和成建制的团体站在一起,那可真是倒反天罡了——要是真被小呗给卖了,说明我也就这点斤两,只能认命了。这么说的话,把我叫出来的赤神伊利亚也是。如果那位大小姐谙于世故,能够和放逐我的势力互相勾结,早就离开鸦濡羽岛回归本家了。不过,现在的状况确实很像是哪个看我不爽的家伙策划出来的——虽然想说『怎么还没放弃啊』,但似乎也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把我从文明世界分离出来,效果可能好得出乎意料——有文明才有人类的立足之处。人类最强也是如此。即便面对位极最强的我,也还是能使出各种策略来对抗——这么一想,今后的人生还是充满期待的。不过,这也许是我太过多疑——期待过高了。事实上,那些人早就不再理会我了——我已经被指定为不可接触的对象(Untouchable)。真想为自己的无端猜疑道歉(但我不会)。然而,想明白这一点并不能让事态好转——不如说,要真像我猜的那样可能还更好一些。直到晚些时候,夕阳完全沉没,夜幕低垂,盼望已久的星空笼罩在我头顶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5
据说星座的总数是八十八个,虽然是很久以前就定下的数字,但总感觉这个数量莫名有点少。如果要将星星的点位连缀成图案,按理说应该存在着无限的组合,是怎么压缩到区区八十八个的呢?人类的智慧中总是潜藏着意想不到的古怪之处。『到底是谁规定的啊』的感觉——嗨,对这种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事情,不抱任何疑问就沿用下去的也是人类自己。历史和传统是很坚固的,不会轻易动摇。如果容我妄加揣测,要随便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八十八刚好是个能让人勉强记住的数量吧。如果真的认证了无限多的星座,恐怕任谁都不会有仰望星空的兴致了——但是,我在这天所仰望的夜空里,没能找到那八十八个星座当中的任何一个。按拼音顺序来说,八分仪座、白羊座、半人马座、宝瓶座、北冕座、波江座、苍蝇座、豺狼座、长蛇座、船底座、船帆座、船尾座、大犬座、大熊座、雕具座、独角兽座、杜鹃座、盾牌座、飞马座、飞鱼座、凤凰座、海豚座、后发座、狐狸座、绘架座、唧筒座、剑鱼座、金牛座、鲸鱼座、矩尺座、巨爵座、巨蛇座、巨蟹座、孔雀座、猎户座、猎犬座、六分仪座、鹿豹座、罗盘座、摩羯座、牧夫座、南冕座、南三角座、南十字座、南鱼座、人马座、三角座、山案座、蛇夫座、狮子座、时钟座、室女座、双鱼座、双子座、水蛇座、天秤座、天鹅座、天鸽座、天鹤座、天箭座、天龙座、天炉座、天猫座、天琴座、天坛座、天兔座、天蝎座、天燕座、天鹰座、网罟座、望远镜座、乌鸦座、武仙座、仙后座、仙女座、仙王座、显微镜座、小马座、小犬座、小狮座、小熊座、蝎虎座、蝘蜓座、印第安座、英仙座、玉夫座、御夫座、圆规座,全都找不到。
……像这样全部回顾一遍,真有点忍不住吐槽文具类星座这惊人的比例,还有双鱼座和飞鱼座、大犬座和猎犬座、六分仪座和八分仪座,干脆合并好吧!独角兽座和天马座要是混为一谈肯定也很别扭(长角的马是独角兽,长翅膀的马是天马?还是反过来?)、山案座象征的那个桌山又是哪座山啊,真叫人费解、南鱼座和南冕座和南三角座应该多抱怨一下自己的待遇、但是有南十字座却没有北十字座感觉就是低级错误、船帆座天箭座天炉座读着也太拗口了就不能改改吗、玉夫座象征的居然是个房间真是够离谱、蝘蜓座这条变色龙的位置不是暴露了吗、波江座和仙王座一堆片假名是哪个老外啊!网罟座别若无其事地像人名一样混进去啊!稍微查了一下,网罟竟然是望远镜镜头上的十字网格的意思,这和南十字座有什么区别、而且观星用具怎么成星座了、要说的话本来就有望远镜座,这时候又得请六分仪座和八分仪座出马了。不,现在就算手头有这些工具也无济于事,虽然八十八个星座我给列了个整整齐齐,但现在不是玩味各种星座名称由来的时候**。说到底我找不到的不只是星座。看不到北极星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因为我可能已经越过了赤道,此刻也许正身处南半球,但不仅是北极星,连火星和金星等行星也一个都没看到——不论是行星还是恒星,我所熟知的星星居然一无可见——就连前段时间被我刻下了人类最强足迹的月球也杳无踪迹。简而言之,星空的样子和我所知道的天象全然不同。头脑里储存的星座速查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如此说来,白天看到的那轮烈日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颗太阳也变得可疑起来了——毕竟白天的那份酷热不论怎么想都太过异常了。顺带一提,晚上比想象中要冷——也跟这座无人岛只有岩地和沙地的环境有关系吧。当然,这并不是说夜空中看不到星星——天空中展现的是在城市里根本看不到的璀璨星空,只是位置关系乱七八糟。这是一幅让人想画下来的星图——但现在不是画画的时候。我本来还想从星星的位置关系倒推这座岛所在的经纬度,这下不是全泡汤了吗。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不知道的事情正在爆炸性增加——我曾经被毁灭了东京的陨石直接击中,这在我的人生中也算得上是相当有冲击力的体验,但夜空被完全改写,这在冲击力上也不遑多让。两者在宇宙规模上堪称双壁……不对,作为宇宙级的事件,和陨石比起来,虽然没有伴随物理层面的破坏力,但后者带来的震撼可能更胜一筹。喂喂,什么嘛,这是闹哪样啊?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原本想着只要知道当前位置,就能大致算出到大陆的距离,不管有没有办法游过去,但总归能让事态推进到下一个阶段,结果却迷失在了莫名其妙的歧路上。这是什么情况,有哪来的大能强者在拿星星打台球吗。等会等会,暂停一下。让这四分之一世纪以来都没冷静过的我试着冷静一下吧——眼中所见的夜空彻底变样的体验,要说以前没有经历过的话,按理说也并非如此。作为活跃于全世界的承包人,无论是南半球还是北半球都有我辛勤工作的身影。就像刚才提到过在南半球无法看到北极星那样,在日本看到的星空比起在澳大利亚看到的星空,在南极看到的星空比起在北极看到的星空,都是完全不同的——随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改变,看到的星空也会完全不一样。严格来说,天空的样子总是相对而言的,只要移动一步就会发生变化。另外,即使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变,随着季节变换,星空也会呈现不同的样貌——像是夏天的大三角,冬天的大三角。星座一直在移动——或者说,是地球在不断运动。这也是相对的,一秒前看向星空,一秒后再看向星空,星星的位置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星空的布局会因时间与地点的差异而改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即使以此为大前提,我现在看到的这片星空,也和我至今为止在不同季节、不同地点看到的任何星空,都完全不相符——连边都擦不上。啊,有心的话,画个后发座的余地还是有的,但这不是重点。在这种既没有六分仪也没有八分仪的状况下,光靠大脑几乎不可能正确模拟,但我还是勉强试着自己计算了一下,结论是不论从地球上的任何地方观测,星空都不可能呈现这样的形态——那么,这里到底是哪?在京都府的海上翻船之后,我这是漂流到了什么地方?异世界吗这不是。就像异世界一样……不对,莫非这里真的是异世界吗?我还想最近总是些科幻的展开,这次居然要走奇幻路线吗。喂喂,要是穿越到异世界的话,跟下一集的海底大冒险相比也太不平衡了吧。下集的格局缩水感会很强烈的吧。要变成敷衍的企划了。但是回想一下,这座无人岛上零星生长在岩石缝隙间的海藻一样的植物,确实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不,我也不是植物学家,不可能记住所有花花草草的名字,但如果那不是新品种或珍稀物种,而是来自异世界・另一个世界的生态系统的话……?这么一想,刚才环岛一圈走过的岩地,还有现在坐着的沙滩,都和我所熟悉的岩地和沙滩不一样——虽说这肯定是错觉,我却偏偏找不到这就是错觉的证据。至少,漂到这里之前喝得饱饱的海水肯定是咸的。无论是作为承包人工作的时期,还是有三个父亲宠爱的萝莉时代,我都从未有过异世界奇幻冒险的经历,那种漫画我倒是看了一堆——不仅限于海上遇难,还有飞机坠毁、大型火灾、大地震等等,被卷入事故或灾害的人,都会像瞬间移动一样转移到别的世界吧。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只能活用原本世界的技能,在那个世界生活下去,大概这种调调——不不不,这样的话,漂流到无人岛也太不友好了吧。要是穿越到一个语言不通、充满剑与魔法的世界,那我还能找点乐子,但漂流到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无人荒岛,接下来可没法展开剧情啊。说是没有主线的剧本也太缺乏主线了一点。对演员的临场发挥能力期待过高了吧——不过,既然遭遇了这种糟糕的可能性,就不能不去检验一下了。明明都有外星人了,却说什么异世界不存在,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也不能抱着那种狭隘的偏见。可以肯定的是,利用夜空来判断当前位置的计划失败了——我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智能手机的GPS功能是多么方便。失败就是失败,得坦然接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只能硬着头皮游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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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路在何处,在为了逃离这座无人岛,孤注一掷地向无边大海游去之前,感觉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才对,但深思熟虑不是我的风格。话说回来,试图通过星星的方位来确认当前位置什么的,这种小聪明要是被二十岁的我知道了肯定会笑飞。应该说我之前没怎么就没挑战一下游泳环绕世界一周呢——毕竟地球是圆的,陆地大约占三成,这样想的话,只要一直游下去,肯定能到达某个地方。相比于困守在无人岛上忍饥挨饿,这样做要更有建设性,也更积极。保持活跃可是我的生存意义。等到了早上,那猛烈的阳光再度普照,我的体力也会开始急速消耗吧——趁着精力充沛的时候再次启航,虽然不能说是明智的选择,但也不是什么坏主意吧。唯一让我在意的,或者说唯一让我忌惮的,就是刚才想到的『海水的成分』。如果这里是异世界的话,海水的成分也不一定和地球一样——虽说是咸的,但刺激味觉的成分也不一定是氯化钠。搞不好是不得了的剧毒。眼下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但缓慢侵蚀型的恶性毒素也是相当常见——就像操纵病毒的奇野师团搞出来的那种。如果跳进混有那种成分的大海,基本等同于自投毒沼,话虽如此,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岛上待下去也是极度严酷的消耗战,再浪费时间犹豫下去也不划算。于是,我开始游了——是穿着衣服的蝶泳。虽然好不容易晒干的衣服又打湿了,但也没关系。万一小呗来救我,到那时我要是在裸泳的话就太丢人了……虽说小呗会来救我什么的,简直是比人类穿越异世界还要不切实际的妄想。没有人比那家伙更不像会来救我的家伙了。当初我被全世界排挤,被流放到月球上的时候,她也只是一笑置之。只是不会成为敌人而已,她绝对不是站在我这边的。但我们确实是朋友。暂且不论她是个天下闻名的江洋大盗这事,我就是这么想的——或者说我就是这么不去想的。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人在无人岛上发呆也打不开局面。所以必须要动起来,而且要搞个大动作。等我游到了终点,如果是熟悉的地方那便万事大吉——Happy End万岁!但是,如果这里是异世界,这集要演异世界奇幻谭的话,那就会游到一个陌生的大陆。要是那样的话也没关系。我会以宽广的胸襟接受的——作为从异世界召唤来的勇者,用剑与魔法战斗,把恶龙给『呃隆』地打倒也行(后面那个呃隆是拟声词哦)。而且,按异世界穿越的套路,在这样折腾的过程中,说不定也能找到回原来世界的方法。总之,我最终游到的地方,肯定会有些什么——那里会是我熟悉的地方,还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呢?无法游到任何地方、最终力竭而死化为藻屑的情形被我抛诸脑后,可以说我的作风就是这样吧,万幸的是并没有发生这种前功尽弃的状况——如果在这里沉下去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龙宫遇到小呗,不过还是别想这个了。老是想着小呗的事,搞得好像我很喜欢那家伙一样。总之,在我游啊游,游了很久之后……虽然不清楚花了多少时间,但我终于抵达了陆地——虽然我完全忘了制定相应的对策,但途中也没遇到能把船掀翻的风暴,这一路上(海路上?)算是没遇到什么麻烦。海水中并没有毒素,我游泳时也没有遇到消耗过多体力的情况——非要说的话,一路游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鱼类或水母,这让我感到很不协调。明明盐分并没有浓到死海那种程度——而且,就算我抬头望去(仰泳过一阵子),也没有看到鸟类。说白了,根本看不到『动物』——虽然这并不能证明这里是异世界,但这片大海确实是相当异样。我本以为最终抵达的陆地可以回答我这些疑问,但遗憾的是并非如此。根据到达的陆地是我熟悉的地方还是陌生的地方,我应该能够弄清楚现在所处世界的世界观——然而,那里是一个熟悉的地方,但又并不是我熟悉的地方。若要问是怎么一回事,我经过漫长的渡泳,终于抵达的竟然是这条水路的起点——那座只有岩石和沙滩的无人岛。我熟悉这里,却又素昧平生。
7
太阳丝毫没有要升起的迹象。从生理时钟来看,包括游泳的时间在内,绝对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以上了,但黑夜仍在持续着——不过,生物钟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靠谱,我的感觉更不靠谱,所以实际上也许只过了三、四个小时而已。如果仅仅因为觉得夜晚比自己所熟知的世界更加漫长就断定这里是异世界,那是没有道理的。没错……虽然我急于下判断,草率地飞跃到了『这里难道是异世界』这种幻想般的异端邪说,但好像也有更现实的解释。尽管认为自己漂流到了地球上的无人岛只是想当然,但让星空的布局彻底改变的条件虽然在地球上不可能存在,在宇宙中却是很有可能的。比方说我被放逐到月球上的时候,那时所看到的夜空中就会出现地球这颗行星——如果从遥远星球的地表看向天空,那肯定和地球上看到的天空完全不一样吧——然后考虑到自转周期,夜晚可能会超级漫长,或者反过来短得不行,这种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即使不引入『异世界』这种夸张的词汇,这些现象也可以得到解释……呃,虽然无法具体说明遭遇海难事故的我为什么会超越宇宙空间的阻隔漂流到别的星球上,不过比起穿越到异世界,感觉这在物理层面还更说得通。我不太清楚物体传送的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不过像那位喜连川博士似乎也有涉足这方面的研究……比起前往异世界的渡航技术,姑且还算得上是科学吧。不过那位追逐流行的学者如果对异世界的概念感受到了一丝现实感的话,或许也会一头扎进这方面的研究——但是,即便这里是茫茫宇宙中的另一个星球,在海里游个没完没了之后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这种像是空间扭曲一样的现象也实在是让人费解。异世界感很强啊喂。就好像那什么,RPG的地图一样,一直朝着画面下方走,结果会从画面上方走出来的感觉……咦?不对,这也是现实中有可能发生的事吗?就像地球是圆的一样,大多数星球应该也是球体。如果一直朝同一个方向前进,就算南辕北辙也会沿着着圆周绕一圈,最终会回到起点。大概是这种感觉吧?嗯,姑且可以这么解释。但就这次来说,我所抵达的出发时的岛屿,说得更细致一点的话,我最终登陆的地点,是出发时所在的沙岸——并没有游到这座岛的背面。这岛很小,或许可以说在误差范围之内,但偏偏是差了180度的正对面,果然还是有点怪怪的。与其说绕了星球一圈(而且是用游的),不如说我是在游泳的过程中逐渐迷失方向,结果不知不觉中折返回来了,这样倒还好接受一点。在雪山上遇难时,人们常常会感到自己在原地打转,也许我在海里也是这样,兜兜转转又原路回到了起点。虽然说起来很蠢,但就算真是如此——或者我真的绕着整个星球游了一圈——游了那么长的距离,我却没见到其他大陆或者岛屿,那也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啊。如果我真的被传送到了没有鱼类,没有鸟类,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陆地的星球,那可就是攸关生死的问题了。不对,就算不是那样,现在也是生死攸关了,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还能做什么?除了活活饿死以外,似乎别无选择。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去吃那些谜之杂草了吧,但谁知道那些草里面会不会含有什么毒素,而且储量也有限得很。被无数传奇的华丽光彩所簇拥的哀川润,其人生的末路居然是在边境星球上饿死,实在是没眼看……反正都这样了,干脆就当这里是异世界好了。虽然没有剑、没有魔法、也没有龙的异世界和边境星球之间到底有多少差别我也无法判断——早知如此,先前要是死在月球上至少还更浪漫一点。不过,如果再认真一点去探索的话,或许还能找到大陆,再不济也该有其他小岛之类的,而且也没彻底搜寻过海底,那里也许还栖息着其他生命。至于智慧生命与文明社会,找到这些的可能性就很令人绝望了……连这座无人岛的情况我都还没彻底掌握呢,太悲观也没用啊。游了这么久也累了,暂且还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好好睡一觉才是正解——如果起床后天还没亮,再怎么样也得承认这里不是地球了。关于神秘强者在打台球的假说,我还保留着意见呢,但这么有冲击力的可能性,还是不要去期望能够成真比较好啊。
8
在睡梦中,我忆起了往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往事。既不是最强也不是承包人,萝莉时代的哀川润——不,那时候连哀川润这个名字都还没取。只有沙漠之鹰(Desert Eagle)这么个代号而已——那时我被三个蠢货老爸当作实验动物,承受了各种各样的测试。从『女儿』的立场来看,那时我正处于接受管教的阶段。对了,我还曾被那三个家伙流放到小岛上。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我当时大约只有十岁左右。居然把那样的丫头片子扔到无人岛上,说是斯巴达式教育都太过分了。不,严格来说,那里并不是无人岛。正相反,那岛上的居民有千人之多——所以不是无人岛,而是通称为千人岛。然而,说无人岛也未必是错的——因为那千人的岛民,没有一个是人,而是仙人。千名仙人居住的岛屿,千人岛——作为管教的一环,当时像野兽一样顽劣的我被送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据说狮子会把自己的孩子推下千寻深谷,而那些蠢货老爸们则是把自己的孩子流放到仙人的岛上——虽然说是仙人,但并不是什么开悟的高僧或灵验的老道,实际上,岛上那千人全都卯足了劲想要杀掉我,闹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哼。在那种小儿科的岛上都没法活下来的话,往后也活不长。』这是那三个蠢货老爸最具代表性的意见,开什么玩笑,现在回想起来,比那时更艰难的生存处境根本无法想象。总之,我勉强在那场荒野求生与大逃杀中幸存下来,获得了『千人杀手』的称号,真是苦涩的回忆。但反过来说,我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尽管曲折,但总归前进着活下去,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那种管教吧。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风险溢价。而且,考虑到最近那些超规格的工作,我可能也快濒临极限了……说到风险溢价,我听说过有种『投资者的全败法则』什么的。既然是投资,有赔有赚原本理所应当,但无论中途经历怎样的得失、涨跌,最终所有人都会沦为失败者。也就是说,成为赢家的投资者一直投资,一直赢,总有一天也会输。但是,输家在输了之后,没有继续投资的本钱,所以无法成为赢家——赢家有可能沦为输家,输家却不可能成为赢家。理论上,这种不平等的交换式会将所有玩家逼入败局——大概如此?虽说现实可能无法完全用这种简单的模型来解释,但胜者有可能沦为败者,败者却不可能成为胜者,这一点着实耐人寻味。在我的人生中,胜利和失败是一样多的,但确实,如果失败得太彻底,以至于再也无力进行下一场挑战,自然就再也无法取得胜利了——当然,也不再会失败。『承包人』在日语里叫请『负』人,这种装腔作势的文字游戏也没心情说了。如果说那千人岛上的生存之旅是我被三个父亲拣选出来的起点的话,那么我从那时到现在,一直奔跑,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即使是三位父亲,也完全无法想象我居然能活这么久吧——然而,最后我到达的地方,又是这样一个让人分不清左还是右、宛如异世界般的岛屿,倒真让我产生了一种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的感慨。这些年来,我对各种各样的人说过不少自以为是的话,俨然一副高人一等的派头,但说到底,我或许仍然是那个从萝莉时代、女儿时代起,就一步也没有进步过的顽劣小孩——我开玩笑的。开玩笑,之所以想起这些多愁善感的事情,大概是因为我睡着时太过疲惫了吧,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像是某种预知梦。说到预知梦,就好像曾经在鸦濡羽岛上的那个超能力者一样。
『……』
我被静静地俯视着。别误会,这可不是什么诗意的表达。并不是沉沉睡去的我被漆黑夜空中暗淡的星星俯视着那种意思。不是比喻,我是真的被俯视着——我仰面朝天,躺在沙岸上,一团黑影就在正上方俯视着我。那对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原以为是无人岛的这座荒岛上,除了我以外居然还有其他人——不对,不是这样的。除了我以外,果然还是别无他人。因为,跨立在我的头顶上,俯视着我的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9
从我的头上跨过的家伙,至今没有一个能够安然无恙,但如果对方是我自己,那就无计可施了——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偷看我熟睡的脸的,即便我醒来时,那双眼睛也没有移开,我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自己。不,毕竟是我自己,那双画一样的三白眼说不上眼神和善,简直像是被瞪着一样——也许真的是在瞪着。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总是心浮气躁的,原来在别人眼中就是这副德性啊。难怪会被讨厌……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可爱的小鬼。
『……』
面对无声地俯视着自己的十岁时的自己,我也同样无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是换个视角在玩瞪眼游戏一样。不,说实话,照常理来看,这不过是幻觉罢了……感觉迷迷糊糊的,可能只是还在做梦吧。漂流到无人岛上,不知身在何方,精神上被逼到了极限的我看到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幻觉,大概这才是极度合理且符合常识的见解。但是,如果我的漂流记已经持续了十五年也就罢了,但现在天都还没亮(虽然时间搞不好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我的精神居然被打垮了,简直到了自取灭亡的程度。所以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那么,这个小鬼是谁?跟我撞脸吗?还是用我的细胞制造的克隆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属于奇幻冒险,而是科幻的领域了……
『……』
……虽然不是说在扮木头人,谁先动谁就输了,但被这样直勾勾地俯视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应该说,我瞪了回去。于是就变成了看谁先笑出来的瞪眼游戏——不过这丫头,看着不像会笑的样子。原来我是这么不爱笑的小鬼来着?……嗨,就是这样吧。乖戾得很。不想说话就别说,我这边可是会十八般读心术,但是,我完全读不透十岁时的自己在想什么。读心术确实不是万能的,读不透的时候就是读不透,但连自己的感受都无法知晓,这真的是有可能的吗?不,本来就是那样吧。自己的心事自己最清楚,说着倒是简单,但就是说不出口才叫心事。十岁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已经和事实相去甚远了吧。都说人的细胞每十年就会彻底更新,如果囫囵吞枣地采信这个理论的话,十岁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算是两个人了……不过,对我来说,这丫头是我的旧识,但对她来说,我算是什么人呢?十岁的我,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这样凝视着现在的我呢——
『能活到这把年纪,真意外。』
瞪眼游戏不知不觉间结束了。十岁的我这般开口说道。用英语说出的那句话,确实是我的声音——这么说可能有点勉强。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总感觉有点不真实,而且毕竟是儿时的声音。说像也像,但也不能确定——再说了,我从小就很擅长声带模仿,只要想就可以模仿任何人。不过,怎么是英语?哦,对了,十岁时的我还没不会说日语呢。那是我横渡日本之前才被灌输的东西——虽然现在能像母语一样使用,但当时的我是个不会说日语的日本人。严格来说,那时我压根就没有国籍这种奢侈的东西——总之,对方先开口了,那我只管问就是。呃,用英语是吧。忽——啊——悠?
『……』
哦呀,又不吭声了——真是个沟通能力低下的小孩。真想看看她的家长是什么德行,呃,被那种糟糕的家长养大,也难怪会这样。嗯?十岁的我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因为突然开口让我有些错愕,还没来得及理解她说的话——是说,『能活到这把年纪,真意外』来着?
『……』
我反问她,但她连点个头都不肯。我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不过,那种像是在瞪着我的视线,似乎是在认认真真地观察着我的样子。审视自己将来的样子——啊,『真意外』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这样的话,我就明白她想说的什么了——非常明白。小时候的我,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会成为大人。就连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没把握,只要今天过得开心就好,是个活在当下的小鬼。虽然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变得多么圆滑,但当年的那种尖锐感是绝无仅有的。现在躺在那种家伙的脚边,想想还真是个危险的场面啊。与其这样对视,不如先发制人,起身就朝着对面的延髓(*大约在后颈部)来个飞踢岂不是更好?
『……』
也许是敏感地从正在盘算的我身上察觉到了不安分的气息,十岁的我向后撤了一步——当年的我虽然还不是最强,但或许正因如此,十岁的我拥有着现在的我已经丧失的那种对胜算的直觉之类的东西。不管怎样,十岁的我退开了,我也更方便起身。夜色还未破晓,但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我居然睡了那么久吗。莫非在我睡觉的时候天曾经亮过,之后天又黑了不成?不不不,那样我应该会察觉的吧——能在那种毒辣的阳光下畅快地酣睡的话,我就不是神经大条了,而是单纯的傻瓜。而且皮肤也没有晒黑——看来似乎是因为这座岛的湿度相当低。可我这明明是海岸边啊。先不说这个,我站起身来,正面与十岁的自己对视。嗯,换个角度从正面看去,越看越能确定那就是我了。既不是撞脸,也不是克隆人,除了本人以外不会是任何人。哀川润这个名字也好,人类最强的称号也好,承包人这个职业也好,在十岁这个时间点都还没有获得,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我。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因为没有被那些头衔玷染,反而可以说是更加纯净的,比我纯度更高的我。没有杂质的真正自我——感觉比照镜子还要像我本人。毕竟镜子里是左右相反的,和别人看到的自己其实完全不一样,也算是常见的说法。相比之下,虽然年龄有差距,但面对这样的自己,比镜子更能整理仪容……不过,这终究只是我单方面的感受,眼前这个十岁的我会怎么看待现在的自己,我依然无从知晓。看过去和看未来应该是两回事。虽然那眼神看着似乎饶有兴致,但我的读心术果然无法奏效。十岁时的我心防可是很厚的。或许她正在想『真是丢人现眼』——对十岁时敌视大人的我来说,长大后的我可能是个既丢脸又难看,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对象吧。『活到这把年纪,真意外』那句话或许不是字面意思,而是『活成这德性有够丢人』之类的嘲讽。『年老色衰还在出洋相』什么的。库库库。
『……我居然会变成发出这种笑声的人吗。』
耐不住这严肃的气氛,我不禁失笑,但——瞪眼游戏是我输了——十岁的我,再一次用英语开口说话了。那时的我不单是不懂日语,英语发音也是乱七八糟,还夹杂着一些俚语,乍一听根本不知所云。嗨,这倒很难说是家长的教育问题——毕竟这是在被那三个笨蛋拣选之前自学的语言。不过听力应该没问题,于是我回应道——对啊,我就是会发出这种笑声。说这话的同时,也伴随着库库库的笑声。
『……』
不行啊,这丫头不回话。沟通能力太差了吧,十岁的我。随便说点什么,投个球回来吧?我们来演对话剧吧?不过,看起来她至少没有对这样的我,还有我的这种笑声感到失望的样子。以我记忆中十岁时那种凶暴的个性,就算破口大骂并大打出手,说些『呃啊我才不承认你这种家伙是我,少给我嬉皮笑脸了』什么的也不奇怪,结果当时的我其实也没有我印象中那么好斗吗。还是说,拼命装出强硬姿态、横冲直撞的孩子,在大人眼里其实不过如此吗——要是我十岁时三位老爸他们也这么看待我的话,那确实会产生沟通障碍,到死也无法理解彼此啊。噢,不知不觉间光看脸了,我这时才注意到十岁的自己的打扮。那身颇具时尚感的红色军装……看到这个,我又想起来了。这正是我十岁那年,被送往千人岛时的打扮。说是有正装规范,三位老爸的其中一个把这当作礼物送给了我——之所以印象深刻(其实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穿着红色的衣服去战斗。对我来说,千人岛是我初次登场的舞台,而那件军服则是我被送往岛上的时候,获赠的戏服。『正装规范』……即使想起这些,我也完全不会感伤(毕竟是那个尤其糟糕的父亲送的衣服),但是,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孩,可以佐证她的身份就是我自己的依据增加了,具体的时期也变得清晰起来,至少不像是我的私生子之类的。要是冒出不记得有生过的私生子,那也太吓人了——不,十岁的自己出现在面前也够吓人的了。
『……』
十岁的我依旧瞪着我,这份执着也是现在的我早已丧失的耐性吧。当我笑出来的时候,这场瞪眼的较量就该结束了,可我们还是无言地对视着,这种交流方式实在令人厌烦,我索性抬起头,向正上方仰望。说是望向正上方,也就是望向星空。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想看看星空有没有恢复成我所熟悉的样子。当然,并没有如我所愿。星星依旧排列得杂乱无章,根本无法进行什么星座占卜……嗯,星星依旧排列得杂乱无章,这不是很奇怪吗?即使假设这里是别的星球,又或者是奇幻的异世界,这里也是有白天和黑夜的,这是已经观测过、体验过的事实吧。这样的话,星星的位置就像钉在天空上一样纹丝未动不是很奇怪吗。其实我早先回到岛上的时候就该意识到这一点,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过去了一整天的假说,难道又复活了吗。那我可就成了被太阳暴晒也察觉不到的傻瓜了……还是说,这只是个误会呢?完全摸不着头脑。毕竟我当时被完全不同于既往认知的星空吓了一跳,所以之后并没有认真确认那些星星以及它们之间的位置关系。也许我只是把相似的星空给搞混了。考虑到我马虎的性格,这种可能性似乎更高——何况,如果星空纹丝未动,我又该如何理解这种现象呢?这种现象是基于什么原理发生的——难道是行星停止了旋转?如果既不自转也不公转,那从我这里看到的景象确实会是固定的……不过,如果行星真的停止了旋转,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这肯定会导致严重的灾害。那现在可不是看星空的时候。就算不是这样,十岁的我冒出来的时候就不该再盯着星空看了。我这么想着,把视线拉了回来,站在那的我却不见了。那个十岁的我已经不在那里了。听说小孩一旦脱离视线就会迅速消失,看来这并不是夸张——幸运的是,环顾四周后,我看到了她的背影。那样鲜红的衣服,就算觉得碍眼也会不由得注目。真不明白混账老爸为什么要给人穿这么显眼的衣服,然后把人送上战场。我心里一阵气愤,开始追逐我自己的身影。就算说请等一下,『我』也不会停下来的。
10
虽然这个联想来得有点迟了,但要推断这个来历不明的十岁的我的真实身份,就不能把『那家伙』的生态属性排除在外——从恋爱星来的恋爱星人,透视者(See-through)。会随着观看者改变改变身份,身份会无限增殖的,令人惊异的外星人——能展现观看者当时最想看到的姿态,身怀独特交流能力的谜之生物。结果透视君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件事,即便是ER3系统也没能探明(都怪我),不过,在把不可能的东西表现得有可能这一点上,和我现在正在体验的现象也有类似之处。不过,想想那时的经过,在眼前快步行走的孩子的真实身份应该不会是透视者的同类,我现在所在的地方也应该不会是恋爱星球吧——我不认为我现在很想见一见十岁时的自己——不过,比起精神被逼到绝境导致眼前出现了幻觉,我觉得还是这个假说更加接近真相。这片莫名其妙的星空,也是因为我这么看待它,它才会是这样——不,即便如此,对于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一现实难题仍然如鲠在喉。而且,如果只是让人看到自己的二重身这种程度,以咒之名那帮家伙恶心人的丑恶技术也不是做不到吧。再想也没用,于是我直接对十岁的我的背影问道:喂喂,你是外星人吗?
『……』
十岁的我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径自朝小岛的深处走去——脚下的路已从沙地变成了岩石。而十岁的我当然还不是穿高跟鞋的年纪,脚上穿着与整体造型搭配的军靴——看起来挺好走的。可我这边,要是稍不留神,脚下的细高跟就可能被岩石卡住。可真叫人羡慕啊。那双及踝的红色军靴,应该也是老爸给的吧。人常道,长大后才会知道父母的辛苦,那三个家伙能不离不弃地把这么冷漠的孩子养大成人,虽说是居心叵测,但他们的毅力还真是非同一般。不对,审视一下如今的我,也不能说他们养育得有多么正经——十岁的我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的自己,所以想要逃避吗。要逃的话,肯定会全力奔跑吧。要是生气了的话,肯定会打过来吧。毕竟是真心实意把拳打脚踢当作交流手段的小鬼。喂,好歹说句话呀,可爱的甜心宝贝?
『……』
我用当时最让我反感的称呼来挑衅,但十岁的我果然还是无动于衷。不过,我隐约觉得她的步伐似乎快了一些,所以她应该并不是听不见。她保持着似乎是让我至少不会被甩开的步调,穿行在这崎岖不平的路面上——那个背影好像在说『闭上嘴跟我走』,这只是我的错觉吗?她并不是想远离我,而是想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呢……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小岛上,到底能带到哪里去呢?是我探索这座岛的时候看漏了的秘密洞窟吗?莫非是那个吗,梦游仙境的爱丽丝?虽然这只兔子不怎么可爱,爱丽丝也长得太成熟了一点。嗨,就算路再难走,鞋子再不合脚,也不至于在这里摔倒那么逊吧。幸运的是,虽然是深夜,但位置关系错乱的星空映烁着灿烂的光芒,眼睛习惯了之后,视野就像大城市里阴云密布的白天一样清晰。喂——你是谁已经无所谓了,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航船遇难漂流到这里的哦。想着不再期待她的反应,我开始自顾自地搭话,想到什么就随便问问。这样看来,我这人还真是被磨平了棱角啊。放在以前,如果我被这样无视,我才不会管对方是背对着我,还是年纪有多小,一概来一发高跟鞋飞踢给他了结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大人呢。』
十岁的我突然开口说道。
『你是十年后的我吧,可是,已经算是另外一个人了吧。就像既是我,又不是我的家伙吧。』
正好在感慨自己的棱角被磨平了,所以也早就想到了会被这么说——全身的细胞在十年间换了一遍那种感觉吗?但老实说,现在的我比十岁的你的十年后还要再大一点。在十岁的小孩看来,大人可能都一个样就是了。
『我也快要死掉了,所以才会在这里。』
嗯?我『也』?
『你还记得吗——还是说,等我长大之后,这一切就会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吗?被送到奇怪的岛上,差点被那些像妖怪一样的老头杀掉——哼,既然还有未来,就代表我没被杀掉,幸存下来了——地狱还在持续啊。』
差点被杀——当然,指的是千人岛上的求生之旅吧。确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实力和经验,却被送到了那座真的像异世界一样的岛上,有好几次差点死掉。在那好几次当中,有一次真的是致命的……嗯?
『还是说,从你这副悠哉的样子来看,地狱总有一天会结束?等长大之后,我现在的感受、想法、还有我在意的事情,都会变得无所谓了吗?』
感觉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会吵起来——实际上,小时候的事我现在几乎想不起来是事实(就连千人岛大冒险也记不清具体内容了),不论再怎么驱使读心术,我也读不懂十岁的自己的内心,这也是事实。话虽如此,眼下这个嘴巴很严的孩子终于开口抛出了这样的问题,好不容易撬开这闷葫芦的嘴,我也不能就这么无视掉——才不是无所谓啦。是你自己把这些问题给解决了——是你帮我解决了那些问题。
『……』
正是因为你没有停止感受、思考和坚持,现在的我才会存在。并不是无所谓——是你让曾经经历地狱的我,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自卖自夸吗你。』
好辛辣。呃,好像没传达到啊。嗨,要说是自卖自夸也确实是自卖自夸,但是,就算把现在的我和十岁时的我完全当成两个人来看待,即使谦虚低调如我,也能毫不犹豫地夸赞这个孩子。实际上,我真想摸摸她的头,好好夸夸她。现在的我失去了棱角,要承受老爸们施加的那些以千人岛为代表的严格训练已是无法想象。即便不是人类最强,也不是承包人,甚至连哀川润都不是——但她却比现在的我更像我自己,我的根源。怎么说来着,似乎有句谚语说过。是三岁看百岁,还是说雀百岁,不忘舞*来着?
(*三つ子の魂百まで、雀百まで踊りを忘れず。三岁孩子的灵魂到一百岁都不会变,麻雀到了一百岁也不会忘记跳舞,形容人从小养成的能力和习惯不容易更改)
『是吗,那就更不能让你死在这里了。』
嗯?怎么?……刚才也说了『也』什么来着,难不成难不成?
『十年后的我,你「也」快死了,拜那场船难所赐。』
11
我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搏斗,如果真的因为船难而死,真不知道我那些手下败将会怎么嘲笑我,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会笑得最大声吧。但毕竟我也是个要呼吸的生物,就像被扔进太空会死一样,被扔进海里同样也会面临生命危险。何况是在那样的风暴中——虽然我觉得她是个怎么杀也死不了的家伙,但在船难中失散的那个江洋大盗・石丸小呗,在现实中也没有绝对能够生还的把握。怎么说,以自打年轻时起就干了一堆傻事、喜欢恶作剧的坏女孩二人组而言,也不知该说是自作自受,还是命中注定,总之迟早会落得如此下场……慢着,这里难道不是另一个星球或异世界,而是死后世界?
『还差一步就是了……大概吧。异世界啥的,你小孩吗。』
被小孩这么说了。呶。也没办法,十岁那阵的我既不看漫画也不看电视,只听这一点好像是个非常认真的好孩子。但与其说我把现实与妄想分得非常清楚,不如说是只在乎现实。妄想也好,梦想也好,希望也好,全都不在乎——穿越到异世界这种空想,应该连想象都没想过吧。
『非要说的话,算是内在世界吧?你想离开的时候,不是被弹回来了吗?人类无法成为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无法脱出到自己的外部……这些都是被反复教导过的道理。』
有反复教导过这种东西吗。搞的什么教育啊老爸他们。嗨,我已经全忘干净了,所以教育的成果似乎并没有体现……不过,长大后再听这些话,倒好像挺有深意的。内在世界啊。但这……如果这座岛真的是我的内在世界,那也太荒凉了,我的内在。能和死之大地这个比喻如此贴切的世界实属罕见。只有沙滩和岩石的小岛,没有动物的广阔大海,仿佛只是为了消遣而生长的海草似的野草——需要相当深度的治疗吧,这种内心。
『是吗?我倒是很喜欢这里的风景——这里的心象风景。这里的话,说不定能睡个安稳觉。』
安稳觉?什么意思。还是老样子夹杂着俚语,十岁的我讲话真难懂——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没错,那时的我几乎没有熟睡过。因为我不知道在睡觉的时候,别人会对我做什么,那种恐惧感让我每到晚上就很害怕——难怪我在汀线边上呼呼大睡时,她会那样凝视我的脸。也难怪会一直俯视着瞪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睡得那么香甜,对十岁的我来说,这个事实比自己长大成人还要令人惊讶吧。就算被人跨在脑袋上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危机感缺乏到令人愕然。
『我还以为我只有到死的时候才能睡上安稳觉呢——你什么时候开始能够睡那么香的?』
天晓得。不知道也。
『……果然,小时候的事这不还是变得无所谓了吗?我每天都在绞尽脑汁,认真思考的事,对未来的你来说没有一点剩余,根本没有传到你那里,感觉还挺空虚的。』
如果没有给我剩下,也没有传递给我,那一定是因为那些事全部都被你认真地操心过了吧。这并不是什么空虚的事——我倒是希望你能感到自豪,因为我过得轻松又悠闲。
『……』
又不吭声了。小孩子真是喜怒无常。唉,怎么说呢,在十岁的我看来,可能相当不想见到无忧无虑的我吧。所以迈开脚步之后,才会一次也不回头吗——如果被从前的自己轻蔑到甚至不想纳入视野的程度,那还真是扎心。一直让她失望也不太好,所以我盘算着讲一些好事来哄孩子,像未来发生的事之类的,但最后还是作罢了。历史说不定会被改变……不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都没搞清楚,要是跟十岁的我说些什么,历史是会被改变还是怎样更是完全不知道。说到底,在十岁的时候遇到将来的自己,这种事我可没印象啊。这种时间悖论什么的……也罢,比起穿越异世界,还是穿越时间更有现实感。时间旅行算科幻还是奇幻来着?
『那、』
走到了接近小岛正中心的地方——风景完全没有变化——十岁的我停下脚步,第一次回头看向了现在的我。那对三白眼依然像是在瞪视。就这样,她挂着一副可以说是敌意十足的表情,向我问道。
『你活得开心吗。』
很开心啊。每天净是些开心的事。我如此答道。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和顾虑,只是反射性地——嗯,虽然不太确定该不该告诉她未来发生的事,但这种程度应该还好吧。确实很开心,超级开心,最强开心。多亏你在修行时代没有荒废,而是百折不挠、拼尽全力地活了下来。我很感谢你喔。
『……哼,很开心吗。』
说着,十岁的我点了点头。或许她想说,我才不是为了你才拼命努力活下来的,或者根本就没有拼命或努力过。不过嘛,哪怕只是稍微一点,如果能对某个人有所帮助的话,那就再战斗一下吧,如果这家伙能这么想就好了。我觉得让十岁的孩子拥有这种承包人一样的想法也没意义,但我毕竟是我呀,谁也不知道我身上隐藏着什么样的可能性。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好啊,随便问。只要是我答得上来的,什么都可以。
『现在,有人爱着你吗?』
我答不上来了。
12
那之后,我们并没有聊得多么起劲,十岁的我撇过脸继续往前走,我继续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岛对侧的沙滩上。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任何说得上事件的事件。就像让人怀疑游戏出了bug那样,什么都没发生。虽然十岁的我和现在的我存在于同一个场景中,这本身就已经相当bug了,但在没有任何遭遇的情况下,风景几乎没有变化。而星空也仍旧纹丝不动,我就这样横穿了这座无人岛。
『剩下的就去问那个阿婆吧。我要回去了。』
当脚下的路来到沙滩时,十岁的我指向前方,如此说道。
『你也去问下那个阿婆回去的方法吧……如果晚上不回去的话,真的会死的。难得有这么快乐的人生——像个无聊的大人一样,好好活个长命百岁吧。』
十岁的我不客气地撂下这番话,然后转身就走——她从我身边掠过,准备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喂,等等。回去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复活吗?
『包括这些事,你都去问那个阿婆去吧。她是这座岛的主人。是那个阿婆叫我把你带来的。』
十岁的我没有放慢步调,继续大步走着——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追上去,但当我瞥向她指的地方,便顿时乱了阵脚。沙滩突出来的一块小岩石上,有一个人背对着我倚靠在那里。岛主?这里的沙滩和我漂流到的海岸没什么两样,都是空无一物的煞风景海滩,但那道身披和服外褂、长发紧紧束起的背影与倚靠的嶙峋岩石形成了绝妙的构图,搭配出了一幅奇异的画卷。仔细一看,那人好像还衔着长长的烟杆。
『你自己小心点。如果惹恼了那个人,别说是没法复活,连条活路都不会给你——』
拜拜了,我。十岁的我如此说着便离开了——再见咯,我。我也朝自己喊了一声,但我话音刚落,那小小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岩石的阴影里,看不见了。切,真是个冷漠的小鬼头。然而,能让那丫头说出『小心点』的岛主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是自己给出的忠告,我可不能掉以轻心,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了。仔细想想,能差遣那种冷漠又孤僻的小鬼(因为说的是我自己,我就敞开了说了)跑腿传话接我过去,能耐应该不小吧。从这边眺望,能看出那人的身体非常纤瘦,说是个老阿婆倒也符合,从靠在岩石上的姿态来看,不像是力量型的角色,不过,毕竟这里是什么世界观我也还没搞明白。如果是在奇幻世界,有个把年迈的高手也完全不出奇。等会要是对我施魔法的话,那可就没法招架了——不过,如果我现在真的正在锐意经历濒死体验的话,也许根本不需要太在意这些?『别说是没法复活,连条活路都不会给你』这种忠告也不太好懂……唔,休列特准教授、喜连川博士,还有肆尸家的老头子,最近总跟奇怪的老人扯上关系,光是上了年纪这一点就让我不由得有点戒备。
『你打算在那儿待到什么时候?到我这来。』
呜哇。被招呼了。偷窥被发现了——真丢人。太逊了。而且还要被叫过去……也罢,又不是要玩躲猫猫,友好地过去吧。幸会呀,初次见面,我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虽然一边傻笑着走上前,但我并没有放松警惕。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放松警惕才更困难。虽然是毫不做作地接近对面,但我想尽量避免误判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和攻守范围。虽然我是这么打、
13
虽然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我一不留神就被揍了,受到的冲击就像是文章写到一半突然切换章节一样。不,我连是不是被揍了都还没搞明白。总之我整个人飞起来了。被轰飞、摔到地上、在沙滩上一顿翻滚,最后掉进了海里——诶?什么?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噗哈一声从海面探出头来(这下衣服又湿透了)。仔细一看,岛主——那位穿和服外褂的阿婆一步也没动。优雅地,不对,是风雅地叼着烟管,睥睨着泡在海中的我。那双锐利的三白眼让人无法想象是长在一位老人脸上——三白眼?
『有这么弱来着……还是最强的时候?库库库。』
阿婆就这样不怀好意地微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可恶,仔细一看,那身和服外褂是超华丽的红色。啊?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我啪嗒啪嗒地在海中迂回地走上前,从正面面对这个阿婆——啊啊,不会有错。这种闪闪发光的感觉。一瞬间就明白了。和看到十岁的我那时候一样——阿婆你几岁了?应该不会是外表看上去的年龄……
『我活到现在从没计算过年龄。你不也一样吗?』
是吗?说真的,感觉很诡异……看到自己老去的样子,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啊,不过,刚才十岁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也是这种心情吗?这样啊,看见未来并不总是能让人心情畅快。不论是科幻还是奇幻,假使将来真的确立了穿越时间的技术,别说是要前往可能改变历史的过去,哪怕是前往未来,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吧?这应该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
『不好意思啊,突然敲了你一下。我寻思着自己还是最强的时候能有多厉害呢。』
老太婆用瞧不起人似的语气说道——可恶,我可真是可恶的可都说不出口了。十岁的我说的『别说是没法复活,连条活路都不会给你』,看来是字面意思——只要她有那个意思,这个老太婆就能秒杀我。就算没那个意思,说不定也能秒杀。就因为手滑了一下什么的。真是的,仅仅因为好奇就给人迎头一击,真是个过分的家伙!……但她就是我,要说的话,我以前也干过这种事。以前做过的事,到老了还在干,根本没长进啊……什么叫『还是最强的时候』?
『啊啊,那个头衔我很久以前就卸下了……有人想要,就让给那家伙了。』
让出去了……怎么搞得好像最强的称号是猫一样随便送人。感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未来。像我一样稍微照顾一下来自过去的自己的感受啊喂。
『现在的我既不是人类最强,也不是承包人,甚至不是哀川润——没有任何头衔,只是一个疲惫的老奶奶。就这层意义来说,我和你或许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呢。』
哈,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另一方面,我和刚才见到十岁的自己时的感觉正好相反。我觉得,那个没有杂质的自己,历尽沧桑到了老年,又再度变回了没有杂质的自己——多么纯粹、别无他物的自己啊——比现在的我更像我自己。库库库,我也忍不住笑了。真不错。虽然不太明白,但看起来我迈向老年的这条路还挺不错的。
『也说不上。发生了很多事呢。毕竟是人生。』
哦这样子啊。
『你不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呃,总感觉问了会不太好。如果被剧透了,剧透太多的话,活着就没意思了。我对以前的自己说过,活着很开心来着。
『在我看来,你们两个都一样是过去的自己啊。算了,反正我是觉得超难办的,你好自为之吧。』
别吓我……话说回来,和十岁的我说的一样,我对自己能活到这把年纪也是很吃惊。而且比最强的时候还要强。到那时我姑且还健在是吗?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我已经快死了。有一半时间我都在「这边」呆着——浑浑噩噩的。』
然后,把各种迷失在这里的『我』都赶回去——说着,仍然健在的我指向倚靠的岩石。
『天一亮你们就要往生了。为了不让星星轮转,我就在这给压制住了。』
嗯……?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不让星星轮转……压制住了?诶?所以你不是靠在那块小岩石上,而是压制住这颗星球不让它自转?!靠蛮力?
『喂喂,你惊讶的是这部分吗。我说天一亮你就要被超度了,有点危机感好吧。』
不是,不管怎么想都是能单手阻止天体自转的阿婆更惊人吧。要说我到你那个时候还健在的话也过于健在了——要说是力量型也确实是力量型,人类到底要经历什么才会达到这种境界啊。什么老年啊,这不是根本没有快死的样子吗。就算给我一千年,我也没有信心能达到那种境界。
『所以,这不是花了一千年以上的时间吗?就像某些仙人那样。』
健在的我说得好像很轻松一样。作为现在的我,真搞不懂该不该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总之,正因为你在压制自转,所以夜晚才会一直持续——所以星空才会静止?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我就是想一直看着这片星空才这么做的。』
不,我并没有特别感谢你……我可以提问吗?这里是哪里,是什么岛啊。我还以为是奇幻异世界或者别的什么呢。
『那我就告诉你吧,反正复活之后几乎都会忘掉。这里是濒死体验的世界。』
原来是这种机制啊。所以十岁的我才会没有与现在的我见过面的记忆。虽然没什么记忆错位的感觉……我寻思反正都会忘记的话,干脆问问未来的事情好了,但『几乎』这个字眼很危险,所以还是小心为妙。或者说,保持敬畏。
『为了不让濒死体验变成临终体验,我觉得你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如果你不复活的话,我也会死的。』
那就这么办吧。我只是觉得,这种煞风景的荒岛要是我的内心具象就太糟心了。
『我倒是不讨厌。你不早点学会欣赏这种枯山水的美感可不行。』
我真是无话可说。侘寂之美什么的,我现在还一点也感冒不起来呢。我的小孩味蕾根本品尝不出那些枯淡的味道。这种荒凉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虽说是我不请自来就是了——之前也有过很多次差点死掉,然后每次都来到这里被赶回去的事吗。
『不是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嗯?啥啊,别突然说这种浪漫的话。是有人这么说过,那又怎么样?
『这里就是那颗星星。你死后会变成的那一颗——所以这上面还什么都没有,等我死后,这颗死之星才会开始活动。』
好简单的解释。说得这么简明扼要搞得我都快信了,也太乱来了吧。死了就会变成星星?
『所以,我很喜欢从这里看到的星空。』
说着,健在的我指向正上方——那是和我所知道的星空完全不同、乱七八糟的星空。对我来说,这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天空,我也搞不懂健在的我为什么会喜欢……至于十岁的我,连抬头仰望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别这么说嘛。这满天的星星,都是我至今——对你来说,大部分应该是今后才对——它们都是我至今遇到过的人们散发的光辉。』
听她这么一说,我带着这种认知看向夜空——满天的星光,每一个都是成为星星的某个人的光辉,这么一想的话,也有一种壮丽的感觉。我第一次知晓星砂全都是生物的遗骸时,也有过类似的感慨,但同时,这对健在的我来说,也是相遇和离别的轨迹吧。为了保护濒临死亡的过去的自己,让星球停止转动什么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照顾人的好事?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硬要说的话,像这样做天体观测才是留住夜晚的真正目的吧。我觉得这样才更像我。这样才是我啊。即使最强的标签、承包人的标签、哀川润的标签都被撕去,倘若还有什么能够残留,那就是我身上无论经年几许都无法被取代的细胞吧。
『毕竟我也快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了。在他们来接我之前,得时不时问候一下才行。』
不,暂时还不会来接你吧。哈……这么多星星都是我的玩伴,真厉害。我今后还会继续和很多人相遇吗?毕竟是我,想来也没法和所有人建立友好的关系网,不如说会被嫌弃,被他们讨厌吧,库库库。
『嗨,要总结你的人生还太早了。快点回去吧——还是说,你想找到其他的自己,和她们见一面吗?在这里稍微等一下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我濒死的频率是有多高啊。还是罢了,要是吵起来可就不好了——啊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婆。
『杀了你哦。』
我居然到了这把年纪还会说什么『杀了你哦』……
『不要叫我阿婆。会叫我阿婆的只有敌人。』
我的招牌台词怎么变得这么逊了喂。那要怎么称呼才好啊。算了不管了。刚才十岁的我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没能答得上来,但已经行将就木的你的话,应该能回答这个问题吧?
『嗯?』
从刚才的状况来看,可能是因为年龄差距太大了,十岁的我终究没有意识到健在的我也是她自己——所以我得替她问一问才行……现在,有人爱着你吗?
『当然有了,怎么了?』
也没什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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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定了白衣天使形象的伟人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与坊间流传的战场护士形象不同,她一生之中其实只亲赴过两次战场。这种知识常常被当作令人扫兴的失望系杂学冷知识来谈论,但据说南丁格尔自己也曾说过,那两次战地护理是她毕生的事业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两次。听上去似乎会令人感到有些不快,但若实际纵观她的人生,也确实如她所言——从前线退下来以后,她所推行的诸多医院制度改革跨越了时代,至今仍在持续拯救着无数的人和生命。尽管她冒着危险前往战地,献身为伤员护理的那种简单明了的奉献精神使得这一传奇形象广为人知,但基于这些经历,她持续进行的这些鲜为人知又不起眼的政治性与事务性活动,才是她取得的最重大的成果——在体育界也是如此吧?对于那些创造纪录、华丽地登顶世界第一的运动员们来说,真正的『正式比赛』往往是引退后作为教练或指导员带领团队或学生的时候吧。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有在一线舞台上大放异彩的人才是主角,但退役之后说不定才是人生最精彩的部分。不是只有活跃的家伙才是主角。比起作为选手在赛场上拼搏,当教练的时候可能会更加充实。不过,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选手时代只是单纯的铺垫——彼时彼刻就是彼时彼刻,彼时的当下就是主角。夜莺在奔赴战场的时候,毫无疑问也是在执行当时最重要的工作吧。见到十岁的我时,我只觉得那是修行时代的自己,但是对十岁的我来说,修行并不是三言两语那么轻松。现在的我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半退役了,但从健在的我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还在热身吧。嗯,我可算放心了,似乎有哪个家伙会照顾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真没想到十岁时的我会是那么招人喜爱的女孩,不过,要说比起被爱更想去爱,果然只不过是失败的借口罢了。虽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的态度好像很酷,毕竟就算被别人认为很无聊,或许反而能满足地随心所欲做自己,但果然还是想让人觉得很酷吧?如果最终能够确信自己是被人爱着的,并且有一个能让我带着自信、满怀自豪地说出这句话的临终时刻在等待着我的话,那么十岁的女孩在地狱般的千人岛上幸存下来也算是有意义的吧。直到老成健在的我那个年纪为止,我还得拼命努力多久啊,一想到这里就郁闷——唉,就像我试图激励十岁的自己那样,也不能不回应健在的自己的鞭策啊。总之,先把单手阻住地球转作为目标吧。于是乎,
『……你没事吧?大姐姐。』
于是,将见过十岁的自己还有健在的自己的事情完全忘掉的现在的我——将过去与未来交错的事情全然忘却的我,被这样的声音吵醒了。在沙滩上——在浪花拍打的汀线上,我躺成大字形,蹲在我旁边的,当然不是十岁的我(那是什么),而是初次见面、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但是,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三束的奇怪发型,却很眼熟——好像上过心理学学术杂志的封面来着。记得是,十几岁就把人类的精神开发到极致的『心之天才』——也就是说,这里……。
『嗯,是鸦濡羽岛哦——你是哀川润小姐吧?人类最强的那个。当承包人的那个。』
天才少女说道。该说这孩子不怕生呢,还是说自来熟那种感觉呢,不过,也不会让人感到厌烦。这或许就是她被称为『心之天才』的原因——鸦濡羽岛。嘿诶……呃,对了对了,我收到伊利亚那丫头的邀请,打算久违地去一趟她多年以来生活的流放地鸦濡羽岛,途中我的船遇难了,严重损毁了来着?不过,看来我还是平安地漂流到了这里——好惊人的几率啊。不愧是我。但既然是我,那更应该漂流到异世界或是谜之无人岛才对,可惜再怎么着也不会有这么好玩的事吧。
『有没有哪里会痛?现在刚好有一位天才医生在岛上停留,要我帮你请来吗?』
不用了。只是,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嗯。那,要不要我给你解梦?』
真不巧,内容我全都不记得了呀。听我这么说,发型怪异的少女再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来吧,哀川润小姐,伊利亚小姐她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虽然一点也不担心,但等得很焦急呢。还有你的朋友石丸小呗小姐,她已经先去惬意地歇息了。』
什么嘛,那家伙还活着啊。而且还很正常地到达了目的地……也太赖皮了。别给我在那惬意啊,天才小偷。稍微找我一下好不好。
『至于千贺照子小姐,她期待着和你的战斗,正在积极锻炼身体,所以也早点去见见她吧。』
她真在锻炼吗?那家伙一直是这种角色吗?算了。不过到了屋里我得先休息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是累得不行了。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你可是在狂风巨浪中漂泊了好几天呢。』
不对不对,不是那种累啊。我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向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这天气好得就像把我乘坐的游艇吹沉的那场暴风雨是假的一样,而且,天上是我熟悉的星空。
『怎么了?看不出你还是个喜欢天文观测的大姐姐。』
没什么。我在想都是些见过的星座啊。对了,小姑娘,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轴本深缘。虽然名字叫深厚的缘分,我却是命薄缘浅,无处寄身的十九岁。*』
嗯,十九岁吗。现在正是最好的年华。
『才不是这样呢。只是因为年轻就被捧成天才实在叫人厌烦,所以我才会决定在这个岛上隐居。当天才太无聊了,努力才是我所向往的。真的,要怎么才能做到努力呢?真希望能快点变老然后死去……有什么不对吗,哀川润小姐?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完全没有。不同的人有各种不同的想法也挺好的——在不同的时刻能有不同的想法也很好。人生漫长得令人生厌啊。
『那,我的名字怎么了吗?』
面对怀抱未来的少女好奇的发问,我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等有一天,我要给星星取名的时候,就用今天与我相遇的你的名字吧。
(人类最强的求爱・完)
(*轴本みより、原文的名字是平假名,酌情选择了日语里读音相同的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