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强的心动

1

你们读过小说吗?要说没读过的话可真是吓人一跳,话题一下子就结束了,不过嘛,别慌——这里所提到的小说,怎么说呢,说白了,就是有趣的小说的意思。所谓有趣的小说,理解成超——有意思的小说也可以。该说是手不释卷吗,就是那种明明早上起来还有事情要做,眼下也困得不行,却怎么也无法合卷的书——从剩下的页数来看,明明是到明早也读不完的厚度,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干脆去睡一觉再用清醒的头脑去读还更能读得进去,却还是停不下来,就是这样的小说。有时埋头阅读不小心错过了必须下车的站台,有时场景渐入佳境于是取消了跟别人的约会,嗯,就是这样的小说啦——可以是斩获大奖的名作,也可以是超小众的绝版书。纯文学也好轻小说也好、少女小说也好青少年小说也好、推理小说也好科幻小说也好、时代小说也好私小说也好、戏曲小说也好古典小说也好。什么都可以。总之,让你深深沉浸其中,深到把其他一切都抛诸脑后,有什么能令你如此沉迷的小说吗?

『简而言之,也就是所谓「怎么看都是为自己写的」那种玩意吗?在人生的歧路上,挺起胸膛说正是读了那本小说才有了现在的自己,是能够如此声张的那种座右书吗?』

虽然某些人会如此反问,但这种指摘只有一半是正确的,剩下的一半则是大错特错——也就是说,正解与其正相对的误解势均力敌。『怎么看都是为自己写的小说』。很不错的说法。不论是读书家还是书痴,只要是喜欢读书的人,想来都会有那么一两本这样的小说吧——读完之后也不放进书架,不知不觉就搁进包里随身带着四周围走的小说、把从中摘取的名句采用为邮箱地址或者密码的小说。所谓座右铭之书——不过,我接下来要讲到的『书』,虽然字面上和这是同一概念,但个中意义将是完全相反的。这不是可以挺着胸膛宣扬的座右书,而是必须佝着脊梁坦陈交代的座右书。比方说推理小说界三大奇书之一的《脑髓地狱》,据说是以『读过之后便会发狂』为口号去营销的,但比这更加直接,读过之后让人生为之狂乱的书,普遍地存在着——如果读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通宵达旦,进而没能完成次日的任务的话,日程安排就会被打乱了吧。因为太过专注而错过要下车的车站,结果遭遇电车事故的案例也不是没有。如果为了读书就取消约会,一般来说就会失去信誉。活字这种东西,一开始都是在学校的课堂上接触到的,所以『学习』的印象很是强烈(走路看手机会被指责,二宫金次郎却能受到追捧,就是这么回事——当然,一边走路一边看书和别人撞到一起,也照样会受伤),但过度沉迷带来的损害,果然和其他娱乐方式没什么区别——那么,在做了如此理所当然的无聊陈述之后,我想再问一次。你们读过小说吗?在读过有趣的小说之后,在读过『怎么看都是为自己而写的小说』之后,自己的人生有被毁掉吗?如果有的话,继续读下去也无妨。就算没有,继续读下去也同样无妨。不过,我想我会在故事的最后,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

(*二宫金次郎,也即二宫尊德,日本江户时代著名思想家,被日本人视为道德楷模,以家境贫困仍刻苦学习着称,在日本的校园里经常能看到他少年时一边背着木柴行走一边读书的塑像。)

2

ER3系统纽约分局局长,因原嘉泽尔,与四神一镜的一角『槛神』家的精英职员,长瀞瀞美,一同前来拜访,可以说这次的事件从那个时间点开始,就呈现出非同寻常的迹象。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即使双方在全球范围内把我列为敌人的那个时期结成了同盟,但从历史上来说,ER3和四神一镜本就是水火不容——包括『杀之名』与『咒之名』,还有玖渚机关在内,如今姑且在太空开发海底勘探之类的领域勉强维持着吴越同舟的状态,但恐怕不久就会出现裂痕吧,显而易见。虽然对我来说,这群家伙打起来才叫有趣,但正因为如此,她们能够像这样齐步前来参见,更是让我兴奋得不能自已。这两个死正经的家伙还露出了奇异古怪的表情,那就更不用说了——只是,沉默相对,五秒已是极限了。两位究竟有何贵干?

(*因原ガゼル-Inbara gazeru。长瀞とろみ-Nagatoro Toromi。原文里两人的名字没有汉字。ガゼル也就是Gazelle,意为瞪羚。toro toro这个读音在日语里给人以粘稠的印象。)

『当然是有工作要委托了。对你而言,还有其他可说的吗?』

加泽尔用粗暴冷淡的语气说道。什么嘛,要说有什么别的事情,攻击也好敌对也好,都没有关系的呀。但是唯独不要无视我哦,我会掉眼泪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陪您开这么有意思的玩笑,但事态紧急,润小姐。』

瀞美探出身子,挡在我和嘉泽尔中间。这段时间,她作为哀川润专项负责人,担任着我和各方的联络窗口,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回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还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真是成熟了不少啊。老娘我还没坦率到会为年轻人的成长而高兴就是了。搞不懂诶,事态紧急的话,去找最速的神探不就好了?我是最强,又不是最快。

『我们所要仰赖的,就是那份最强。但说真的,我很不情愿。』

嘉泽尔似乎真的很不情愿。唉,我以前给嘉泽尔添过一点小麻烦,被讨厌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倒是挺喜欢她来着。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掺杂私人恩怨——只是觉得家丑外扬,丢人现眼而已。』

当然我还是很讨厌你——嘉泽尔没忘了补充这么一句,总之,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家丑外扬?也就是说,这次不是四神一镜,而是关于ER3的委托吗?

『没错,正是如此。我之所以拜托长瀞小姐作为中介,是因为现在几乎找不到能够立刻、而且是直接和你接触的人。』

嗯,ER3、拜托、四神一镜——是吧?哈,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探求知识,不顾伦理和自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家伙。既然如此,又怎么好意思来向我提出委托呢?

『请允许我订正一下。』

瀞美说道。

『我,还有我所属的槛神家,甚至四神一镜也好,都绝非与此事无关——地球上没有与这件事无关的人。』

喂喂喂,是关乎全人类的大麻烦啊?又有外星人掉下来吗?还是说人类正在被植物、深海鱼还是气体入侵吗?饶了我吧。像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世界我可不干哟?

『并没有受到侵略。那种事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只要你不在的话。』

一有机会就施加尖锐的讽刺,看来嘉泽尔也来劲了。随后她继续说道:『是更加常见的事情,』

『人类将要自取灭亡。希望你可以阻止这一切。』

那确实是挺常见的事——比起『突然有一天,外星人打过来了』,简直太常见了。不过嘛,我之前做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当中,往大了说,也有相当一部分能算在人类自取灭亡的范畴里。

『这次是直接的自取灭亡哦。可以说是公害了——哀川小姐,您读小说吗?』

啊?就在我准备招架『公害』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闲聊性质的问题,我愣了一下——不好,差点没听到她叫我哀川。嘉泽尔肯定是故意这么叫的,但为了庆祝重逢,或者说作为形同虚设的固有环节,姑且说一下吧。别用姓氏称呼我,只有敌人才会叫我的姓氏。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真对不起。』

令人意外,嘉泽尔居然像这样道歉了。然后还改口了。

『润小姐,您读小说吗?』

……尽管如此,问题的内容还是没变。我看向瀞美,给了个眼神——『这啥啊?』瀞美不愧是与我一同奔月,几度出生入死的前任搭档,马上回了个眼神——『哪怕开玩笑也请不要这么说!』完全沟通不了。给我学好读心术啊喂。没办法,我就回答嘉泽尔的问题吧。这个嘛,人类最强的承包人也是会看小说的。

『是这样吗。顺便问一下,您最近读过什么样的小说呢?』

虽然是单纯的兴趣问题,但再怎么说也只能就坡下驴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诶,最近读的是推理小说,《一流偶像杀人事件》来着。

『那,那是什么啊?』

是一名少女偶像组合的追星族女孩,阴差阳错登上舞台的故事哟。因为有队员缺席而被紧急拉进了组合,但那个缺席的队员,似乎在密室里被杀了。吓人一跳吧。这本书讲的就是少女一边继续着偶像活动,一边解开谜团的推理小说。虽然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小说,但写得相当好看。是深缘妹妹推荐给我的。不过听说系列第二作《美男子演员杀人事件》好像写得很烂的样子。

『深缘妹妹是,轴本深缘吗?那孩子读的小说真怪呢……』

嘉泽尔似乎觉得难以评价。站在她的立场上,应该不能毫无顾忌地对『天才』深缘妹妹说什么坏话吧——虽说不论是不是天才,读的是什么书都好,谁都没有权利在边上说三道四。在这个号称活字脱轨的时代,能去读小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呀。仿佛能看到那个可爱的小天才孩子气的一面,令人安心。所以呢?那又如何?提问结束了吗?想知道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接下来预定要读的小说哟。同样是由深缘妹妹推荐的,标题是《杀意之本垒打击球手》*。在外野场席位上加油助威的球迷,被棒球本垒打直击头部而死,这样的事故实际上是有预谋的杀人案,光是听故事梗概就很吸引人吧。

(*『一流アイドル杀人事件』『二枚目俳优杀人事件』『杀意のホームランバッター』,都不是实际存在的作品。)

『这样只能得到轴本小姐爱好和流行事物相关的推理小说这样的结论……』

瀞美颤抖着对我说。

『润小姐,您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小说?』

是什么呢。包括那两本书在内感觉我每次读的都是别人推荐的书诶。我也会好奇对面喜欢什么样的小说。阅读对方喜欢的小说,也许是我特有的沟通方式也说不定。

『……』

我开玩笑的哦?你们两个别一脸沉重的表情。我要是老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怎么看书啊。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您要是认真的,那接下来的对话会很难进入正题——如果润小姐能对书籍保持这样的距离感,对这边的请求来说也更方便一些。』

嗯嗯?那是什么奇怪的说法。我也没有到要人求着请我的地步。『要人求着请我』这个说法也够怪的就是了。

『不,说到底不论采取怎样的行动,来向您请求也是殊途同归。说是殊途同归,其实也没有其他道路可走——唯有一途。』

嘉泽尔说道。

『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幸好润小姐不是那种无条件地,多愁善感地喜欢着书籍的人——因为,这次的战斗,敌人正是小说。』

哈?跟『小说』『战斗』?对于我的反应,两人一齐点头,异口同声地说:

『润小姐,恳请您消灭活字。』

3

我干承包人这行已经很久了。关于我开始从事承包人那时的经历,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我也没有一一数过开张至今承接过多少委托——虽然没有数过,但大概不止一两千份吧。其中有些委托包含了不会被世人称赞的内容,就连即使在我看来也觉得『这是要做什么啊』的委托,有时也会视情况接取。我不会在公德和法律,道德与常识的束缚下对工作挑三拣四,想着做了那些事就完蛋了——如果我对自己的工作有一点点感到自豪的话,那就只有这一点了。

倒不是想说『不执着本身就是一种执着』,但只要觉得有趣,我就什么都愿意做。结果就是,我搞砸的次数也不止一两千次。对于这些『哀川润的失败』,我不能说完全没有后悔过。但我没有想过要改变这种姿态——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只要是有意思的委托,不论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虽然我很想像这样笑着回答……哈?消灭活字?

“是的,希望您可以消灭活字。”

嘉泽尔,瀞美。我说你们啊,你们觉得我会大叫一声『哇,好好玩的样子!』然后就接下这份工作吗?

『哦呀,即使是人类最强,在破坏活字文化这件事情上,还是会踩下伦理的刹车吗?』

不不不,分局长女士,就算故意用那种表情挑衅我,我也不会露出『咕……!』的表情哦。我是承包人,又不是破坏神。

『我觉得就像破坏神一样就是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瀞美老妹。

『没有……请您放心,我们没有发疯。并不是说要把世界上所有的活字统统消灭掉。』

那是最好。那种工作有什么好玩的。就连我最爱的漫画,对话气泡里也都是活字啊。

『是啊。不是只有小说才是活字——我最喜欢的论文,当然也是活字。』

嘉泽尔在装傻。不,既然是关于这方面的话题,也许是不经意间流露的真心话也说不定。且不说瀞美,这家伙就不像平时喜欢看小说的人。『不认识的人随手写的谎话有什么好看的』她是会说这种话的类型。

『文字承载了人类的发展,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有了文字才有记录,相连的记录让文化得以发展。这种文化论也不是什么值得在这里大书特书的事情就是了……所以说,要请润小姐破坏的活字,具体来说只有单单的一本书而已。』

单单一本书。

『是的,只有一本。但却是致命的,可以切实地毁灭人类的小说。是连积累至今的历史与文化都会被连根拔起毁于一旦的那种书。』

是消灭活字,还是人类灭绝。好像挺夸张的呀。既然如此那我就听听看吧——我确实本来就不是那种爱惜书本或者说爱惜活字的人。那,说说吧,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书籍破坏狂(Biblioclast)?竟有这种如同诅咒化身一样的小说吗。

『与其说「有」,不如说「创作中」——是现在进行时。我想您已经觉察到了,这起事件发端于我们ER3系统。』

在我的催促下,嘉泽尔说道。虽然不是不情愿的样子,但至少也不是自豪。明明是自己所属的组织立下的功劳呀。

『不,这不是功劳,而是罪过——是大罪。只不过,允许这种研究存在的土壤,也是ER3系统的根本所在,我也没办法非难「她」。』

嗯。『她』?是ER3供养的小说家吗?还是说评论家?说起来,我都不知道这个组织居然会搞文学研究诶。

『既不是小说家也不是评论家。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制作人,经纪人,或者编辑吧——名字叫咖啡台,Dr.咖啡台(Coffe Table)。』

瀞美告诉我说。虽然告诉我了,但我还是不懂啊。Doctor・Coffetable,咖啡台博士?没听说过啊。

『是新锐研究员哦。正因为如此,才不知畏惧——她原本是为了追求「究极的小说」而加入ER3的程序员。』

『是啊,用摩登一点的说法,是被称为理科女的那种家伙。』

摩登这个说法一点也不摩登好吧。理科女这种词语也是,我不是很喜欢呐。感觉不到对学者的敬意诶。

『确实如此。不过,Dr.咖啡台可不是一个值得致以敬意的年轻人哦。可以说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漂流到ER3——说到底,她曾经负责的本就是一个稀松平常的项目。全世界的实验室都有在做。也就是让电脑,而非人类去写小说的研究。』

啊哈,就像比人类冠军棋高一着的国际象棋机器人,随机生成音乐的电子程序那种主意么。确实算不上独创。

『是的。说得直截了当一点,Dr.咖啡台想在「将来会被机器人夺走的职业」这份名单里,添上小说家这个行当——把生产活动全部交给连截稿日期都遵守不了的自甘堕落的个体,她对此的见解是效率很差。』

好毒的嘴。不过,作品和作者是两码事吧?

『没错,既然是两码事,干脆就不要作者了,她似乎是这么想的。如果可以用机器代替,那就该爽快地代替掉。』

这么说我倒是能理解,但这样能写出有意思的小说吗?让猴子一直敲打字机,然后就能写出莎士比亚戏剧的实验——和那个差不多吗?

『差远了。虽然有些性格问题,但Dr.咖啡台绝对曾是个天才。』

很刻意的过去式呢。怎么,死了吗?

『啊,不是,倒也没——只不过,作为天才科学家的Dr.咖啡台说不定已经死了,现在应该叫她疯狂科学家咖啡台。』

我很想吐槽,你们ER3系统只有疯狂科学家吧。不过她说得很认真,我就当没听见吧。也就是说,那个理科女完成了自动笔记的小说家机器?

『从完成的编程水准来看,与其说她是理科女,不如说是魔女。』

瀞美难得说了句俏皮话。因为不是自己所属组织的丑闻,所以比较有余裕吧。不过,四神一镜该不会是因为害怕小说家机器完成之后会造成大量人员失业,才叫我去破坏那个程序吧。你们会操这种心吗。

『嗯。毕竟也没有理由挑出特定的职业去保护……不如说我们当初考虑的是,搭建这种程序应该有助于人类的进一步发展。但在推进验证实验的过程中,杀出了不得了的大问题。』

咋了?写出的小说是不堪入目的拙劣作品?

『正相反。是太过有趣了。』

4

太过有趣。那不是挺好吗,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反问道。但嘉泽尔的表情仍是奇妙深刻。

『太过有趣,让人废寝忘食读得忘乎所以的杰作,只要启动程序,就可以写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您可以料想吗?』

我才想不到咧,这不是好处占尽了吗?瀞美似乎注意到了嘉泽尔故弄玄虚的语气让我有些不耐烦,于是从旁叫了一声『润小姐』,然后加以注解。

『请仔细想一想,是废、寝、忘、食地读下去哦——这可不是比喻。』

不是比喻?废寝忘食?诶?那不是会死吗?

『嗯嗯,会死掉。』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柔和地提问,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会死掉?就因为读了小说?说『会死』也不是比喻吗?

『是的,这不是比喻。现在已经有数百规模的人员死亡。再加上身体衰弱病危住院的患者,受害者人数足以匹敌一个小村庄的人口——现在我们正在加以情报管制。』

哈哈,情报管制可是ER3的拿手好戏,但是,话说回来,死了几百人,也太利害了。已经是兵器了吧——读了就会死的书?也就是说实验失败了吗。

『如果当成写「小说」的实验来看,应该说是成功的。』

嘉泽尔说道。

『严格来说,并不是读了就会死,而是因为读的时候会忘记吃饭和睡觉,就结果而言,会死。当然,症状有个体差异,也有不至于死掉的「读者」,但即使如此,也会一直惦记那本小说,于是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了呢。对健康也有害……说成成瘾性极高的嗜好品是不是更容易理解一点?』

太惨烈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真见外,你怀疑我吗?』

嘉泽尔嗤之以鼻。你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要素吧。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明明没有建立起来啊。不是,既然有个体差异,那就应该在最根本的地方产生偏差吧?

『您的意思是?』

别装傻了。虽然都说是『有趣的小说』,但要说的话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偏好才对吧——深缘好像喜欢流行事物的推理小说,但那当然不是全人类共通的普遍性的趣味。就算语言上的差异可以用翻译软件解决,但我自己觉得有趣的小说,未必就和嘉泽尔或者瀞美觉得有趣的小说一样吧。

得到全体读者支持的小说,哪怕借助电脑也好,真的能写出来吗?无论是怎样的赞美,都会伴随与之相应的批判吧。

『不是借电脑之手。全程都是由电脑执行的——是由电脑执笔的。』

修正了一下细节之后。

『您的质疑很有道理,应该事先说明才对。』嘉泽尔说道。

『那本小说,是根据每个人各自的喜好,自动生成的小说。』

自动书写而且还自动生成。嗯,还是搞不懂哇。

『是根据「读者」的反应,实时写出来的小说——要跟《脑髓地狱》对着干的话,腰封上写的就会是「怎么看都是为你写的小说」了吧』

造成问题的那本书没有腰封可言就是了。听了她这样委婉的陈述,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因为说是书,我一不小心给误会了,Dr.咖啡台写的……不对,是程序写的小说,也就是电子书吧?也就是说,不是在传统的纸上阅读,而是通过数字设备阅读的书籍——数码活字。仔细想想,让机器写作的话,依靠诸如此类的应用程序就会比较省事。

『是这样没错。把它想象成以App形式发布的电子书,印象上就很接近了。』

嘉泽尔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着手机屏幕屏上方的摄像头。

『Dr.咖啡台的着眼点就是这个镜头,通过这个镜头的定点拍摄,可以实时观察到读者在阅读屏幕上所显示的文章时会有什么反应——对会用读心术的润小姐也许不必多言,总之,观察表情是双向沟通的基础。「读者」读「作者」的小说,「作者」读「读者」的表情——说得做作一点,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换句话说,在翻页之前,生成程序可以观察并分析『读者』的反应——以分析结果为参考,马上『写出』下一页。那确实是人类无法模仿的速度。明明是机器要模仿人类才对。

『不但可以根据喜好调整内容,就连字体的大小和文字的排列方式*,都可以配合「读者」——根据读者的年龄、性别、健康状况来生成文章,以恐怖的效率献殷勤(hospitality)以期满足「读者」的可读性(readability)需求。而且理所当然的是,收集到的数据会被整体统合起来,进一步提高精度。』

(*原文中还提到了ルビ,也就是汉字上面的注音或者标注)

程序即使是单体,也能成为有着无限生产力的『小说家』——究极的小说么。『这小说好看得要命』之类的说法也越来越有现实感了诶。

『实际上已经是要了命了。很多人的命。』

说着,嘉泽尔把手机收回口袋。看来并不是手机里装了那个有问题的软件,要叫我实践一下的样子——那是当然了。像嘉泽尔这样的危机管理专家,怎么可能把那么危险的App装到自己手机里啊。

『可以说这是只有在现代才能写成的小说,随着信息化社会的成熟,人类的内在很大程度上被可视化了。一个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变得比以往更容易了解了。』

因为有了数据,『究极的小说』才有了创作的可能——但是,既然如此,应该也能稳妥点设置个安全装置吧?要让程序写出让人不至于废寝忘食,有趣得恰到好处的小说——难不成做不到吗。

『是的,做不到。ER3系统的研究者会永远保持求知欲——我们的目标始终是终极的。只不过,这毕竟是只有在实验室内部才能被允许的姿态。』

虽然嘉泽尔这么说了,但怎么说呢,我觉得组织里有很多家伙不是这么想的诶。即使ER3内部的激进思想与过去相比淡化了不少。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嘉泽尔要划清界限,那就当成事实接受吧。什么嘛,换句话说,Dr.咖啡台是打算向外部发表那个程序吗。

『是的,她似乎计划着面向普通民众免费发布。』

也就是计划着进行大屠杀啰。哇哦。

5

该程序,也就是小说家程序的正式名称,据说是『Right Writer』,而Dr.咖啡台运行该程序所生成的小说,则被统称为《Public Book》的样子。原来如此,那不是就好像人类作者在网文网站*上用的网名一样吗。然后翻译过来就是,『正确的作者』和『公众之书』?且不说小说家,这玩意肯定有着绝不能成为政治家的思想。又是『正确』又是『公众』的,对娱乐和艺术来说很不妙吧。

(*原文为『小说家になろう』。)

『说得再详细一点,「Right Writer」是基于统计学来生成小说的系统。而前提就是,将古今中外的所有「小说」电子化,作为藏书。』

Data Bank吗,不,对象是书,所以是Data Library——电子图书馆。如果仅仅是收集所有书籍的电子版本,那也只能说是全世界都似乎在竞相尝试的东西之一吧。

『诚如您所言。Dr.咖啡台正是看中了ER3系统内部原本就在推进的这一项目。她认为通过收集大量的书籍与读后感以及评论,互相对照并加以分析,就能解明特定的小说营造趣味的特定方式——知道了特定的方式,也就可以对系统进行特化了。』

不是『有趣的小说』,而是『有趣过头的小说』的秘方被调制出来了吗。不,在这个阶段,与其说什么秘方,不如说是病历吧。

『显而易见,如果目标不是小说的话,是写不出来的。』

瀞美耸了耸肩。

『即使同为活字,如果要写非虚构文学、指导书、专业工具书这类书籍的话,无论怎么分析,都不会有办法写出「下一卷」。要是发挥创造力,就会被归类为谎言。不过,作为参考文献,没有比这些数据更有用的了。』

原来如此。

『即使同样被称作故事,润小姐您所爱好的漫画分析起来也会很困难对吧。就算有图像小说的说法,但那毕竟是图画的世界。』

嗯,确实。因为这幅画和那幅画都很受欢迎,就都塞进同一部漫画里,那会很难办吧。将来或许办得到,但在我的印象里,分析「绘画」这种图式量(パターン数)相差悬殊的东西,会比分析活字更花时间吧。

『「将来」并不会一直都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当然,影视剧和动画等影像故事的复杂性不言自明。在此之上,只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持续运行程序,说不定终有一天可以像生成CG那样做出影像……但Dr.咖啡台似乎对这个发展方向不感兴趣,她应该还是更执着于活字。』

哼,既然『感兴趣的研究不会受任何伦理的束缚』,那『不去做不感兴趣的研究』也是ER3系统的金科玉律。让我想起了某个顽固地不想和外星人研究扯上关系的老爷爷。

『如果能在更早一些的阶段意识到她对于活字有着如此顽固的执着,我们也许能够采取一些对策,但很遗憾,为时已晚。我本来想动用权限叫停——』

嘉泽尔停顿了一下,

『——有所察觉的Dr.咖啡台,当即选择了闭关。』

然后继续说道。

『她拒绝出席会议和聆讯,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如此一来,就没有官方插手的余地了。我的权限也鞭长莫及,七愚人也好,分局长也好,都不能妨碍她。因为侵入个体研究者的领域对我们来说是禁忌。』

是吧,说来有些夸大其辞,那个组织的研究者们,个个都有『毁灭世界的权利』,而且互相之间尊重着这份权利——当然,即使形成了组织这样的体制,有着某种程度的管制和命令体系,也绝不会失去最终的执行权和绝对的否决权。正因为如此,『人类最强』和『人类最终』才会从那样的地方诞生,还真是略显讽刺。

『在隐私比生命更受尊重的个人实验室里,Dr.咖啡台应该正在紧锣密鼓地拟定《Public Book》的公开计划——剩下的时间已经说不上宽裕了。』

比任何电脑病毒都凶恶的应用程序将要向全世界散布——嘉泽尔无力地说道。

『如果是电脑病毒的话倒还可以采取对策,但总不能以「有趣过头了」为由限制小说吧?毕竟有表现的自由嘛。』

最后一句应该是玩笑话,但瀞美所言正体现了事态的危险程度——虽然为了方便陈述,只讲了『太有趣了』这一观点,但《Public Book》所反映出的分析结果显然不止是这种尺度。什么样的情节会『让人流泪』,什么样的走向会『让人吃惊』,什么样的人物会『让人喜欢』,仔细扫描『读者』的反应,然后生成下一页。怎么说呢,感觉就好像是以秒为单位的连载小说——是如果水平不高,作为小说很可能会写崩的,摇摇欲坠的走钢丝。不过,这程序理所当然会通过统计学和临床观察得出的数值,来确定何种程度的『摇晃』是在可以容许的范围内。反过来说,要说一本有着紧密统一性的小说就更为优越,也并非绝对。

『虽然关于表现自由,不同的文化圈对此有着不同的价值观,但在这方面,该程序也可以通过智能手机的定位信息服务,进行精密的调整。启动软件时输入的个人信息对「Right Writer」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

『就是这样。』嘉泽尔结束了介绍——这欲言又止的生硬感似乎传达了某种言外之意:已经没有时间做更专业的解说了。

『哀川小姐,虽然是非正式的委托,但也只能靠你了——请您消灭活字。把就像生命一样活动着的——把从事作家活动的程序「Right Writer」的笔折断,对题为《Public Book》的小说,予以焚书处理。』

我可是个热爱自由的人,难道要我以机械为对手进行言论压制吗。

『您不感兴趣吗?』

瀞美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瀞美只是中间人,极端一点来说,我说是或否都和她无关,但既然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危机,想来她也不能坐视不管吧。为了消除友人的不安,我回答说,不,好像很有意思,我相当感兴趣。Dr.咖啡台就不用说了,我对那小说本身也很感兴趣——但是,为什么要我来呢?我很在意啊。

『……』

因原嘉泽尔作为分局局长,就算有着不能侵犯研究者权利的苦衷,也不会立马赶过来委托我去处理吧。应该还有其他各种应对这种情况的方案。跑来依赖我的力量对你来说明明是不想积极采取的最终手段,为什么你会一脚踢开所有事前章程,仰仗四神一镜的人做中介,想着来拜托我呢?

『……原因有二,第一个原因如你所见,时间已经不多了。已经没有容错的时间了——面对这一事态,唯有采取最妥善的措施。你是最强,也就最妥善。』

哼嗯,那种事随便吧,反正也是第二个原因更重要。

『「Right Writer」是用摄像头观察「读者」的反应,实时生成文章的系统,关于这一点,我已经重复再重复地说明过了吧?而解析表情的「那个」程序,与整合并分析了大量小说的程序是完全不同的架构——很显然,相较于解析文章,解析表情要费事得多。』

是啊。所以才会说电影之类的影像作品很难分析——如果是单纯的人脸识别系统,恐怕会出现很多误差。

『嗯。话虽如此,但从头开始开发一个与「Right Writer」底层功能迥异的程序未免太费工夫,所以Dr.咖啡台决定将ER3系统长眠于过去的遗产挖掘出来,然后进行再利用。』

过去的遗产?不是你等会,现在是在说什么东西?难道不是因原嘉泽尔要不顾家丑外扬,向我交代提出委托的理由才对吗。我可没说要追究作家程序的程序架构吧?

『看了我的表情,您就已经明白了十之八九吧?毕竟您会读心术——然后,ER3系统当中曾经存在过和您一样会读心术的机器人,就算别人都忘记了,您也不可能忘记吧。不过,说得准确一点,那时的组织是ER2系统——那是比现在更加Anarchy,比现在更加放任一切研究项目的,黄金时代。』

等会,嘉泽尔,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呢?

『由比滨捏捏子,也就是那个以你为模板制造出来的、可以说是你妹妹的人造人——既是过去的遗产,也是负面的遗产。其操作系统所采用的程序,被挪用为了「Right Writer」的读心术。』

所以才要委托您来处理。嘉泽尔如此说道——而我一言不发。

6

曾经以命相搏的妹妹,时过境迁之后,以小说家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到头来也不知道该抱有怎样的感想才好,虽然只是一纸空谈,但对于公开层面完全没有留下记录的那个秘密武器,我可能不得不在此介绍一下——不肖小妹,由比滨捏捏子。完全没有生物构造,是如假包换的机器人。嘉泽尔似乎认为她是以我为模板设计的人造人,但这也不太准确。由比滨捏捏子是由制造出我这种人形兵器的三位父亲,作为其他路线推进的Plan B的产物,结果就是捏捏子和我被制造得如此相似,仅此而已。尽管如此,我们『姐妹』之间的决斗,毫无疑问是骨肉相残——实际上我就一度被杀死。而我也两度破坏过那家伙——没想到还能迎来第三度对决。切,明明不是什么热门角色,要复活几次啊。

「不过呢,由于Dr.咖啡台非常恣意妄为地修改代码,由比滨捏捏子的那股由比滨捏捏子味已经一点也不剩了——虽然是自律程序,但说到底也只是作为『Right Writer』的『眼睛』在发挥机能罢了。」

嘉泽尔继续说道,但即便如此,我也足够惊讶了——我明明已经把那家伙清除得荡然无存、连根电线都不剩了才对。Dr.咖啡台是可以和我那帮蠢货老爹匹敌的疯狂科学家吗?我一直以为那些家伙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不到时代居然在循环往复啊。

『那就把她捧得太高了吧——说到底,Dr.咖啡台只是废物利用而已……对不起。』

嗯?瀞美为什么要道歉?我想着。她似乎是觉得把我妹称为废物很失礼。不是,可是,就是我把我妹变成废品的呀。真是难以言表。不过,我也闹不明白Dr.咖啡台是怎么做到把那堆废品循环利用起来的,大概是用了日新月异的文件复活软件吧。不管怎么说,这确实让我明白为什么嘉泽尔会直接来找我了。既然涉及到ER3系统的黑历史、最暗的暗部,MS-2*的『作品』,那他们自然会犹豫是否要让局外人介入。正因为如此,我这个同为MS-2『作品』的局外人才会成为不二之选。

(*MS-2:西东天、架城明乐、蓝川纯哉创立的组织,并入ER2系统之后被称为MS-2。)

『对我来说,只要能逼停Dr.咖啡台的项目,特别是「Right Writer」的写作活动就可以了——如果是熟悉由比滨捏捏子这一项目的润小姐来办的话,说不定可以解决这个难题。当然如果您不愿意破坏妹妹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你们打认识我开始就一直在强求吧。在这当中,和捏捏子战斗这件事还算是勉强程度比较低的了——武断地抹掉活字文化往后发展的可能性,倒是更让人胆怯呢。

『那么,您可以正式接受委托吗?』

对于似乎是在叮嘱我的嘉泽尔,我只是啊啊地应了一下——今宵此番这一回,一定要好好给我这个无可救药又不成器的妹妹好好吊个丧。

7

嘉泽尔为了向我提出委托越过了组织的框架,似乎是要为此做大量的掩盖工作,她很快就回纽约去了。瀞美在立场上也必须隐去和我还有嘉泽尔的接触,理应尽快赶回槛神家,但她逗留了一会,就在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

『润小姐。』

她留下了忠告。

『我想您应该明白,那个小说……《Public Book》,绝对不能看。』

嗯?

『嗯什么啦。别装傻了。「有趣过头的小说」啦,「只为你写的小说」啦,如果被大肆宣传的话,任谁都会想看一看的——何况,那本书还和自己的「内在」息息相关,那就更不用说了。这次正是因为我和嘉泽尔小姐的道德底线产生了共鸣,我才会在这里担任中间人的角色,可即便如此,一旦《Public Book》的实物摆在面前,我也没有信心可以不去翻开来看。正因为如此,请允许我提醒一下——绝对不能读,因为即使是润小姐也可能会手不释卷,把工作抛诸脑后。』

呵呵,瀞美似乎很担心我这个工作狂会沉迷于读书,忘记工作——你觉得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实际上不是发生过吗。比如对付「透视者」*的时候,感觉就很棘手呢。』

(*See-through,意为透明、透视,《人类最强的初恋》中登场的外星人。)

说到痛处了哇。没错,那个恋爱星人最擅长的就是『讨对方喜欢』,那时真是好险,我差点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论威胁,《Public Book》可比地球外生命体「透视者」更加危险哦。』

那是什么说法?『透视者』明明是个不错的家伙啊,他难道不是一个无意于伤害人类的外星友邻旅行家吗。

『不。在没有恶意这一点上,《Public Book》也一样——虽说是程序,但其设计思想基本上是「让『读者』开心」——虽然结果就是被糟蹋得体无完肤,但那也只是就结果而言。这并不是重点,《Public Book》最不稳定的地方在于,它可以增殖。《Public Book》会被复制、然后传播——而且每次都在不断地成长和进化。极端地说,『透视者』单体毁灭不了人类,但《Public Book》可以毁灭人类。』

饱和式进攻吗?嘁。我不太喜欢啊。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书籍嘛,发行量很重要——电子书的话,应该说是下载量吧。』

如此说来,莫非Dr.咖啡台是参考了ER3系统主导测算的『透视者』现象,才制作出的《Public Book》?虽然不是同一个部门,但同属一个组织,参考过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吧。

『是吧,从时间上来看也恰好吻合——也许正因为如此,负责管理「透视者」现象的嘉泽尔小姐才会那样在意。』

哈,责任感真强。我这个缺乏责任感的人可太羡慕了。

『这样下去构不成建议,而且有点偏题了……润小姐。假如真是这样,从这些事情来推测的话,你觉得Dr.咖啡台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嗯?不是,就算读心术再有用,对见都没见过,直到刚才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家伙,她的人格我只能靠想象了吧。

『嗯,我也没有直接和她见过面——不过,我个人认为,她是个典型的优等生。』

优等生?还是典型的?

『对。和我是同一类型。她本来不是适合被称为疯狂科学家的形象。』

她不是要毁灭人类吗?已经完全满足疯狂科学家的条件了。

『为了制作《Public Book》,将古今中外的故事小说数据化,并基于统计学进行分类分析——在用于调查「读者」反应的系统中,回收利用了由比浜捏捏子这一过去的遗产——并且用程序来再现恋爱星人「透视者」的生态。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劳力,光是想想就觉得不胜其烦。但从这些行为中,对Dr.咖啡台的人格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缺乏独创性和创造力。』

……

『她对于发明与原创之类的事情,抱有强烈的自卑感——优秀、聪明、认真、坦率,却什么都无法创造,是做不出东西的研究者。和我是同一类人——像这样的人物在面对哀川润时,会如何思考,如何行动,我对此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也应该知道,像你这种类型的人,不是最讨厌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吗?独创性和创造力,不过是幻想吧。就连我都不是从零开始做起的,承包人的工作本身就是承担包揽别人的工作。

『我们想表达的就是这样的事。但我们不能说。因为我们是优等生……不过关于这些事,再怎么读心都好,润小姐都不会明白的吧。』

瀞美带着认命的表情说道——切,我还真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不过,如果《Public Book》无法给出瀞美所期望的答案,或许至少可以写出令人心情舒畅的文章来填补那份自卑感。

『是啊。如果我拿起《Public Book》,就会瞬间被它的世界观所吸引,不眠不休地沉溺其中了吧——结果可能就是永眠。所以,恕我这次不能陪同。』

果断地拉起了防线啊。瀞美好像还怨恨着我拉着她一起上月球的事——那种小心眼确实是我无法理解的。唉,反正就算不是这样,这次也不能把瀞美带过去——这是政治问题。如果四神一镜牵扯到ER3的麻烦中,即使能拯救世界,也会留下祸根。所以只能以我这匹独狼擅自插手的形式去处理了。就算这个案子可以找搭档,人选也只有石丸小呗了吧。不过,那家伙比我更加行踪不定,而且头衔还是『大盗』——对『过于有趣的书』这种过于有价值的东西,她不会仅仅予以破坏吧。为了能在死后作为小呗博物馆的展览品公开展出,那家伙一定会尽全力收入囊中。如此说来,我得在那家伙开始行动之前,赶紧展开工作了。如果小呗去读的话,会生成什么样的小说呢,我还挺感兴趣的。

『所以说,请绝对不要对这种事感兴趣。想着「写了什么呢」凑到屏幕前的瞬间,就会变成「为你而写的小说」喔?听好了,对于《Public Book》,请不要阅读,只凭印象去攻击吧。』

真是糟糕的读者啊。

8

顺带一提,我当时因故在北欧某小城市逗留。Dr.咖啡台的实验室当然位于ER3系统的根据地美利坚合众国,于是我第二天便起身赴美——在嘉泽尔奔赴的纽约西侧,德克萨斯州的沙漠之中。

『说得再具体一点,Dr.咖啡台闭关的实验室位于沙漠的地下。』

嘉泽尔如此告知。不是,你肯告诉我是很好啦,但是一点也不具体啊。德州的沙漠有多大你知道吗?

『那是因为,具体的位置在组织内部也几乎没有把握。据我所知,要说Dr.咖啡台的合作研究者们的话,在《Public Book》进行临床实验的时候,大部分都已经去世了——还活着的也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如此说来,就算一开始是事故,但也许Dr.咖啡台中途就开始故意把知道实验室位置的人『无力化』了吧。

『嗯,是这样。所以我只知道大概的地点。就算顺利找到了实验室的入口,想要闯入恐怕也不太容易——据说那里原本是在地下建造的核战避难所。』

哈?那,对沙漠进行无差别的地毯式轰炸,把整个实验室连同《Public Book》一起烧毁的焚书坑儒过家家不就行不通了吗——OK OK。既然如此,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人类最强了。在我的好运面前,沙海捞针也不在话下。要找秘密研究所的入口,只需从跳伞着陆就差不多能到那附近了。至于非法入侵的途径,还是之后再考虑吧。如果以非法入侵为业的小呗能够作为搭档,无论上天入地还是核战避难所,我们都能够登门叨扰,但单独行动的话就不行了。假使能够打破入口大门,也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安保设施在等着。所以对我来说,这个任务的关键有两个——①找到实验室。②突破安保。之后,总会有办法吧——尽管其危险程度无法估量,但『Right Writer』终究只是写作机器,《Public Book》始终只是书籍。破坏起来没什么困难的。对手是电脑的时候,最有效的手段说到底还是物理破坏。这是不知何时在什么地方,由破坏师『街』=Bad Kind告诉我的。只是,我事先设想的两个课题,都以令人扫兴的方式轻松解决了——我跳伞着陆的时候,并没有刚好落在实验室上面,但在着陆点的视野里,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洞穴。我还怀疑是不是流沙引起的(骗你的,我说着玩),走近一看才知道,那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造物。如果是蚁狮的流沙地狱,应该不会在里面设置楼梯吧。简单来说,这是为了侵入Dr.咖啡台的实验室而敞开的大门。该如何理解才好呢?我可不是那么轻率的人,可不会当成走运就完事了。能在视野范围内找到入口,当然只能说是走运,不过,如果那个入口不是这么敞开着的,就没这么容易找到了吧——反过来说,这沙漠如此辽阔,即使地下有核避难所,但地面上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的沙漠,所以关键还是在于视野足够宽广。不难想象,就算着陆点看不到,但只要随便搜索一下,也能在不远处发现这个大洞。因为实验室的入口是开放的,我才毫不费力地①发现了实验室,并且②得以侵入——嗯?不是,这不显然是个陷阱吗?

9

但我判断那不是陷阱,就这么走下了通往大洞底部的阶梯——没有搭档的时候,我经常做出这种莽撞的行为。但我在这里并不是完全没有筹谋。因为即使是陷阱,也不可能比关闭核战避难所的入口,让人找不到所在何处更加安全——如果想拒绝我的访问,只消紧闭大门就可以了。哪怕是我,要攻破核战避难所的入口应该也得花上不少工夫和时间。可是,门却一直敞开着,看来Dr.咖啡台的意思恰恰相反。换言之,并非拒绝入侵者,而是欢迎入侵者——只能认为是开着大门在说请进请进Welcome……嗯,我知道还能有很多别的猜想。就算不是陷阱,有比陷阱更厉害的东西在等着的可能性也很高——和我不同,Dr.咖啡台是如此聪明伶俐,她是抱着怎样的企图让门开着的,目前实在是无法推测。但是,即便如此,距离《Public Book》的公开也实在没有一刻可以耽搁。所以我只能走啊走,向着地下进发——真叫人期待呀。然而事与愿违,我层层深潜,却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昏暗的走廊和楼梯不断延宕。没有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待命,没有地板突然崩落,没有生离死别的父亲飘然现身…………没有任何危机感,也感觉不到『我要在这地窖里改变世界!』这样的干劲。虽然没有仔细调查过,但也感觉不到疯狂科学家的气息,就像是普通的研究所。要说好还是坏,只能说挺一般的……咦?难道说,只是忘了关门吗?是为了通风吗?这是一种看似不可能,实则完全有可能的缘由。因为不论是开着门还是关着门,ER3系统的研究者们都不能进入其他研究者的实验室——既然有不可侵犯的约定,那对于ER3的人来说就像有着一堵看不见的厚壁障。就算门户洞开也不会贸然进入……不过谁知道这群脑子好使的家伙在想些什么呢。话说回来,之前提到过这所实验室原本是作为核战避难所的地下建筑,但在完成从核弹避难所变成实验室的改造之前,这里似乎还经历过一个过渡期 。因为在深入地下一段距离后,我来到了一处有些特别的大厅。说是特别,是因为那里展露了一片特殊的风景,但这本身可以说是遍布世界各地的景色。甚至可以说,在私宅里也可能有——那就是书架。摆满书籍的书架占据了整个大厅。虽然书架并不算稀奇,毕竟这是一个研究所,纸质书籍也应该还有使用价值,但即使是这样,规模也太庞大了,数量级过于膨胀。已经超出了图书室的范畴,应该说这是一座图书馆才对……可谓是国家图书馆级别的藏书量。而且粗略一看,摆放的并不是专业书籍,而是所谓的一般读物——如果从世界各地的书店收集书架,应该就能摆成这个大房间的样子吧。这里的书与其说是收藏家积攒下来的珍稀书籍,不如说是机械地搜罗,不论什么书都被任意收集了过来——给人以包罗万象的印象。这个地下建筑似乎在ER3时代是一个私人图书馆——在我被那个组织(ER2时代)培养的时候,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吗?所以Dr.咖啡台在开发『Public Book』时才会选择这个地方……但是,这个想法也不能说很合理。追求『过于有趣的小说』是研究项目的根本,所以Dr.咖啡台肯定也是个热爱活字的人,但就算这样,也不会住在图书馆里吧。『Right Writer』需要的是数据库,而不是实体书。有人说,被倒下的书架压死是读书家最理想的死法,莫非是类似这种感觉吗?我想起瀞美对Dr.咖啡台的评价——是自卑感啊。我本来就不太喜欢这种撒娇似的感觉。被劣等感和缺失感支配的人,好像会过度地收集东西,囤积起来,舍不得丢弃来着?把这个图书馆选作研究所,不挪动也不处理这大量的书籍,就那么放置着,如果这些象征了Dr.咖啡台的人格,那在见面之前,我也许该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是嚷嚷着要毁灭人类的破坏型研究者,那还有可能聊得来,可如果是觉得自己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的破灭型,那就要非常小心了。对书籍的爱恋……不,是爱恨交织。从这个大厅里,能捕捉到这种感受。但也正因为如此,让我觉得很别扭。不过,把图书馆改建为研究所,这个方案本身虽然难以理解,但作为爱好者的行动来看,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如果是那种过分的读书家——想把大型图书馆私有化的读书家,应该会很讨厌电子书吧?……或许这也是老一辈才有的想法。深爱读书的人因为太爱纸质书籍而厌恶电子书(『纸质书籍』这种说法本身就不可饶恕),或许现在看来这类印象本身就是怀旧的产物——如果年轻研究者对此的态度是不置可否,那我这种Old faction也没理由说三道四吧。说到底,这个项目是让机器来写作,《Public Book》只能以电子书的形式生成。就算Dr.咖啡台会纠结,也没有其他选项。就算是为了理想,也是要妥协的——不过,如果她愿意屈服的话,也就不会闭关了吧。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开发『过于有趣的小说』这件事她是真刀真枪地在干——而我必须让她就此折戟。

10

因为在自动执笔机械『Right Writer』的系统中,安装了就像我妹妹一样的玩意(妹妹一样的敌意?),也即人造人由比滨捏捏子的操作系统,所以选拔了我作为活字文化的破坏者,在我经过图书馆这层,朝更下方进发时,我突然想到,或许还有其他更适合担任这个焚书官的人选——尽管嘉泽尔认为热爱活字的人不适合这项任务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是那种藏书狂(Bibliomania)的话,且不说会在破坏『Right Writer』时踌躇不决,搞不好还会和Dr.咖啡台产生共鸣——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或者说没必要的话),这个任务应该由敢于纵火焚烧图书馆的人来承担,但是,像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只有我一个。不如说,比我更激进,更讨厌活字,渴望摧毁书籍的人肯定有很多——但转念一想,『Right Writer』应该可以生成就连那种书籍破坏狂也会被俘获的文章吧——搞不好反倒会因为免疫力不足而栽进去。爱好者都是读过某本书之后才会爱上书籍的。极端地说,即使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人拿到了《Public Book》,刚开始也许会手足无措,但读着读着,也一定能学会语言,扩充词汇。虽然视使用方法而言也可以用来当学习软件,但也正因为如此,对阅读活字缺乏抗性的人似乎不是很适合这项任务。最终,我这样的平衡型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嘉泽尔那家伙,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晋升到分局局长的人,她的眼光确实很准。不过,委托我这个成功率绝对算不上高的承包人来负责这项任务,这究竟是否正确,暂时还无法确定——我就这么斜着身子,来到了原本是核战避难所,后来成了图书馆,现在是Dr.咖啡台研究所的最底层楼层。

(*原文为ミイラ取りがミイラ,偷木乃伊的人变成了木乃伊。)

11

『您能够大驾光临,我只能说感激不尽,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大人。』

结果谁也没碰到就抵达了最底层,我一度以为这里是个空壳,但事实并非如此——当我穿过由巨大的超级计算机建成的迷宫,在最深处的最深处,在那尽头,我找到了这座研究所的主人。都到这里了应该不会是别人了吧,但是如果把她揍了一顿却发现找错人了的话,那就太可怜了,所以姑且还是确认一下。喂,你是Dr.咖啡台吗?

『正是。虽然那只是通称,我的本名并不是这个——我的本名什么的,只能说不值一提。』

她——Dr.咖啡台回答道,那纤弱的声音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电脑运行的噪声淹没。我不自觉地用日语问了一句,但她似乎有着多语言习惯,相当配合地做出了回应——原来如此,真是天才呢。不过,即使对方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还是不能确定站在那里的就是我的目标,Dr.咖啡台。因为她的容貌与嘉泽尔事先给我看的照片相差别甚远——与照片相比,瘦了很多。不,这样说太委婉了,说得更诚实一点,她非常削瘦。根据照片附带的资料显示,她应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但她未加修饰的长发,已经有一半以上变成了白色——是衰老了吗?不对,是衰弱。衰弱……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像《Public Book》的『读者』那样吗?

『啊啊……实在抱歉,明明要出来迎接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却这么衣冠不整……我绝对没有小瞧哀川润大人的意思,我对您只能说是景仰有加。』

景仰?我?

『对,只能说正是如此。毕竟,如果没有您的话,「Right Writer」是没办法开发出来的。』

原来如此。既然挪用了由比滨捏捏子的系统,那她当然也会知道被称为哀川润之前的哀川润——于是,我环视四周,看了下堆满整个楼层的电脑山。呵呵呵,我妹可真是大变样了呀。看来咱两姐妹没办法促膝长谈了。我又转向Dr.咖啡台。你知道我要来吗?所以你才会把实验室的入口敞开,关掉所有的安保设施吗?

『只能说完全正确。您就算在外太空也能生存下来,沙漠的酷热抑或是核战避难所对您来说毫无意义——我已经把其他人都赶走了,现在这个实验室里,只能说只有您我二人。』

就这么把武装统统解除了吗,真没劲。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虽说我现在的处境有点不妙,但我始终是ER3系统的在职研究员——只能说,我还是有几个朋友会通知我有客来访的。』

哈。也就是说,除了研究团队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协助开发『Right Writer』。嗯,当然会有啦。虽然我不完全赞同,但视乎应用方法,Dr.咖啡台可以说已经开发出了相当有用的软件。只要有那份意愿,就不是毁灭人类,而是促进人类发展的……

『好啦好啦。只能说请您先坐下用茶。虽然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泡茶就是了……』

我又不是来喝茶聊天的。你朋友没跟你说吗?我来可是要毁掉你的一切耶。

『只能说还请少安毋躁,对我这样的弱女子,用暴力征裁也没用吧?』

只能您的股价会被看跌呢,Dr.咖啡台漫不经心地说。我一直把暴力征裁这种瞧不起人的家伙作为自己的职业,但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决定顺着她的招待落座。我也变得圆滑了呀——不,说真的,现在的我对于殴打弱小的女孩子也完全不会有心理负担,但是,对一个虚弱得仿佛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边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就能吓死的家伙,要我什么都不问就动手打一顿,那还是算了吧。于是我一边坐下一边向她确认,我说你啊,是不是读了自己写的小说?

『只能说如您所察。只不过我读到途中就没读了。』?

我歪了脑袋,真是令人意外的回答。不是,呃,我确实觉得单纯专注于研究的话,应该不会憔悴到这种地步——所以Dr.咖啡台会在察觉到我的来访之后,故意让自己变得衰弱,这本身就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也是在ER3系统当中人所周知的事情——对手是我的话,最好的对策就是把自己削弱到无法战斗的地步。我和嘉泽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手脚都戴着镣铐和我交谈来着——是那个的变种吗?

『?』

这次轮到Dr.咖啡台歪头了,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时我想起了瀞美说过的话。缺乏独创性的好学生——仔细想想,迎接我的『大驾光临』时,她解除了所有安保设施,这也只不过是在重现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罢了。即便是这样,也不该主动去读会让自己废寝忘食,身体衰弱到不成样子的书吧。还不如被我揍一顿呢。这还能算得上防身吗。虽说天才就是天才,但已经不是破坏型而是破灭型了——

『破灭型。只能说您太奉承我了。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无论何时,都只能说是为了自保而疲于奔命。哪怕是《Public Book》,我也是在认真做了预防之后才去读的。』

对,我就是在意那个。所以我才会坐下——那种能让人读到废寝忘食的小说,在读者衰弱到刚刚好的时候居然可以中断,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办得到的话,《Public Book》就没有多大威胁了吧。还是说,是有什么仅限开发者使用的安全代码?

『不,我采用的手段只能说非常原始——阅读《Public Book》的时候,我用的是电量已经所剩无几的数码设备。』

喔,那是真的原始。正因为只要电池耗尽就会中断,所以电子书也可以说是一种安全装置。只是,如果不设法破坏接口的话,就抵御不了充电的诱惑吧。

『因为死了很多人,我才想出了这个安全对策——不过,在开发「Right Writer」的时候我也不可能一丁点都不去接触那些文字。所以只能说,我最近是常态化的衰弱呢。』

常态化的衰弱……不是,虽然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这也可以说是研究者这一行常见的桥段吗。从事细菌研究的科学家,明知自己有被感染的风险,却还是继续研究——不仅如此,还会觉得那正是自己的夙愿。

『是啊。只能说正是夙愿。只要能实现「有趣得要命的小说」,让我去死也无所谓。』

那不就是破灭型吗。而且还十分天才。

『所以说您太奉承我了。我只能说,我根本比不上哀川大人,也比不上哀川大人的父亲们。』

就算要叫我大人也别用姓氏称呼我——不对,现在还这么说就太迂腐了。你摆明了是我的敌人。再怎么奄奄一息,濒死到极限,你是敌人这件事始终没有变。再者说,夸我是天才倒也罢了,我不希望你那么轻率地谈论我老爸他们。

『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只能说,他们对我来说都是伟大的先人——就像没有您就不可能有「Right Writer」一样,没有他们就没有《Public Book》。』

哈,老爸他们说不定会对你的研究给出很高的评价,毕竟这可是个很有可能招致『世界终结』的危险课题。

『这也只能说是高估我了。』

对于我的讽刺,Dr.咖啡台表现出谦虚的姿态——虽然从一开始她就给人一种卑微、沮丧的感觉,但说到这里时,她采取的是一种特别谦逊的态度。

『因为一旦电量耗尽,就不足为惧了嘛。就好像我做的安全措施那样。而且,即使一直连着电源,那些保持启动的设备比人类更早坏掉的情况,也只能说屡见不鲜。』

嗯——嘉泽尔认为读过《Public Book》之后死掉的家伙和活下来的家伙之间的区别只是个体差异,但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如今的智能手机多半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持续运行那个听上去就很吃内存的App。毕竟光是开发就需要用到这么多超算——用于接收的容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电子书还处于发展初期哦。』

Dr.咖啡台耸了耸肩——只看这份态度的话,她果然是那种更偏向纸质书籍的读书人。

『所以说,请您出山解决这些事,本来就只能说是小题大做。为了我这种程度的风险大动干戈,ER3系统其实保守得有点出人意料呢。』

当然,跟以前比是这样。在我的老爹们横行霸道的时代,世界不知道差点毁灭多少次了——不用说,现在的ER3更加健全。

『健全,吗。』

Dr.咖啡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大家有那么想要长命百岁吗——难道不会觉得,只要能读到究极好看的小说,就算死掉也无所谓吗。如果是我的话,我只能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嗯。嗯嗯嗯?不对不对,你一脸认真地说什么呢——是那个吗?理想是被书架压死?

『那是理想啊。但更理想的是在读书的同时离世——只能说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需要「Right Writer」。』

我理解不了哇。

『不,我想哀川大人会理解的。因为,您也觉得只要有趣,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吧?因为觉得有趣,所以不管多危险的工作您都会承包下来,对吧?您也觉得追求安全长寿太无聊了,无法忍受不是吗?』

(沉默)

『我听说您的父亲大人们所秉持的思想是想要见证「世界的终结」——如果能看到「世界的终结」,哪怕死也无所谓,不是吗?我只是一介凡人,不能那么过激,但也只能说,人类的灭亡和写出「究极的小说」十分相称。』

……喂,爱书狂咖啡台。你知道《抛下书本上街去》*吗?

『只能说我知道呢,因为书上写了呀。』

哦,这样。

(*我也知道,是一部实验电影。值得一看。)

12

『都说现实比小说更加离奇,可现实里当真会发生比小说更加离奇的事情吗?就算会,在那种事发生之后也会被写成更有趣的书不是吗?分不清现实和小说,那又会有什么问题吗?小说也是现实的一部分吧?阅读体验也是体验,虚拟现实也是现实对吧?只能说抛下书本上街去之后,最好还是去一趟书店再回来。』

面对滔滔不绝的Dr.咖啡台,我不打算正面反驳。不,我不认为我被驳倒了,也不认为我被说服了,但我确实不适合掰扯那种哲学。虽然我并没有刹那间产生『只要有趣死亦足矣』的想法,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和这家伙之间并没有多大差异。就算不能说是一纸之隔,也只差了一本书的厚度。有些人把『度过充实的人生』等同于『读有趣的书』,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吧。

『是的。我只能说,与其活到一百岁,不如读一百万本书——如果是为了读一百万本书,也许我会想要永生。但是,如果能读到一本真正有趣的书,哪怕人生明天就结束了也没关系。』

这不是打起精神来了嘛。用那种音量说话,对话也就容易多了。

『您似乎明白了呢。』

一点点吧。只不过,为了你的哲学把全世界的人类都卷进来,实在佩服不起来啊。

『这一点我也不想被您说——您到底把全人类牵扯进去多少次了?和拯救世界的次数一样,差点毁灭世界的次数也差不多吧。』

确实。但正因为我是这种人,有些话才说得出口。你说是因为想看『有趣得要命的小说』才开发了『Right Writer』,那你就自己一个人看《Public Book》吧。靠私人版满足自己不就好了。读书是一个人独立完成的行为,这样不也挺好吗。还是说你怀抱着什么使命感,必须对疏远活字的人类进行启蒙?你是要敲响警钟吗?

『所以说,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只能说,看到了优秀的书会本能地想要推荐给大家。』

唉,疏远活字是个问题,但离不开活字也是个问题啊。不过,如果你坚持主张读书也包括读过之后发表感想、推荐和被推荐的话,那我也应该尊重这样的观点吧。

『事先声明,我没有强迫别人阅读《Public Book》的意思——读还是不读,再怎么样都只能说是个人自由。因为所谓阅读,是一种应当在自由裁量下进行的活动。』

真苍白。明知道读了就会死,却还到处传播,这种行为也经过自由裁量吗?

『我并不是在散布「读了就会死的书」。只能说是在散布「死了也想读的书」。』

跟我兜圈子是吧。呵呵,我也没打算和你搞什么论战。就算听了Dr.咖啡台宣讲自己的座右铭,我也不可能倒反天罡跟你串通起来的。的确,在你的高论当中并不是没有可以认同的地方,但大部分果然还是理解不了。逻辑太过跳脱了。

『是吗,那我只能说,希望您可以好好读一下行间与纸背。』

很遗憾,读心和读书不是一回事。发表演讲这阵子你好像精神了不少,我差不多可以揍你一顿,然后结束这一切了吧?

『不,现在要说读完还为时尚早——只能说请看这边。』

虽然不是走程序,但我姑且还是想给她一个投降的机会,于是煞有介事地吓唬她,但Dr.咖啡台的脸色一点没变——呃,她的脸色本来就不太好。总之,她非但没有吓一跳,反而把椅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我,把手伸向办公桌。然后拿起什么东西,又把椅子转回了我这边。

『要怎么处置我——要怎么处置「Right Writer」,只能说请你读过这个之后,再作判断吧。』

递过来的是一本厚厚的书——我接到手里的,是一本纸质的实体书。

13

弊,大意了。我一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妙,总之是感觉到了非常不妙。呃,是哪里不妙来着?就我所见,这是一本封面封底还有书脊全都是白纸的,样本状态的书——看不出可疑之处。但是,Dr.咖啡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把这本『纸质书籍』交给我,还完全是个谜。不过,这个谜题不用推理,很快就会自己解开——被我拿在手里没过多久,雪白的封面上就开始朦胧地浮现出文字。

《Public book》。

『Right writer』。

书籍上也浮现了相同的文字——简直像是某种炙烤工艺。

《Public Book》——『Right Writer』,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怎么回事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能说,这才是《Public Book》应有的姿态。』

Dr.咖啡台纯真无邪地答道。

『因原嘉泽尔局长似乎抱有不小的误解。对《Public Book》来说,生成出的电子书形态终究只能说是试验版,而不是完成版——您想想看,最近先在网上发表,然后出版实体的书也有很多吧?』

不过,目前也是,只能说还处于实验阶段呢——Dr.咖啡台说。

『既不需要电源,也不需要统一规格的适配设备。只能说是可以传承千年的纸质媒介——当然,它不具备观察读取「读者」感情的内置摄像头,但作为替代,它可以就这么从抚摸书本的手,从翻页的指尖开始,进行生命体征监测。』

生命体征监测——也就是说,直接从拿着书的手指测量体温、血压、脉搏和出汗量,并将其反映在内容上。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这玩意解读读者的感想说不定比我的读心术还准确得多。也许不用输入个人信息,仅凭微量的汗水就能进行DNA鉴定——『只为你写的小说』是吧。话说Dr.咖啡台还戴着手套咧。因为是研究人员,我也没太在意——难道是为了避免直接触摸装订版的《Public Book》吗。切,即便是纸,历经千年也会变得破烂不堪吧?

『那是当然,但这种纸的话,别说千年,保存一万年都不在话下。当然,分析工作是活用了令妹的系统——不过,这本书不同于机器人或是数码设备,只能说它是有生命的。』

嗯?因为是纸做的,所以不是无机物而是有机物吗……还是要强调这本书用的墨水?检测到生命体征而浮现的字迹,确实不寻常啊。

『「活字」——汉字是这么写的吧?Living word,有生命的字。只能说,这正是为了《Public Book》而存在的词语。』

……那,不是有机物那种层面,这种墨水难道是某种生物吗?

『只能说您真是明察秋毫。没错。准确地说应该是微生物吧——但那是伟大的生物。是伟大的作家「Right Writer」。』

不寒而栗。很久没有感受过血气了——并不是热血在翻涌。手里的这本书被说成一个生态系统,我只觉得很恶心。这本雪白的书就像某种培养皿,其中蠕动着黑乎乎的微生物——它们的群落对我的生命体征作出反应(应该和化学反应极其相似吧),组成文字的形态——这就是『Right Writer』的写作风格。

『当然,这是托福于ER3系统各部门的智慧,才创造出来的人造生命——只能说当成一种纸鱼*也没关系』

(*即银鱼,俗称的蛀书虫。)

只不过『他们』吃的不是纸,而是读者的感想——Dr.咖啡台说。吃掉感想,听上去感觉是某种情绪化的说法,但这或许其实是在坦率地陈述事实。毕竟读者直接触摸到了书本。汗水或是皮脂都是充分的营养来源吧……唉,和赋予火焰以意识的喜连川博士相比,倒也不是那么荒唐。不过,Dr.咖啡台虽然被瀞美评价为缺乏独创性的优等生,但正是这种自卑感造就了她惊人的应用性,如此想来,Dr.咖啡台果然是无愧于天才之名的研究者。如果不喜欢被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比天才还厉害。

『别说是语言的壁障了,就连数字鸿沟*都可以无视——只能说这就是「究极的小说」。』

(*社会学概念,指随着互联网时代的演进,社会逐渐被信息差割裂的趋势)

她用纤弱而粗砺的嗓音,得意地说道。

『既然是无限增殖的生物,就不需要整合信息的服务器了。同步性(Synchronicity)——在全世界「吃掉」的感想,会被全体「Right Writer」共享。只能说正如「第一百只猴子」*那样,不断地加速精炼。』

(*百猴效应,也经常由日文『百匹目の猿』塞翻为百目猿。简而言之,某种行为在猴群中传播,当第一百只猴子开始模仿这一行为的时候,包括隔海相望的另一个猴群在内,所有猴子都会通过无法理解的方式同时习得。这一现象本身的真实性饱受质疑,但经常作为传播学寓言用来形容人类集体意识的突然觉醒。)

《Public Book》就在我的手中。『有趣过头的小说』。『死也要读的小说』。『只为你写的小说』。『可以用命换取的小说』。『堪比人生的小说』——该如何面对才好,已经显而易见了。这种危险的东西,应该立即丢弃才对。只要我松开手,伟大的微生物『RightWriter』就会停止活动,潜入纸张内部,陷入冬眠——但是,我做不到。不止是封面,我甚至能意识到为我而写的小说正在书中一页一页地写出来(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书仿佛在我手中蠕动),但我却无法放手。无法放手——无法离开活字。

『怎么了?哀川大人,您可以自由翻阅——《Public Book》欢迎试读。您是第一个读者——作为操作系统的长姐,只能说您完全有这个资格呢。如果您喜欢的话,请务必为腰封题词。』

嘁……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你才这么欢迎我吗?『哀川润绝赞!』是吧?那不是绝赞而是绝命吧。确实,又不是电子书,当然会有腰封啦。靠亲戚关系求推荐词什么的,净搞些出版界的潜规则。可恶,就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不,就像书自己咬住了我一样,放不开手。但是,微生物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死死咬住,紧抓不放的,是我的手才对。

『绝对不能看。』

我可爱的瀞美眉是这么建议的,我这回也很少见地打算接受这个忠告……却一不留神拿在手里了。我想起嘉泽尔甚至没有在手机上下载App版的《Public Book》——那是恰当的应对。无论是触屏还是纸张,只要触碰到,就无法抗拒了。无法抑制『想读』的心情……大概从浮现封面开始,我就已经被迷住了吧。明明觉得《Public Book》这样的书名很俗气,但一看到封面,甚至会开始觉得『这标题不是好得出人意料吗』。别说理性了,这是连感性都能压制的成瘾性……

『成瘾性。没错,俗称活字中毒——如果抱着轻率的心态去接触,就会患上无法挽回的重病。书会搅乱人生。而人生这种东西,任由它狂乱就好了。只有在采集到人类最强的承包人的享乐主义数据之后,《Public Book》才能完稿。』

啊对对对。反正我就是贪图享乐啦,不过,享乐主义可不意味着我会跟你沆瀣一气呀。

『享乐主义,不等于沆瀣一气——呼呼,真意外,您还挺喜欢文字游戏嘛*。为这样的您而写的小说会是什么样的文字呢,只能说真是令人期待。莫非,会是恋爱小说?』

(*原文中『享乐的』和『协力的』日语读音相近。)

Dr.咖啡台的嘴角第一次浮现笑意。能被我的冷笑话逗笑感觉是挺光荣啦,但我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已。我并没有这种兴趣。不过,这里还是采用戏言玩家的做法吧。

『?』

不,你干得漂亮。这样的经历在我这一生中也十分鲜见。所以就这样任由读书欲驱使,埋下头来读这本书也无妨——我已经心动到这种地步了。不过,在翻开书之前,请允许我向伟大的小说家和它优秀的经纪人提一个问题好吗?

『……只能说,「比剑更强的是笔」——「比最强更强的是活字」,如果您能认同这一点,我什么问题都愿意回答。』

那,请你听好了。Dr.咖啡台。你不是说过吗,只要能读到『有趣得要命的书』,死也无所谓吗?如果我现在来读这本书,一定会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地沉迷其中,最后读着读着死掉吧?

『嗯,只能说正是这样。加上您那可谓无穷无尽的体力,一定能生产出非常丰厚的内容。』

是嘛,是嘛。不过啊,如果读到一半就会力竭而死的话,那岂不是只能说——谁也读不完这本书吗?

14

她露出吃惊的表情只是一瞬间的事,Dr.咖啡台对我的初步提问理所当然地给出了条理清晰,让人拍膝叫绝的回答——我本以为会这样,但实际上她惊讶的程度远不止一个瞬间。随后,她带着那种茫然的神情,歪歪扭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仿佛忘了我的存在一般,扭过头,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喂喂,你别撞墙了。然而,她操作了一下安在那的面板,那面墙就向左右分开,露出了背后的小房间。慢着,那不是房间,好像是应急用的电梯——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哦。Dr.咖啡台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那部恐怕可以直达地面的电梯,然后,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头看我,关上了电梯门——实验室的主人离开了,核战避难所的最底层只剩下我这个非法入侵者。我不禁捂住额头。这下搞砸了。我靠着辩论,而且是正论,击垮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完全没有胜利的实感,只有一种无法忍受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滚。这滋味真是糟透了——如果这是一本书的话,那就是读后感很差吧。『比剑更强的是笔』,这句谚语原本的意思就是,比起战争,在文书上签名能杀死更多的人,但我明明没有使用任何暴力,就将一位研究者的人生与她的执念一刀两断了,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倒不是说我非常认同她,但Dr.咖啡台绝不是个超乎想象的白痴。应该说那家伙非常真诚。作为一个爱读书的人,没有比这更加正确的了——对于读到有趣的小说时,那种『不想读完』的心情,她是真诚且忠实的。即使长大成人,Dr.咖啡台也没有失去当自己沉迷其中的那本书剩余页数越来越少时,那种难以言状的感情,以及『读完真是太可惜了』的那种纯真的心。所以她才会犯下这种疏忽——但理所当然的是,每一本小说都有合卷的时候,所以才是小说。这世上有无数的小说奖,每个奖项的章程都会这么告诉参赛者——没有完结,就不是小说。『只写了个开头就发过来了』,这样的来稿会最先被刷掉。同样地,『读到途中就没读了』这样的感想,也不能被认为是读过——所以,无论是『有趣得要命的小说』,还是『读着读着就会死掉的小说』,都不能成为小说。《Public Book》是一部永远无法结束的未完巨着,是一个永远无法证明的理想空谈,更重要的是,它是由无可救药的外行人写成的失败之作。写不完一本书的小说家不配当小说家,看不完一本书的读者也,不该自称为读者。Dr.咖啡台注意到了这个不可动摇的事实,于是将笔折断了——就像推理小说的作者注意到了诡计当中的瑕疵那样。解除闭关,乘坐电梯前往地面,离开有着安全保障的象牙塔。她放弃投稿,去向ER3投降了吗?大概说话间就会被抓起来——被剥夺自由吧。表现的自由、研究的自由,最坏的情况下、甚至是生存的自由……唉,实际上,如果没有对手的失误,这场交锋就危险了,但更进一步地说,如果《Public Book》的完成没有做成纸质书籍这一要求的话,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以电子书的形式无法真切感受到的,书本的『厚度』,正是因为拿在手上,我对此才有了字面意义上的掌握,所以我才会抱有『这本书要花多久才能看完?』这样的疑问。『死之前读完不就好了?』作为书本爱好者对模拟实体书的坚持,可以说是Dr.咖啡台失败的原因吧——我这般总结着,带着郁闷的心情从座位上起身。离开地下最底层时,本想把挤在这里的超级电脑全部初始化,但实在太麻烦就放弃了。这种事嘉泽尔做起来应该很顺手吧——《Public Book》只会被作为ER3系统为数众多的无用研究之一,被稳妥地整理封存起来。那,既然电梯被Dr.咖啡台开走了,我就慢慢爬楼梯吧。如此这般,我来到了位于核战避难所正中间的图书馆楼层,这时我突然想起自己右手还拿着装订版的《Public Book》。哪怕是用现金买来的书,我一旦发现看不完,原本充盈的阅读欲望就会烟消云散了,那么,该怎么办好呢?人工生命,微生物『Right Writer』。嗯,虽然Dr.咖啡台说过这是微生物,但准确来说,感觉它们更像用有机物拼装的纳米机器人吧?也就是说,我妹妹由比滨捏捏子的遗传基因也在这本书里,苟延残喘着。从最底层的超级电脑独立出来的这本装订版,嘉泽尔和瀞美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吧——哼哼。换作从前的我,肯定会把这玩意撕个粉粉碎然后扔掉,我觉得这就是我对我那废物老妹最真心的祭奠……但是,我把带到图书室的的装订版《Public Book》插进了高耸的书架。这里有这么多书,有一本奇怪的书混在里面也不算什么。人们越来越疏远活字,书籍今后也将以电子版为主流,在这样的地底,应该再也不会有人把你拿起来了吧……嗨,一万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呀,捏捏子。作为告别,我轻轻敲了下书脊——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然后径直穿过了图书室。啊对了对了,我们约好的,最后要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对吧?不过,考虑到那位梦想家,我决定稍微改变一下问题的内容——你们读完过小说吗?

要说没有读完过的话,可真是吓人一跳。

(人类最强的心动・完)